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338章

烙入思想的服从，对生活的掌控，用非正当的手段迫使人们置于他们的掌控之下，连最基本的人权也要践踏——如果莫比乌斯机构真的想管理巫师，就像市政厅管理城市中的住民，无论最后实际的实行如何，至少在纸面的文件上不会如此赤裸裸地展现恶意。

如果说监狱的囚徒受到这样的待遇是他们罪有应得，可这些市民有什么罪呢？那个小男孩有什么罪呢？

让玛格莉塔来做出判决的话她会宣告他们的无罪，但原告席上的人们说不定会高喊她因为没有受过残害而偏心。

那张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一种傲慢和漠不关心的残忍，就好像他并不是在规定一群巫师接下来的人生而只是在管理一种名叫巫师的物品。

玛格莉塔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或许很接近事实，在机构很多人眼里，巫师的确并不是人，而是一种收容物，甚至在机构的收容物资料分类上也是。

她不知道以前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莫比乌斯机构一直没有动用这件收容物，但她能想到机构不可能放过这一次的机会。

把整个帕列斯与神秘存在一定程度关系的人一网打尽的机会。

而被标记的人一辈子也不可能逃离。

虽然巫术会试图蛊惑无辜的市民为他们而战的行为令人不齿，但和机构的做法一比，巫术会反倒没那么像恶人了。

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想到。

——将一个群体排除在「人」的定义之外然后肆意迫害，这也是人类常用的手段了。

——哦，还得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是为了更多人的安全。”

“……噗嗤。”

查尔斯皱起了眉，玛格莉塔忽然在他的面前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甚至引起了下面的人的注意，那些市民们带着疑惑看了过来，看到是一个小女孩在莫名其妙的放声大笑。

配合天空之上倒悬的帕列斯城，这一幕显得十分诡异，查尔斯很快注意到自己眼前少女的笑声对这些市民的影响，他皱着眉制止了玛格莉塔，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的玛格莉塔喘着气，摆了摆手。

现在，她理解为何巫术会要抗争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只要是人当然会抗争，当你的敌人占据了所有大义凌然的立场，那么用仇恨和杀戮去反抗当然是唯一的选择。

同样，她也理解了为什么埃尔兰达寄希望于改写命运的力量。

因为他们面对的，那阻碍着彼此理解的仇恨的锁链就是那样坚实而根深蒂固。

无论起因如何。

为了保护大多数人，莫比乌斯迫害身为少数人的巫师。

为了保护自己，巫师们集结成巫术会进行反抗。

这一过程诞生了仇恨，仇恨蒙蔽双眼造成了偏见，偏见带来了更严重的迫害和更强的反抗，而这两者又带来了更多仇恨，多到直至某一方彻底消失前都不可能化解，但两方都不可能真正的消失。

仇恨的锁链，争斗的宿命，彼此的正义，好像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想想正确与否。

以对两方都没有仇恨的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这可真是滑稽。

“我还以为你要和我说你们对巫师的仇恨了。呼，这么说起来我倒想到个问题，一方是十万人，一方是十万零一人，只能拯救其中一方的情况下，按照莫比乌斯机构的原则，在只能救一边时，机构会选择救哪一个？哦，算了，这是一个无聊的问题。还是来问问更加重要的问题比较好。”

理顺了呼吸，玛格莉塔在按住了身上的洋装，换回了乙太织甲，活动了一下身体之后，她再度开口询问：

“如果那些不小心被卷入的无辜市民没有都被找回来这个倒影城市就解除了，他们会怎么样？被随机传送回帕列斯中？”

“……不，很遗憾，想要离开就只能通过机构的允许，如果到解除时还没有找到，随着这个构造在现实之外，星界之中的城市坍塌之后，那些人全都会坠落入星界，被传送到这里来的那些未知的收容物也是一样。”

“是吗，那可真是可怕。前线指挥所是在那个方向吧，我看到那边的旗语了，我会去搜救市民们，并把他们带到这里。”

“玛格莉塔小姐也可以放心，有你的担保，你的几位朋友们不会戴上那些耳环的。”

这到底算是威胁还是善意，实在是值得玩味。

不过玛格莉塔没有去在意这件事。

她从阳台翻下，两层楼的高度带来的冲击在她熟练的屈身卸力与弹簧靴的缓冲下只用了数秒便消弭，她起身，在走向图书馆大门时，她身后的阳台上，查尔斯忽然又开口了：

“你还记得之前在「伊甸园」时的那个问题吗？玛格莉塔小姐，那个时候我说，虽然我们并非正义，但我们确实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保护这个世界。就好像你提及的十万人和十万零一人，我们必须牺牲一边，但如果没有我们，他们全部都会死去——我依然在想，玛格莉塔小姐，正确和正义，真的是必要的东西吗？”

不同的话语，相同的问题。

回应男人的是与那时从吧台离开的女孩语气完全相同，只在遣词上有所差异的答案：

“那是因人而异的，查尔斯先生。”

说完，玛格莉塔没有回头，直接朝外面走去。

第612节 EP.400 震动的大地

看着少女从下方走过，连头也没有回，查尔斯握着阳台雕花的栏杆，一时间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应该。

带她去看他们对这些疑似巫师——但不管是不是巫师今天之后肯定会被当作巫师看待的人的处理方案虽然是由这位少女自己提出，但答应者是他，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或许是作为年长者特有的一种基于年月的可笑的优越感，让他想要看看相信着某种对他而言已经太耀眼的事物的年轻人在现实面前受到冲击的样子，但是结果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少女的确愤怒了，可是她没有像那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无法忍受自己面前发生他们所不认可的事的年轻人那样大闹一场，如果她真的这么做查尔斯反而能松一口气，然后向她讲述杰诺——那个她也为他敬过一杯酒的年轻人在因为这些巫师瘫痪后那绝不算如意的生活，让她面对、并接受那些高尚的目标以外的东西。

可是她没有。

相反，这个女孩很冷静，冷静得甚至令人感到害怕，那双眼睛仿佛穿透了那些高尚的人所无法忍受的暴行，看到了后方更加深层的缘由，也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那些他自以为有说服力的话语在“我还以为你要和我说你们对巫师的仇恨了。”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前根本说不出来。

那即使直面现实也没有动摇的纯净眼眸，甚至反而是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冲击，令查尔斯对自己心底的那些阴暗也产生了一抹罪恶感。

“——查尔斯队长，原来你在这里啊。”

就在这个时候，从他身后，一名队员跑了过来，手上拿着用信件封存的命令。

“有命令，据说是总部直接下达的。”

“是什么？”

查尔斯习惯性地问了一句，然后才从队员手中没有拆封的信封意识到这个问题得自己来回答。他接过信封拆开，只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就凝固了。

这位部队长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为什么”。接着他又猛地抬起头，看向下方少女的背影，玛格莉塔穿过已经排列整齐的市民的队伍，看着这些还在整队，准备按顺序去接受“处理”，在紧张和惊慌中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的人们，没有言语。

现在她的情绪冷静格外的稳定，她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失望，又或者是超越了愤怒的极致反而得到的的平静。总之她并不想对此发表什么样的看法，她也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毫无意义，症结不在这里。不在这些受巫师伤害的人们心中的仇恨而在于他们将自己因为一个群体中某个个体所带来的不幸归罪于整个群体，以及由此而生的对于巫师整个群体的偏见与异化。

她不可能让这个世界上不再有被巫师伤害的人，但这没有什么，人类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消灭犯罪，但也没有说有多少受害者从此就仇恨整个人类的——当然，把人类换成某个规模更小的群体倒是很常见，而这背后的原理就和这些人对巫师的憎恨完全一样。

正因为了解，所以她格外冷静。

她甚至隐隐约约能够明白如何对抗这种偏见，但那不是她能做的，也不会成为她一生的目标，她没有被伤害过，所以她的立场并不合适。

但是有合适去做这件事的人，埃尔兰达，那些共存派的巫师，还有机构里抱持共存理念——真正的共存，而不是一方奴役另一方的那些人。如果能够在这件事上帮上忙，她也很乐意伸出援手，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当然，交出瑟莱忒，去得到所谓的改写命运的力量除外。

没有人有资格肆意决定他人的命运，通过一种莫名奇妙的力量。

要做到这件事她需要在莫比乌斯机构里获得更高的地位和权力，执行官就是目前一个合适的目标——但少女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比这些人搞不好更加危险，所以她只是在话语里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就准备尽快离开机构的驻地。

不过查尔斯说想要从这里离开必须通过机构，否则会随着这个倒影城市的崩解而流落星界这一点让玛格莉塔很头疼，就在她思考着要不要想办法联系上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露娜公主，向妖精镜中的那位存在问一下该怎么办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视线。

少女敏锐地抬起头，注意到视线的源头是一个老人，在对上视线的一瞬间他垂下头，这本来是正常的反应，但玛格莉塔下意识地追逐着他的视线，然后。

两人的目光落在了少女大腿的枪袋上。

这一瞬间，毫无预兆的。

大地动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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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突如其来的震动之中，玛格莉塔并没能及时站稳脚步。

无论是「至美之舞」还是在机构接受的格斗技训练的第一课就是站稳身体，可再传奇的剑术，再系统化科学化的格斗技艺也不会考虑到在地震时如何进行战斗。

而帕列斯不是一个地震多发的城市。

不如说，在历史上，这片土地从来稳固如钢铁浇筑，对生活在这里的人而言，大地的摇动是连噩梦之中也没有出现过的景象。

惊慌失措的惨叫在耳边响起，阳台的上方，查尔斯这不自然的地震之中紧紧抓住阳台的栏杆。地震让整座图书馆左右摇晃，大地如波浪一般起伏，莫比乌斯的支部在摇晃中屹立，只有窗户的玻璃发出碎裂的悲鸣。

可除图书馆之外的建筑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因为从未发生过地震，在帕列斯这座城市，大部份建筑的抗震指标基本可以视作某种摆设或是会让建筑者笑开花的数字，四周的建筑和远方的高塔就在这剧烈的震荡之中就像积木所搭成的一样动摇，坍塌动摇的大地带来的庞大力量扭断了这些房屋的梁柱，让砖块如雨点般簇簇而下。

那些低矮的房屋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坍塌，而高大的房屋也在这样的动荡之中发生了垮塌，可查尔斯很快注意到这些房屋的崩塌在一段距离之后减少了很多，再更远的距离，那些房屋则根本不像是有受到这场地震的影响。

这标志性的情景令这位执行小队的队长迅速反应了过来。

——掀起一场地震的，未必是大地的怒火。

——也有可能是巫师的意志。

但旋即他又想到，那个有名的巫术就和绝大部份巫术一样是不分敌我的，就算是巫师也不可能在地震中进行大规模的进军——除非他们都会飞，又或者以精锐小队集结在某处受地震影响较小的地方准备突袭。

那样的地方要满足几个条件——空地，距离这伪装成图书馆的据点足够近，有不受或者较少受地震影响的通路——

他大声地向队员询问最近的，有一定面积的空地在什么地方。

“队长！距离我们最近的空地就在我们的面前！！”

在慌乱中紧紧抱着长铳的队员单腿跪在地上，几乎是下意识的说出了他所能想到的最快的答案，他的声音被淹没在声浪的潮汐之中，但查尔斯依然听到了。

因为听到了，正在思考着巫术会会从哪里攻过来的男人才会在一瞬间感到内心冰凉。

他看向下方乱作一团的庭院，看向在哭喊尖叫的人群之中压低身体，用双手撑着地面，几乎贴附在草地上以减少地震影响，灿烂的金发格外醒目的少女。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老人，在一片混乱之中，只有他维持着站立，站立着，向少女伸出自己的手，而另一只手则放到自己脸上。

那张衰老的脸孔忽然变成一张血淋淋的面具，在这面具的下方，另一张查尔斯——或者说帕列斯的每一个机构执行人员都很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同样的衰老，但那双眼里却闪烁着冷静与睿智，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查尔斯忍不住失声尖叫，呼喊出这个老人的名字：

“梅林！！！”

第613节 EP.401 咬合的命运「上」

每一个在帕列斯的莫比乌斯机构成员都熟悉这张脸，每一个为衔尾蛇效力的人都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又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的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直面这个最传奇的巫师。

可是又没有多少人真的认出了这个满头白发的巫师，他站在动摇的大地上，地震却好像完全没有影响他，那张血淋淋的面具从他的手中掉落，迅速地皱缩。他听到了从阳台上传来的呐喊，查尔斯那声嘶力竭的呼喊。

不过他并未在意。

老人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凝望着就在他身边不远的少女。那目光之中有着的是一种叹息、一种迷惑、一种连其自身也感到的错愕和荒谬。

她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超乎他一切的预料和安排，而圣银的铳刃就挂在她大腿的枪袋上，被深黑色的皮革所包覆，他所做的只是抬起手指，让无形的刀刃割断枪袋的皮带，然后使用力场的手掌将那美丽的圣银摄取。

他只是做了这样的事而已。

而用双手撑着剧烈地，避免自己彻底倒在地上彻底摔倒的少女根本没有余力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任何人在大地如海潮般翻滚，街道泥土起伏，就好像重力也在这一刻失效的情况下，维持自己不乱滚就差不多是极限了。

即使玛格莉塔尖尖的耳朵听到了查尔斯的呼喊，即使梅林这个名字让她的心跳都要停下来，她也不可能违背人的生理结构和物理法则去做些什么，事实上，她光是维持身体在大地摇动中的平衡就已经是极限了。

“瑟莱忒小姐！！”

“玛格莉塔小姐！！”

她只能呼喊着，在伸出手去抓住那离开的圣银时因为一阵摇动而摔倒在地面上。

只有梅林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但旋即他也移开了视线，抬起头，天空之中划出一条炽热的火线，一颗不知道从何而来在火线从夜空中燃烧的云层中坠下，带着毁灭性的呼啸朝图书馆坠落而下。

而不知何时，在这栋建筑的上方已经凝集起了灰暗的乌云，电蛇在云层间闪耀，在那仿佛要将夜幕的天空撕裂的焰光坠落时，辉煌的雷电仿佛神明所降下的裁决。

大地的动荡愈发剧烈，倒在地上的玛格莉塔能够听到底层下方岩石痛苦的悲鸣。

尽管她并不确定这个仅仅是帕列斯倒影的城市有多深的大地，但在那一瞬间，湛蓝的瞳孔之中映照而出的毫无疑问是破碎的大地迸流，炽烈的岩浆从地面迸发，图书馆开始向大地塌陷，自天而降的陨石落在了图书馆的屋顶，雷光紧随。

这栋建筑中就像孕生了一轮毁灭的太阳，从每一个窗户中喷薄出灼热的光，可眨眼间这一切又都消失了。

崩裂的大地弥合，图书馆依旧屹立在大地上方。乌云消散，天空之中流星划过的壮美尾迹刚刚从云层钻出。如果不是大地的震动仍旧在继续，玛格莉塔甚至要以为刚刚的只是自己的幻觉。

可梅林凝重的表情告诉了她并非如此。

“现实的改写……不对，是时间的回溯？但「陨石术」和「末日术」消失，唯独「地震术」被回溯了……多个收容物的并行使用？”

话语未落，在图书馆上方正在消散的乌云中，忽然绽放出了炽烈的霞光，那炽烈得宛如烈焰，在眨眼之间便落到了巫师的面前，掀起的强风将被无形壁障阻拦的玛格莉塔掀飞。

“！！”

在地面上翻滚时，少女看到了那光中的人影，一张柔美，却不知道是男亦或是女的面容，在她身后，六支雪白的羽翼舒展，在她手中，燃烧着炽焰的长剑被高高举起，落在巫师的面前，但那道无形的屏障一视同仁地将其阻拦，燃烧着火焰的金色长剑无论如何也不能寸进。

“孪生天使——”

直面着这美丽得仿佛艺术的生物，梅林的表情微微一变。他抬起手，一股无形的力量弥漫着神秘的气氛将这个天使打飞出去，接着他扭过头，看到天空之中爆开一朵盛大的焰火，无数燃烧着的石块如同残焰洒落，一道金线从那里笔直地坠下，坠向某处。

而与此同时，图书馆的窗户忽然全部齐齐地打开，窗户的后方只有黑暗，黑暗之中爬出无数虚幻的灵魂。

这些灵魂最初都只有茫然的面容，但随后那些死寂的眼孔之中又冒出了红色的光芒，困惑被凶狠所取代，它们一齐尖啸了起来。

无形的声波带着难以想象的怨毒，让所有陷入恐慌的人失去了声音，因为更深的恐惧，就连玛格莉塔也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她强大的灵性在这里还是发挥了作用，在失神的霎那就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