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106章

“不用在意，酒馆特色而已。”

多莉咧了咧嘴角，这样说着。

在这样的对话中，男人已经靠近了吧台，在隔着玛格莉塔两个座位的地方，他一边回应着可能是熟识的人的那些男人，一边将还沾着污迹的银色银币排在桌面上，每排出五枚他就把这些有着森海王国那有名的维多利亚女王侧面像的一便士的硬币叠成一小摞，他这样摆了三小摞，然后笑着对吧台后的女人说着。

“十五便士，这就是全部了，平常可找不到能赚这么多的活计啊，海牛妈妈，给我三杯「百万镑」！今天我是有三百万镑的男人啊，哈哈哈哈哈！”

玛格莉塔看着这个男人，他张扬地笑着，引得周围的人发出羡慕的声音。

听到他这么说，被叫做“海牛妈妈”的康纳琴瞥了他一眼，没有回应，她将两只玻璃杯放在玛格莉塔和多莉的面前，然后又拿出了一只很大的红色的玻璃瓶——这个玛格莉塔认识，是番茄汁。她将番茄汁倒进了玻璃杯中大约一半，然后将那只黑色的玻璃瓶瓶盖打开，将带着泡沫，发黑的液体倾入那鲜红的液体之中。

“……这是什么？”

玛格莉塔傻眼地问着，看起来像是酒，有很多泡沫，是香槟？可香槟哪有黑的，而且放番茄汁？

这是什么酒？

“连黑啤酒都没有见过吗？”

这个中年女人一副受不了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她拿起一支一端是勺子，另一端则是叉子，中间还奇怪地扭成螺旋型的道具，将勺子的一端放入杯中，均匀地搅拌了起来。

等到番茄汁的红色被黑啤酒的深色淹没，雪白的泡泡在深色的液面上聚起薄薄的一层。将另一杯也这样搅拌完成后，这个女人把两只玻璃杯推到了玛格莉塔和多莉的面前。

“「Red eye」红眼，炸海鲜要等会，反正是长饮调酒，慢慢喝吧。”

说完她就转身走向那个把一条脏兮兮的毛巾搭在脖子上的男人。玛格莉塔看着这杯和她印象中的“酒”差距甚远的液体，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次工作能撑几天？”

“一天都没有，就是搬几箱东西，那个商人就把他钱包里剩下的零钱都给我了，希望这该死的雨早点停啊，三杯百万镑，今天我要喝个痛快！”

“难得赚了这么多，今天不找你的老相好了吗？”

“不找了不找了，酒啊酒啊，比起女人我还是更喜欢酒啊。”

男人敲着桌子，大声嚷嚷着要酒，并把第一摞硬币推向了女人，康纳琴随手接过那些硬币，从身后的酒柜里拿出了另外的酒瓶和杯子，开始调起了名为「百万镑」的酒。

当然，用的也是玛格莉塔不认识的酒，就算从酒瓶的标签上知道名字也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

但也不全是玛格莉塔不认识的东西，至少女孩就认识凤梨果汁，红石榴糖浆以及……

一颗鸡蛋的蛋清。

这些东西被放进一个金属的容器里，在女人的手中开始了摇动，然后被倒入杯中。

诧异于这又是什么酒的玛格莉塔看着男人搓了搓手，然后端起那个杯子，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大口，然后畅快地呼出一口气，将剩下的酒分三口喝了下去。

“百万镑的味道，喝多少都喝不腻。”

接着他推出了第二摞硬币，柜台后的女人一言不发地收下，又为他做出了相同的一杯。

这一杯，他喝得慢多了，喝第一杯时的一大口变成了一小口，每一口都在嘴里留存很久，他的喉咙才发出吞咽的响声，将那红色的酒喝进胃中。

但喝得再慢，杯中的酒也有喝光的时候，等到最后一滴也成为他嘴唇上的湿意，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酒杯，将最后五枚便士也推向吧台后的女人。

“最后一杯。”

“……将一天所有的收入都拿来喝酒吗？”

男人刚刚坐在吧台前时就好像真的在口袋里有三百万镑一样，但是看他将这些一便士的硬币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紧张的样子，这些又应该是他身上仅有的钱了。

可他将最后这五便士推出去时，好像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让玛格莉塔下意识地就开口了。

虽然她的声音很低，但相距这么近，那个男人好像还是听到了她的话，已经醉醺醺的男人好像也愣了一下，他转过头来，在看到说话的是一个坐姿端庄，明显与其他人不一样女孩后，他忽然又大笑了起来。

“看来我真的变成大富豪了，居然有女人主动向我搭话了，哈哈哈哈！！”

被异性搭话似乎让男人有些激动，他似乎想要靠过来，但是被康纳琴拿烟斗在吧台上敲了一下后又讪讪地缩了回去，看着吧台后的女人将几种不同的原料混合成一杯奢侈的酒。

“除了喝酒又还能做什么呢？”

他着迷地看着那一颜色鲜明的液体，就像看着梦中最曼妙的情人，这杯酒被他拿到手中后，他几乎是以一种要将杯中的每一滴都舔尽的不舍，在无言中将这杯五便士的「百万镑」的杯壁上沾满了自己的唾液，然后才砸了砸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一便士、两便士，攒够便士去酒吧，海牛妈妈给好酒，一杯两杯……嗝……一杯两杯……睡大觉……”

他哼着奇怪的小调，摇摇晃晃地地朝酒吧的门外走了出去。

只是三杯酒而已，他看起来已经路都走不稳了，但酒吧里其他人也没有要去搀扶他的意思，这些用木质的酒杯喝着啤酒的男人像欢送英雄或者舞台上有名的演员退场时那样欢呼着，也从口袋里拿出一枚两枚的硬币，高喊着再来一杯。

——就像是狂欢一样。

直觉让玛格莉塔明白，和离开酒吧的男人一样，那些就是他们最后的钱了。

就像是不去顾虑之后会发生什么，不去考虑明天和之后的时间。

就好像……

女孩看着也没有去动眼前的「红眼」，而是充满期待地盯着吧台后的女人转身走进一个小房间的多莉，这位金发女郎不久前所说的话重新闪过女孩的脑海。

“每一天都像是末日来临前……”

第188节 EP.115 每一天都像末日来临前「下」

男人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酒吧那扇从内侧看比外侧更加脏兮兮的门被重新关上，玛格莉塔看向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同事，发现她也还没有将面前的名为「红眼」的酒端起，而是和她一样，看向已经消失在门外的男人的背影。

“看到那个样子应该可以理解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了吧？”

“……也许只是个例而已。”

玛格莉塔摇了摇头。

从那个搬运工人走进酒吧到离开，她的确能感受到一种颓废的气息，那被“今天赚到好多钱”和酒精带来的愉悦掩饰，藏在男人那夸张的言行之中，唯一一次毫无遮挡的流露，就是他喃喃地说着“除了喝酒又还能做什么呢？”的时候。

就算玛格莉塔不像露娜公主那样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就算她没有使用「灵视」也能感觉到。

“个例吗……”

多莉咧了咧嘴。

“如果说他——不，现在在这个酒吧里的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呢？而且不是这个时期而已，而是每天都这样。”

“每天都……？”

“港口的搬运工人啊，又累收入又低，工作还十分的不稳定，运气好一周里能有6、7天有活干，运气不好的话，一周里又工作的时间连一半都没有，就算罗曼城的港口十分热闹繁忙，但接不到工作的人总是有的。”

多莉摇了摇头，苦笑着。

“而且别看他们身上都是肌肉就觉得他们身体很健康，实际上繁重的搬运工作对身体的伤害非常大，总能接到工作的搬运工不比很少接到工作的搬运工活得久很多——后者可能是长期饥饿拖垮了身体，前者则是某天一旦生病，就再也爬不起来，这让很多搬运工人没有存款的习惯。”

“既然工作不稳定，那么反而应该储备积蓄来应对没有工作的日子才对。”

玛格莉塔听着，皱起了眉。

“这不合理。”

“是的，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是要把这些钱存下来延长苦难的日子，还是用来在苦难的日子里找点乐子？要知道这些搬运工是港口最累，收入最低的人，一天的收入换成能吃饱肚子的食物，刨去每周的房租，能盈余一个便士就算好的了，在没有工作的时候能吃饱肚子的钱，他们得工作三四天才能余下来，但搬运工作竞争激烈，连续好几天没有活或者……”

多莉看向窗外的暴风雨。

“或者这样一连几周都难以找到工作的时候也是有的，现在也是这个酒吧最冷清的时候，很多人想方设法地去找各种的慈善失业救助组织，以此熬过这段时间，现在会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刚从那种地方出来，靠着将自己的房间……或者床位在这段时间里出租拿到的最后的一些金钱，来到这里买醉。我想你至少知道大多数失业救助组织的伙食刚刚只够吃饱，并且最多只会接受一个人一个月里住上一周？”

“……是的，我知道。”

玛格莉塔点了点头。

她理解多莉想要表达的意思了，这样的生活，仅仅听着都感觉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铺面而来。

那比酒吧里浑浊的空气更加沉重，也比那可怕的恶臭更令人作呕。

这时候，从酒柜后面的房间里，康纳琴走出来了，她的手上端着两个盘子，盘中是被被炸得鲜红的银虾，看到这个，多莉小声地欢呼了起来，在康纳琴很不客气地将盘子拍到她的面前时，金发的女郎甚至没有等跳起来的炸海鲜落回盘中就一手抓起来，放进了嘴中，然后又端起面前的酒，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呼——极乐极乐，玛格莉塔小姐也尝尝看。”

“嗯，唔……”

看着那只是简单炸过的海鲜——主要是虾，又看了看那杯深邃黑暗的液体，玛格莉塔犹豫了一下，然后放弃似地学着自己的同事，咬一口炸得酥脆的虾，又喝下了一口酒。

意料之外的美味在味蕾上忽然盛放，银虾被炸得酥脆的外壳下是清甜的虾肉，这道料理在去腥之外好像没有加入其他的调料，那生长于海边的人无论贫穷富贵都绝不会忘却的海的味道跳动在舌尖，然后融化在后续入口的「红眼」那绵密的泡沫与一种温暖的味道中。

“……这个，很好吃呢。”

玛格莉塔下意识地说着。

“哼，看起来至少还有分辨好吃与否的本事。”

康纳琴哼了一声，但表情缓和了一些。

“酒也很好喝。”

“对吧，酒可是好东西，一切道德家穷极苦思都无法得到的答案就藏在这样的一杯当中，一杯酒可以告诉你所有想知道的事，无论是你已经知道的还是未曾知晓的。”

“就是将每一天都当成末日的前一天来过吗？”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大多数搬运工不识字，他们用不同颜色的圆圈三角和方块还有简单的数字作为搬运货物的标识。光有一膀子力气可没法改善生活，除非去混帮派。但就连帮派都会选那些识字的人加入。如果要学习识字只能去机械教堂的免费课堂，但港口区没有教堂，很多人连身份卡都办不起，也没有银行账户，对于这样的人来说，睡下之后的第二天是末日一点也不奇怪，所以于其为了延长这苦难的日子积蓄，不如拿来买醉，买女人，至少这样还能快活一下。”

说完长长的一段话，多莉喝了两口酒，转而看向康纳琴。

“当然也不限于搬运工，街头女郎，找不到工作的水手，欠债的商人，逞凶斗狠的帮派成员……杜马斯今天没来吗？他或许比这里的其他人更加典型。”

“他死了。”

康纳琴回答着。

“就昨天的事，他被人发现溺死在海湾里，也不知道是被人推下去的还是喝醉酒自己掉下去的，但他反正是解脱了。”

“是吗，他死了啊……”

呆了一下，多莉的表情却显得不是那么诧异。

“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一大早，和刚刚那个男人一样，点了两杯「百万镑」醉醺醺地离开，下午就被人发现淹死在海湾里，缠在一张忘记收的渔网上。”

“……是吗，那他至少过好了末日前的一天。”

她与酒吧主人的对话里并没有什么悲伤，这个叫做杜马斯的男人似乎是她们的熟人，但两人谈论着他的死，却像是在说今天的雨真大。

然后，多莉不再开口了。

她默默地吃完了炸海鲜，喝完了酒，接着才又看向同样默默地将食物吃掉的玛格莉塔。

“也是淑女回家的时间了呢，让我送你回去吧。”

“诶？可是多莉小姐你带我来的目的……”

“嗯？我只是想分享一下美味的食物而已，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在衣帽店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玛格莉塔张了张嘴，但旋即她又意识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询问，而是从吧台前站了起来。

“算了，我也快忍受不了这里的臭味了，虽然食物和酒都很美味，但环境实在是糟糕顶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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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多莉一起离开这间秘密酒吧与小巷，玛格莉塔总算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在路旁等待马车时，玛格莉塔看着依然穿着那身大胆展露胸口与双腿衣服的同事，沉默了几分钟才开口问着。

“结果，多莉小姐带我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所以说只是分享美味的食物而已啊，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啊，对了，康纳琴女士啊，虽然不是机构的人员，但是消息非常非常的灵通哦，如果想知道港口区发生了什么，去找她准没错。”

“如果说酒吧里的那些人是因为贫穷与缺乏能力而看不到希望，只能把每一天当末日的前一天活着，以此换取快乐来麻醉自己，多莉小姐。”

意识到绕着圈子只会被敷衍，女孩抖了抖尖尖的耳朵，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了。

“你又是为什么呢？”

虽然玛格莉塔没有去关心过，但机构给特遣部队的薪资肯定是很丰厚的，甚至那会远超一般的中产阶层。

以能力而言，多莉的能力在这段时间的任务中玛格莉塔也见识过了，她的枪法很准，也很冷静，即使机构里呆不下去，参军，或者去当警察都不会有任何问题，而这样的工作也足够体面。

那么，是什么让她对这些人那种颓废的生活方式如此有共鸣呢。

雨声淅沥，从路旁陈旧房屋的屋檐滴落在两人撑着的雨伞上，啪嗒、啪嗒。多莉忽然开始像小孩子一样转起了雨伞，水珠飞射，她咯咯地笑着。

“在天鹅庄园时你对队长这样说过吧。‘即使知道也不会改变什么’。”

“那是……”

“我真的只是想和玛格莉塔小姐分享一下我知道的好吃的东西，顺便把玛格莉塔小姐介绍给康纳琴女士，就这样，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能到这里来收集情报——看，马车来了，如果错过这辆，下一辆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去吧，任务报告我会回机构做的，还是说，要我把你送到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