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才不是猫酱
赢不了——这是在地狱之中,江流第一次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实力差距有了放弃的想法。
但也正像之前无数次想要放弃时江流所做的那样,只是一次深呼吸,便清除了自己所有的杂念,心中平静如水。
“锵!”
无需言语,无需犹豫,弹指之间刀刃便碰撞在一起,灿烂的火花打扰了清冷的月色。
这是一场绚烂到难以言说的剑戟,夺人性命的刀刃在这一刻仿佛也拥有了生命一般,在彼此的争锋中绽放出最为耀眼的光辉。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移开目光,把身心的一切统合起来,全部融入这场战斗之中。
并非身体成为了剑,也不是剑变成了身体的延伸,而是这两者本来就互为表里,无需分出你我之别。
冰冷的杀人之术,似乎也可以用「美丽」来形容了。
然而越是美好绚烂的事物就越是短暂,双方的刀刃不是往返了多少轮回,然而放在现实中却只是短暂的几个呼吸,胜负转眼便被决定。
嘀嗒……
粘稠的血液滴下,压弯了一株青草。
江流很平静地看着自己胸口处的那把太刀,心脏已经在瞬间被搅碎,虽然只是一剑,但狂乱的剑气却仿佛千万支刀刃穿体而过。
感受着生命力从身体中不断流逝,死亡的阴影越来越近,江流出乎意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或许,是在这地狱之中见过了太多死亡,事到如今即便是自身的死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黑暗,悄然袭来……
——
这是一片黑夜笼罩下的草原,无云的天空上映照出无数的星辰,拱卫着弯弯的新月,将清冷的光辉洒在被风吹拂的草原上,荡起一圈圈银色的波纹。
青草之间隐约掩映着一把把锈蚀的太刀,数目不知几何。
一丝凉意从鼻尖传来,江流从恍惚中醒来。
在这迥异于其它各层地狱的世界中,他唯一找到的异常之物,便是在高坡之上、新月之下站立的「枯树」。
“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拔出腰间的太刀,男人踩着柔软的草地走上前去……
——
这是一片黑夜笼罩下的草原……
——
失去了一条手臂的江流终于还是挡不住老者的刀锋,心脉被斩的他露出一丝寂寥的笑容缓缓倒下……
——
尽管已经砍中了对方的胸膛,但还未来得及将劲力释放,自身的要害便被贯穿,江流自嘲一笑,放开了漆黑的太刀,任其落在草地上。
——
这是一片没有任何温柔而言的土地,新月的光辉映照在钢铁大地上,林立的锈蚀刀剑映照出比黑色更深沉的血色,就连夜风之中都带上了些许的腥气。
“不愧是「阿鼻地狱」啊。”江流感叹了一声。
刀剑之山吗?确实符合阿鼻地狱在世人想象中的样子。
除了这刀剑之林以外,整个世界便只有一个可以称为敌人的存在,那便是立于无数刀剑之上,仿佛枯树一般的老者。
没有犹豫也没有退缩,江流将腰间太刀抽出,迎着血腥气的夜风逆流而上。
右脚的肌腱被斩断,肋骨折断了两根,瞎了一只眼睛。
但也就是付出了一只眼睛为代价,让他找到那只存在于无限无量之可能性中的空隙,成功将其一刀斩断!
呲——
纤薄的风声从脖颈间吹过,老者动作一顿,缓缓收刀,站立在江流面前与之对视。
“你……”
沙哑到让人不敢相信是人类的声音,仿佛数千年没有使用过这副嗓子一般。
“你……赢了啊……”
江流长出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是啊——”
【我赢了。】
声音重合在了一起,江流恍惚间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那是一张枯瘦到了极点,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脸,不知道多少伤疤印在上面,显示出他所跨越的无数修罗场。
然而就是这样一张脸,却让江流无比熟悉。
他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印象中那应该是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虽然不像大力士那样肌肉虬结,但隆起的程度恰到好处,是最适合剑士的比例。
但如今,他手上的皮肤就像是树皮一样干枯贫瘠,骨节突出仿佛骷髅。
再往下一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早已不是朴素合体的和服,而是一块满是污渍的灰白色破布,微风吹过,里面露出死者一般的身体。
啊……我原来是这么瘦弱的吗?
江流看向老者——不,是与自己面对面,沉默良久。
忽然,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想想就明白了,在地狱之中不知过了多久,自己的外表怎么可能还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等活、黑绳、焦热、叫唤、合众……经历了这一层层地狱的摧残,他的肉身早已经「死去」了,只是在汲取着地狱之中的魔力和负面能量苟延残喘。
就像这里的一柄柄锈蚀刀剑,早已失去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现在的他,到底是更接近人类,还是恶鬼修罗呢?
“噗!”
拔刀将「自己」斩杀,一把长刀落在地面上,成为刀剑之山上的一员。
江流立于无限剑刃之上,沉默注视着新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若有所觉,转身看向剑山之下。
一个赤脚、枯瘦、头发灰白,只拿着一把剑的老者来到了山脚,明明行将就木却有着少年一般清澈的眼神。
“你就是最后的敌人吗?”
少年如此说着,一步步走上剑山,而江流也露出莫名的微笑,抽出了破烂不堪的漆黑太刀。
第134章:破而后立,涅槃重生!
在时间的夹缝中,思维的运转被无限拉长,自我的存在稀薄到了极点,什么都不需要想,什么都不需要做,这是属于无的境界。
无数次挥下刀刃,无数次登上剑戟血风之山,无数次斩杀过去的自己。
如果说直面自身也是一种修行,那么江流可以说在这条路上走到了极致吧。
然而这没有任何意义,直到刀剑铺满整个世界,直到新月被染为血红之色,直到肉身和灵魂都燃烧殆尽,这扭曲的轮回也始终没有结束。
「阿鼻无间地狱」,这里不存在任何肉体上的酷刑,有的只是被重叠交错在一起的时间,以及宛如迷宫一般没有出口的轮回。
直到最后,留在这里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是炼狱之中留存下来的残渣。
近乎风化的身体已经丧失了肉体的特征,无数次断裂后又再度拼接起来的妖刀,如今在漆黑的剑身上满是赤色的裂缝。
一切都是残缺的,这个世界可以说本来就是堆满了残渣的垃圾场。
如今,若是有人来到此处,肯定毫不怀疑江流会被一阵风击溃,因为他比沙子做的雕像还要脆弱。
哒……
又是一个「自己」来到眼前,江流以极为缓慢的速度转过头去,已经失去了视觉的双眼「看」向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谁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
忽然,江流嘴角微微翘起,露出只是满足礼仪最低要求的「微笑」。
再无犹豫,曾经的「自己」抽出长刀,疾风掠过便将江流枭首。
这一次,行将崩坏的灵魂再也禁不起任何一次轮回。
身体化为砂砾,精神碎裂为千万,最后一丝清明也堕入了永恒的黑暗。
江流的阿鼻地狱,结束了。
——
在最为深沉、幽邃、冰冷的海水中。
砂砾堆积而成的人形在进入的第一瞬间就被分解为无数,宛如云雾一般在水中渐渐弥漫开来。
在泥沙之中隐藏着宛如珍珠一般美丽的事物,那是晶莹剔透的琉璃。
本应有相当之大的面积,但却在破碎之后分成了不知多少片,被掩映在泥沙的浑浊之下,每一片都映照着五彩斑斓的梦境。
「远山江流」——组成这一个体的全部概念,于此刻被消融分解,落入那起源的海潮之中。
灵魂崩坏至这一地步,那便无法再次复原,会与其它一系东西混合,然后从「不可思议的孔」中流出,进入下一次的轮回转世。
——普通来说是这样的。
在泥沙即将彻底消散在茫茫海水之中的时候,一丝醒目的亮光在黑暗中闪过,纤细而坚韧的光芒,在漆黑的世界是如显眼,却又如此让人憧憬。
光芒收敛,才能看出那不是什么神迹,仅仅只是一根发丝而已。
它是那样的纤细而柔弱,既无法承载重物,也无法收拢失散的泥沙,在这起源的大海中什么都做不到。
不,倒也并非如此。
在发丝的一端,泥沙消散之后又露出一块琉璃,而这块却是被牢牢系上的。
【这是约定……】
言语和某人的脸庞组成了最简短的记忆,如此短暂的情报,甚至不足以成为情感的载体。
记忆、精神、情感、人格……无论缺少哪一样,都不可以称之为完整的人类。
而这区区一块细小至极的记忆碎片,相比起连神明都无法解析的人类之「心」,着实不值一提。
但是,想来这世界确实有着奇迹的存在。在这最后一块琉璃碎片的周围,慢慢浮现出星星闪闪的光点,宛如发光的蜉蝣一般聚集了过来,仔细一看的话那正是一块块形状各异的七彩琉璃!
「独立显现」、【反o精神污染】、「远古意志」、「永不凋零的希望之花」……
如果给眼前的景象找个理由的话,那么他所持有的每一个能力都可以对其进行解释。
然而,若是抛开这些能力的话,或许「奇迹」这个看似虚无缥缈的词语,才是真正的正确答案。
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弃心中的希望,这个世界需要更多的奇迹!
一块块琉璃相互碰撞,最终全部聚集在一起,拼接出一个完整的人形,而在男人的小拇指上,一根纤细的发丝在海水中飘荡着……
“唰——”
海浪拍打着岸边,日复一日永不停息,巨量的砂砾被卷上海岸,堆积出黄金色的边界线。
就在某一时刻,按部就班的海浪却卷上来了一团不同寻常的泥沙,包裹着琉璃般的人形,污浊的泥沙实在无法与其相配。
但来到海岸之后那堆泥沙便飞快塑形,以琉璃的人形为中心覆盖其上,最终也理所当然形成一个普通的人类躯壳。
——
“唔!”
猛然睁开眼睛,呆呆望着熟悉的黑白色天花板,江流怔怔地愣了片刻。
这里……似乎是某处的大殿……阎魔的吗?
随即,海量的记忆杂乱无章地涌来,就像是将烧红的烙铁活生生插入大脑之中,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痛感袭击了江流,即便是以他的意志力也不禁张开嘴发出宛如野兽般的「嗬嗬」之声。
无穷无尽的恶鬼之海,永远不会停息的刀刃,背负着罪业行走的魔物,没有立足之地的刀剑炼狱,无限螺旋的杀戮轮回……
无关内容,仅仅只是「量」便足以一次又一次轻松击溃江流的精神,那是长达百年、千年的试炼,凡人轮回数次都无法积累到的光阴,从地狱回归之后却被压缩为短短的「一瞬」。
千年的孤独、千年的杀戮、千年的黑暗、千年的疲劳、千年的冷漠……当它们化为实体。
那么自然,这一瞬拥有足以摧毁一切的「质」,是任何人的灵魂都无法承受的质量碾压!
不知挣扎了多长时间,那海量的记忆和积累千年的负面情感都没有消退的意思,而江流已然无法支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