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370章

“也许你觉得这样就可以了，这是你的应得的惩罚，你将承受这痛苦，把秘密带进坟墓，但这只是一种自私。诚如麦利哲先生所说，仇恨会使人扭曲，因为某种误会而产生的仇恨更是如此，这对一个人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还是说，店长先生并不希望看到米卡女士从仇恨之中解脱出来呢？”

“怎么可能！我——”

店长第一次发出了和平时的他相同的声音，但这话语到中途就颓废了下去，他紧紧攥着拳头，面部的肌肉痛苦地抖动。

“鲍里斯先生，您的妻子在弥留之际，对牧师所说的话仍然是希望梦想能够实现，她是一位虔诚的信徒，她的灵魂必在机械之神的神国里等待着你，到了那时，你要怎么对她说呢？说自己是被女儿憎恨着实现了梦想吗？”

在胸前画了个机械教会的等长十字，麦利哲哀伤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而这句话最终刺穿了老人的心房，他就像是遭遇了雷击一样，身体猛地颤抖了起来。

金发的男人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眼看就要动摇着倒下的老人，甚至比玛格莉塔的反应还要快，他扶着店长，让他重新坐在椅子上，这一系列的动作堪称绅士的表率了。

萨德侯爵则来到正在发出痛苦喉音的老人身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帮助他稳定呼吸。

“……呼……呼……唉，我真的是老了啊，荒废几十年的岁月一事无成，连和她们约定的梦想也是。我很怕死、我害怕死去之后见到那个一直默默支撑着我的人的时候，当她问起我们的梦想有没有实现的时候……呜……艾玛……”

老人的哭腔中带着的，是浓浓地悔恨。

“……和‘她们’约定的梦想……吗？”

“啊啊，是啊，和她们约定的梦想……”

老人慢慢抬起头，望向店铺的门外，那位出去散心的女士正站在门外抽着烟斗，他凝视着那个身影，视野也慢慢模糊。

“让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第675节 EP.30 梦想的代价「II」

“年轻的时候，我是一个颜料匠学徒，在我十八岁之前的人生寡淡无味，也没有值得一提的事，对我来说人生就只是继承我父亲的事业，经营好在故乡的颜料作坊。但在我十八岁那一年的最后一个夜晚，我遇到了她，艾玛，我这一生最爱的女人。”

“她是一个年轻的画家，很有才华和潜力，在一次采风时途经了我的家乡，在那里呆了半个月，我必须承认，我在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被她迷住了，无论是她的人，还是她的画，因为我们家是镇子上唯一的颜料作坊，我和她有很多接触的机会，越是接触，我们之间的爱情火焰就越猛烈，终于，在她们将要结束采风离开时，我向她告白了，而她告诉我，她也爱着我，但她有一个梦想，她无法在梦想和我之间做出选择。“

“当晚我就向父亲摊牌了，我说我爱上了她，并且打算和她一起走。我的父亲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第二天就把我赶了出去。虽然辛苦，但我还是更着她们一路来到了帕列斯，找了个画具店继续干学徒的工作，准备攒下一笔小钱，在未来娶她。”

不为人知的过往在老人的话语中呈现在听者的眼前，带着热恋的甜蜜。虽然玛格莉塔还不太清楚恋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她想，这一定是店长先生最幸福的时光吧。

谁没有年轻过呢？

谁没有过属于自己的，轰轰烈烈的故事呢？

就连两个浪子也收敛了轻浮的表情，看向老人的目光之中，带有了一丝敬佩。

“可是好景不长，没几年，在我终于攒下一小笔钱准备去迎娶她时，她和她的老师却卷入了画阀之间的斗争，她老师在斗争中被驱逐出了帕列斯，连带作为学生的她，今后也无法再画画了。”

可所有的幸福似乎总会遭遇不幸。

老人在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把拳头握得青筋凸起，对于那时发生的事，对于自己爱人梦想的破灭，还有对此什么也帮不上忙的自己，那愤怒时隔数十年也未曾停止。

“可我什么也做不了……现在回头想想，那个时候的我真是卑鄙，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向她求婚，然后，我们离开了帕列斯，在一个小镇定居，我们结了婚，有了孩子，过着平静的生活。我也曾问过艾玛是不是这样就好，可她每次都只是笑着告诉我，她已经放下了。”

“但在米卡四岁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开玩笑地问她长大以后要做什么，我们的女儿看着艾玛，用她稚嫩的声音这样说着：我要当一个画家，像妈妈一样厉害的画家。那个时候，我看到艾玛的眼里重新燃起了一直熄灭了的火焰，是的，就好像我和她第一次邂逅，在我故乡小镇外的田野里时，那一瞬间就抓住了我心的火焰。”

“于是我知道了，甚至想要咒骂自己是多么愚蠢，居然到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其实她并没有放下过自己的梦想啊，一直都没有。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忽然想到了我可以做的事。”

“我是一个颜料匠，我的职责就是做出最好的颜料给最好的画家使用，即使艾玛无法再作为一个画家画画了，我们的女儿依旧可以寄托我们的梦想！”

“于是，我和她们约定了。”

那时庄重的誓言，当老人说出时，玛格莉塔的眼前似乎也能看到这样的一副画面。

秋天，或者是冬天？

在明媚得令人感动的阳光下，年轻的店长先生抱住自己最爱的妻子，用像是最初向自己这一生的挚爱许下共伴人生的誓言时的话语向她，向自己的女儿这样约定了。

“我一定会让米卡用上最好的颜料，用那样的颜料绘制出最伟大的作品，亲爱的，我一定会弥补你的遗憾，让你看到梦想的实现。”

对于男人来说，这是值得付出一生的伟大梦想。

而他至今也无法忘怀，那个时候自己的爱人眼中流淌的泪水。

那眼泪的名字是「喜悦」。

可是，在那样的小镇，“最好的颜料”也就只是工厂中批量生产的制品，缺少原料，缺少对比，更缺少技艺精湛的画家对颜料可能性的挖掘和展示，在那里追求最好的颜料只是一个空谈。

所以他决定回到帕列斯，回到这个自己的妻子黯然离去的地方，他发誓要在这里闯出一番事业，要用最好的颜料，让当初迫害自己妻子的那些画阀也折腰！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

他空有手艺，却没有天分。

如果想要养活自己，手艺就足够了，但如果要追求梦想，天赋则远比努力更加重要，尤其是这个梦想是「最好」的时候。他花了好几年有了自己的店，用自己女儿的名字命名，可之后的时间里，他怎么也无法制作出符合自己理想的颜料。

真正在现实中开始追求梦想时才知道，梦想永远是想的时候最为容易。

失败、焦虑、恐惧。

焦虑、恐惧、失败。

恐惧、失败、焦虑。

“我无法实现和她们约定的梦想，我做不出最好的颜料，我无数次想要逃回去，但一想到艾玛眼中那火焰熄灭就恐惧得要发狂！除了最初几年回去过一次后，我就再也没有离开帕列斯，我……因为自己的无能和恐惧，把她们抛下了几十年之久，甚至连艾玛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老人痛苦地掩住了自己的脸。

“这就是无能的人追求梦想的惩罚吗？你们可以理解那种感受吗？那种让人发狂、让人崩溃、让人的一切都仿佛没有意义的恐惧和虚无！”

——痛苦。

手忽然被抓住了，紧紧地。玛丽有些意外地看向自己的妹妹，然后发现她的额头上渗出着汗水，表情就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她一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反握著玛格莉塔的手，用力地。

——灵性太强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这句话玛格莉塔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现在她还是得在心里再说一次。

她想告诉店长她可以理解，但她不能。因为从他话语中透露出来的那种可怕的虚无，无尽的恐惧，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诅咒和梦想的遥不可及都像是一只冰冷的利爪一样攥紧了她的心脏。

一旦开口，从唇中漏出的必然是痛苦的口申口今。

虽然不像拥有超灵感体质的缇香，少女不会在这样的情绪中真的受到伤害，但毫无疑问，她可以理解老人的感觉。

感同身受。

“……的确，将妻女抛下数十年这样的事，无论如何，鲍里斯先生都无从辩解。不过没能见到妻子的最后一面，却并不是你的错，鲍里斯先生，你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妻子的去世的，不是吗？”

萨德侯爵这个时候忽然开口了，他看向麦利哲，英俊的浪子点了点头，显然是在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的认同。

“……诶？”

倒是玛丽意外地看了他们一眼。

“你见到米卡小姐后的第一句话是确认她真的是自己的女儿，第二句话则是问艾玛女士过的是不是还好，那话并不是说谎，我能看出来，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妻子因病去世的事。”

“可是，等一下……”

忍着刀割般的心痛，玛格莉塔的用错愕掩盖了痛苦的声音。

“米卡小姐不是说她的母亲写了无数封信……”

“嗯，写了哦。”

麦利哲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店门外的女士后，又压低了声音。

“但是她一封也没有寄出去。”

第676节 EP.31 梦想的代价「III」

“……什么？”

“一封也没有寄，在艾玛女士病逝后，米卡小姐就一直保持着她房间的原貌未动，我又一次有机会进入了那个房间，刚进去我的直觉就告诉我这里藏着秘密，然后……我就找到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上百封信件，有些甚至已经放入信封，贴好了邮票，但是——”

金发的男人看着店长，轻声地说着。

“但是她一封也没有寄出来。请原谅，我看了那些信件，信中有很多内容倾诉着自己的寂寞，但又以自己的梦想已经无法实现，但丈夫和女儿还有可能实现梦想，我不该让他们分心——这样的话语作为结尾。”

“您娶了一位令人敬佩的女性，鲍里斯先生。”

店长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

如果说今天他听到的话语之中有哪一句最能摧垮他的心防，那就是这一句了，他用力地锤着柜台的桌面，放声痛哭，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止不住地流淌，就连店外的女性都听到了这哭声。

她转过头来的时候，玛格莉塔正好与她隔着玻璃的橱窗对上了视线，少女看到她的眼里有一种报复的快意，一种讥讽，最后，又变成了一种软化的伤感。

“……米卡小姐知道这件事吗？”

玛丽轻声地问着。

“不，就算让她知道这件事也只会更加点燃她的憎恨，即使这件事要告诉她，也要等到她的仇恨暂消之后。”

麦利哲摇了摇头，对着玛格莉塔和玛丽鞠了一躬。

“请让我再次感谢两位，你们让事态在坠入最坏的深渊之前有了挽回的余地，因为我们的立场毕竟是站在米卡小姐这边的，有些话如果由我们来说，说不定会让米卡小姐有所缔介。人的心是很敏感而脆弱的。那么现在，我该去陪伴米卡小姐了，堵上我曾经帮助过的四百五十位女性的名字，我一定会治愈她内心的仇恨。”

……虽然是很帅气的话语，但话中的某个数字让玛格莉塔对这个男性稍微升起的一点敬佩直接垮掉了，应该说，真不愧是萨德侯爵的朋友吗……

在老人的哭声也停息之后，麦利哲带着米卡重新回到了店里。

“我是不会原谅你的，无论你怎样忏悔，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回到柜台前的第一句，米卡就说着这样的话，只不过，她的语气要柔和一些，脸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狰狞。

“但母亲在去世前还在和我说不要恨你，她还希望着自己能葬在你的旁边，所以不能这样下去，但也不要奢求我会原谅你，被你抛弃这么多年，你知道我是怎样过来的吗？”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依然老泪纵横的店长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话。而麦利哲还在一旁替这对父女调解着。虽然是个浪子一样的人，但正在做的事却值得赞扬。

……或许在他的帮助下，这对父女的关系在未来会慢慢缓和吧。

玛丽想着，在玛格莉塔的手心里轻轻一碰。

“接下来，我们这些外人就不太适合继续在这里了吧……玛格莉塔，怎么了吗？”

“嗯？啊，说的也是，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正在看着店外某个方向的少女眨了眨眼睛，轻声告辞之后，走出了店门。

“玛丽姐，过来。”

“嗯？怎么了？刚刚你好像就一直看着那个方向。”

“在中途注意到的，那里一直有人在窥视着店里。”

不过，离开店门之后，玛格莉塔并没有回到马车上，而是装作自然地走向一个方向，接着忽然开始奔跑。

在画具店对面的小巷中的人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玛格莉塔出现在她的面前，堵住了她的一切去路。

这是一位穿着修女服的女性，金色的发丝，美丽的眼睛，原本躲在阴影中窥视着画具店的她在玛格莉塔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了。

“你是什么人？”

玛格莉塔暂时没有拔出圣银的铳刃，因为看起来，这就只是一个柔弱的女性，她的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注意到了她眼里和被发现不同的另一种错愕。

但那是什么，少女并不清楚。

不过她打量着这个穿着修女服的女性，并没有放松警惕。

“为什么躲在这里盯着画具店看？”

“我、我、我……”

“嗯？这个声音……”

在紧张之中，这位女性下意识地开口了，她的声音响起，就像是一条蜜糖的小溪叮咚流淌，玛格莉塔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声音，就在暑假刚开始不久……

——没错，就在暑假第一天的早晨。

那一天的早晨，她在和露娜一起在卧室的小浴室中沐浴时，枫丹馆外的街道上曾经响起过悦耳的歌声，那是只要听过一次就一定不会忘记的

“是你？在暑假第一天的早上，在枫丹馆附近唱歌的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因、因因因为，这家画具店的店长先生曾经很照顾我，我、我今天路过这里想打个招呼，结果看到店里的情况好像很不妙，进去又被那个凶巴巴的米卡小姐赶出来了，所以就躲在这里观察……”

少女结结巴巴地解释着，目光躲闪。

玛格莉塔感觉她似乎有意在避开自己的脸，不由得想自己的表情是不是有点可怕了。于是，她缓和了一下目光，继续问着：

“你是店里的常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