作者:人类的本质
苏青安望着少女娇俏的脸蛋,看着她此刻怀间依旧抱着的古老剑器,藏于宽袖间的指尖微垂,似是颤了颤,还是并未伸出……
末那识并不能给予所有。
少年已然赋予了前路能得以步行的基石,那便静待开花结果的一日即可。
未来会怎么样呢?
这终究是永久都难以得出答案的难题。
他说:
“师师姐,我和华要走了。”
方才还喜笑颜开的少女神情怔然,她小心翼翼的问,却又忍不住加快了语速:
“去哪里?危险吗?什么时候……还回来吗?”
苏青安努力用对方能理解的话语,解释道:
“回来的,只是要去一个并不危险,但很麻烦的地方,那里的时间和外界的时间流速大抵并不一样。”
“所以我也不知道,去了以后多久才能回来。”
“可能几天,可能几个月,可能要几年。”
李师师拽着裙摆,怀中的铜剑像是随着她的心情低落后同步一般愈发晦涩,她抚平复杂的神情,良久,笑着说道:
“那可要快一点哦,我可不想下次见面的时候,我都不像是姐姐了。”
在这个平均寿命四十左右的时代,以年为单位的分别总是像是最后一面。
相见时难,别亦难。
苏青安“嗯”了一声,一时无言。
他其实很想问,如果自己找到能永生的方法,对方会愿意接受吗?
少年倏地在这时发觉了自己软弱的地方。
李师师真的对自己很重要吗?
或者说……真的重要到值得费心费力,甚至主动追求永生的方法吗?
情感无法用时间彻底决定,也无法被用价值进行衡量。
可两者相识不到半年的现实却依旧决定了某种事物的厚度不足够堆积如山,便是失去也仅能引发一阵短暂的苦楚。
但即便如此,苏青安仍然不愿意思虑真正的分别,也许他骨子里还是最初的那个自己,那个渴求着亲情陪伴,不希望有半分珍贵之物自手中流逝的自己。
那就像是巨龙会竭尽全力的守护着巢穴里的每一分财宝。
无论那是曾经拆去魔王脊骨的圣剑,还是一枚泛着铜锈的纪念币,都是如此。
苏青安想着,抬眼望向两人,笑着说出了道别的话语:
“溶月,师师姐。”
“我和华会回来的。”
“而在回来之前,请你们去过自己的人生吧。”
45.这次,别再松开手。
江溶月沉默不语,方才还在桌案之前的两人在完成了道别后,便宛若逝去的幻影,仅余留下桌案上还残存着温度的书卷、一道泛起褶皱的墨池、以及……那两道座位附近洒落的粲然光弧。
这一切所交织出难以遗忘的气味,又堆砌成记忆阁楼里鲜明的过去。
苍玄之书坐在桌案旁,唇边还沾染着还未擦去的糕点,她不复以往叽叽喳喳的模样,一向满是笑容的脸蛋归于沉静。
在清晨的时候,小玄便知晓两人决定要离开的现实。
这是一场兴许无比短暂,却也有可能无比漫长的旅行。
她想其实自己从未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和赤鸢分离过多久的时间。
有过一天吗?
除却在大唐年间耗尽电量后的沉眠,苍玄之书从未离开过对方。
小玄自初生的那一刻便定义了要陪伴赤鸢,照顾赤鸢的意义。
她并非是无心的人偶,久而久之,便真当和赤鸢的妹妹一样。
分离?
小玄从未思量过这样的问题,可在真当遇到之后,她的内心除却失落之外,却反而有种微妙的欣慰。
赤鸢……似乎逐步开始为自己而活了。
所以,这只武装人偶比起自己的感受更忧虑于其余人的想法。
江溶月摸着自己的脑袋,那是仙人临走前轻抚而过的地方,隐约间似乎还能感受到彼时的温度和清淡的冷香,尚且留有余音的嘱咐和告别尚且明晰,让意识被卷入浪潮般的思绪时,还能依稀借此想起这几天里师傅有意无意提起的琐碎事项。
现在想来,那大抵是已经做好了长久不回来,让自己接管太虚山事务的打算了。
江溶月并未产生怨怼,更没能产生被抛弃的怅然。
她很清楚师尊会离开是因为苏青安的缘故,却更了解若非少年的干涉,自己与太虚山并不会有任何缘分。
哪怕这些未至半年的光阴便是与仙人唯一共处的时间,也本是命运之外给予的馈赠。
女孩只是有些……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
那好似自珈蓝里落了一场无人窥见的雪,缓缓堆积出一座没有了赤鸢和少年的太虚山,缓缓沁至心脏叫四肢百骸都为之微凉。
失落,寂寞。
江溶月很久没有体验过类似的情绪了,她想着转身望去拂云观之外的光景。
云崖海与绵延的山脉一如既往的呈现出浩渺的风景,高高在上的云絮与天际在这里似乎触手可及。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间首次发觉……原来太虚山这么大啊。
分明仅是离开了两个人,整个天地便兀自趋于广垠,平添了诸多孤清。
家之所以是家。
大抵只是因为有能被称之为家人的存在,留守相待。
女孩想,师尊这一生定然接受过无数次的离别。
她在这几千年以来,一定也有过能视为家人的存在。
可这些都在时光下归于聊聊,像是被泡在寒潭里的火炭,曾经的温暖都将如沉淀上来的黑色杂质,晦涩着坦诚而热枕的内心,为之覆盖上冰冷的隔膜。
至此——仙与人便有了距离,有了分别。
自己又能陪伴师尊多久呢?
虽然情绪依旧低落,可在这时江溶月却寻到了建立山门的其余理由。
一个无关乎原先念想,只关乎内心所愿的理由。
如果存在着能延续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的山门势力,是否师傅也能感受到岁月流逝的意义呢?
人间的权势与之并无意义。
世俗的褒奖更是可有可无。
如果没有师公,赤鸢仙人不会收自己为徒,也更难以知晓如今的内心会尘封至何等境地。
她想,凡人的寿命终究有限。
若是能在寿尽之前,给予那人一份很久很久也不会消弭的礼物,也是极好的。
李师师的情绪并未维系多久,她早便深知终究会迎来分别,在来到太虚山之前便做好了类似的心理准备,当下只是怅然了一会儿,便整理好了心情。
少女抱着那把对方唯一遗留下来的古老铜剑,顺着身旁人的目光眺望着远方,最终又将目光驻留在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小姑娘,她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当下便忍不住伸手撸了撸这孩子的脑袋。
李师师感受着在指缝中宛若绸缎的青丝,抿唇笑了笑。
她的胸腔间倏地多出了几分奇奇怪怪的骄傲。
江溶月,你年纪比我小。
少女怀揣着年长者的宽怀与温柔,就这样捏了捏那人的脸蛋,说道:
“你不是要帮上赤鸢姐姐的忙吗?现在出迷阵的炁决拿到了,不如就从今天开始吧。”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觉得很惊讶的。”
江溶月回过神来,她并未反抗李师师的亲昵。
毕竟在养成一起泡温泉的习惯后,这种程度某种意义上已经不算什么了。
女孩的目光留恋着那人的眉眼,掠过唇瓣上扬的弧度和瞳仁眨动时闪跃的光泽,问道:
“你要陪我一起吗?”
李师师一时语塞,她本能地想要和对方逆着来,却又发觉自己似乎除却陪着江溶月外,也并无其余的出路。
因为按照和苏苏的约定来看,自己距离能独自下山行走天下的标准还差了一大截。
在这时一个人傻不愣登的走出太虚山,漫无目的的在泛起战火的神州进行优哉游哉的旅游,明显是很愚蠢的行为。
不仅很难遵从自己的初衷去看些风土人情和美好的景致,估计自身的安危和贞操都很危险。
毕竟在京城的镇安坊,她是有所名气的花魁,也处于有限的法制与规矩的守护之内,任由姿色如何馋人姑且还有着回旋的余地。
可要是直接一头栽入乱世之间,下场只能说是难以想象了。
李师师和大多数人一样,都是越长大越成熟也越冷静,她会去权衡利弊和未来,会在理想与愿景,现实和世道当中选择最符合现状的优解。
世事沉浮,宛若一道巨大的染缸。
十六岁。
这是这位花魁还残留着零星天真与奢望的年纪,若她晚上几年便是遇到苏青安也未必会被末那识筛选过关。
如今的李师师和本应当成为的那个自己分割出了崭新的道路和因果,可她依旧不是那般纯粹只有憧憬的孩子,忧患意识十分强烈。
在发觉不存在傲娇余地后,少女只是小声的对这种事态发出了玩笑般的抗议:
“……要是溶月天天给我摸你的圣痕的话,我就陪你哦。”
江溶月怔了一下,却是神情自然的回答道:
“嗯,我可以把那一部分的身体自由的使用权转交给你。”
李师师陷入了沉默。
圣痕的位置在一起泡过几次温泉以后已经被她了如指掌,具体来说这些奇异而透着妖异的朱红图案都位于背脊处,末端几乎能延伸至尾椎骨,继续朝下的话就是微妙到很难细说的地方。
而且由于亲眼见过,想象力具现的画面趋于暴走。
这种掌控权被随便给予,实在一时之间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而且……
江溶月的这句话听起来真的好不对劲啊。
不对,这么想的话会提出这种条件的自己是不是也很不对劲?
李师师磕巴的急忙说道:
“也……也不用这么……这么大方吧。”
少女试图弥补自己口嗨的错误。
她深知以自己的性格,若对方不收回这句话,自己迟早会忍不住好奇心去摸圣痕。
可是怎么想都会手滑啊。
江溶月闻言,仅是拿着那道少年遗留的纸张起身,她拽住那人的袖口,便是朝着拂云观的廊外走去,并淡淡的给予了回答:
“没关系,我不介意。”
“只要你陪着我就好。”
李师师一时只觉得这句话十分具备杀伤力,她瞥过脸去,嘟囔着说道:
“你是不是笨蛋啊,苏苏都说我还没到能出山的时候呢,在那之前我不是只能跟着你才能出门嘛,还答应这种奇怪的条件干什么呀。”
“而且太虚山要真在外界树立起了遍布天下的势力,那我以后出门游历也很方便啦。”
远方的云海与山崖沐浴着夕阳,潺潺的河流像是四散的烟火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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