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472章

自从专业的医生和看护士接手了病人们的照料工作，凯撒和乔治也就无事可做了，他们只能在这个庇护所里等待着，看着那些医护人员忙忙碌碌。

“在看什么？”

无聊之中，转过头，凯撒看到乔治正在翻看着一本大部头的书。

PS：撒克——罗马人用这个词称呼龙涎香，另，法国人称其为“黄色的香料”，英国人称之为“琥珀”

第853节 EP.207 神降

“一本神话学的书，《法兰索丝神话简史》，那位大叔告诉我，昨天晚上那位……「银月假面」看这本看到很晚。不过我根本不懂什么神话学，只是打发时间的啦。毕竟，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乔治摊了摊手。

无聊——这倒是完全没有错，因为什么也做不了，凯撒现在也非常的无聊，为了逃避这种无力感，青年继续开口问道：

“……那么，上面说了什么？”

“不同地区神话的谱系，渊源，神话的变迁之类的，哦，对了，有一部分特别有意思哦，说的是随着母系氏族被父系乃至父权氏族所取代，古老的至高女神地位的下降，从主神、诸神之母的地位逐渐变成男性神的妻子、女儿。这里面恨典型的一位似乎就是翡翠海沿岸那位胜利女神呢。而且这种被征服，成为男性从属的社会变化最终成为了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史诗和故事母题，也就是英雄救美的原型。”

“……请简要地说说看。”

“最经典的模板就是这样吧，一位美丽的少女被可怕的巨龙或大蛇囚禁，然后一位通常是男性的英雄出现，击败了龙和蛇，将她拯救了出来。而被拯救的少女就为了报答这位英雄而以身相许，成为他的妻子，母亲，为他孕育后代，这样。”

“不分东西南北，大陆各地都有类似的神话呢。这样的神话有什么深意吗？”

就如乔治所说，这是每个少年都耳熟能详的传奇故事的模板，凯撒在年少时也曾憧憬过那样的英雄形象，因此，他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

“书上是这么说的，我们熟悉的很多女神在更古老的年代有着更加崇高的地位。但是随着权力更迭，她们曾经拥有的强大神力和作为女性的部分被切分，那些神力成为了巨大的蛇或者龙，女性的部分则成为了柔弱，纯真，最重要的是、没有力量的少女，英雄斩杀龙蛇将她们拯救，实际上是一种征服——通过消灭她们所掌握的权与力，将她们变为自己从属的过程。这个观点还蛮独特的不是吗？”

“……为什么是龙和蛇？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凯撒皱了皱眉，不知为何，这段话让他本能地感觉到某种不适，就好像某种认为是理所当然存在的事物被突然指出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这里还提到，因为神秘力量的存在，而女性较男性更容易获得神秘的力量，因此最古老的神秘学者阶级——也就是宗教阶级基本上是由女性构成的。而那时最为广泛存在的至高信仰就是地母神，蛇则是地母神的象征。至于龙，我们熟悉的四足双翼的巨龙是圣铎拉贡帝国的乙太巨龙广为人知之后的结果，在最古老的时代，大陆大部分地区的龙都一直都是以类似蛇的形象出现的。这本书的作者认为这类神话是原始社会在从母系过度到父系后，掌握了权力的男性们恐惧于女性们曾经拥有的强大神秘力量而创作出来，规训女性的。”

“……”

蛇是地母神的象征——

凯撒忽然想到，那么，那个伪装的怪盗向自己索要环蛇的戒指——？

他猛地回过头，看着沉睡着的自己的母亲，但是，除了表情有些不适，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之外，并没有任何变化——凯撒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会这么做，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那些都只是神话而已。

……但是，神话和神秘的区别在哪里呢？今天他所见过的超越认知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

不知为何焦躁起来的凯撒，这个时候，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松开了。

而与此同时，他也听到乔治念出了之后的内容。

“然后，由于这样的征服，失去力量、权力和地位的女神也无法再回到曾经属于她们的至高神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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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仍然继续着。

好消息是，随着寂静的时间推移，神殿之中神秘的气氛并没有变得稀薄。

玛格莉塔感受得到，在前方，在她们奉上崇敬的残缺神像上，那种神秘的感觉缭绕着，就像聚集的云团，但谁也不知到那会酝酿出怎样的风暴。

若有若无的威严从那里弥漫，虽然稀薄——就如这早已不被人们敬奉崇拜的神明本身一样稀薄，但是那威严却无可质疑。

就好像是玛格莉塔曾经面对过的，那正居于露娜公主所持有的妖精镜中，至今也不知其名的伟大存在一样的威严。那威严也如同之前少女直面祂时一般，压迫着她的灵性，让玛格莉塔的灵魂发出仿佛要被压碎的悲鸣，她的身体战栗着，汗水从涂油与酒的肌肤上渗出，汇聚，从鼻尖滴落。

渐渐凝聚的属于伟大存在的威严，那稀薄却凌驾于人所认知之上的庞大灵性。

——但是不同。

和真正的星界中的伟大存在相比，被原始的神秘学对这个世界的自然事物神格化诞生的神明，连作为核心的神话也已经发生巨大变化、已经不再被广泛信仰的神按照「女祭司」的说法，自我意识都已经薄弱，不再拥有太高的智慧，因此和玛格莉塔曾经直面过的那位伟大存在不同，给予少女的灵性压迫虽然强烈，但时断时续，能够让人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存在都不够稳定。

但是就算时断时续，人的灵魂也难以承受神的压迫，到底要持续多久呢——在这样的想法浮现的时候，忽然间，那凝聚的神秘气氛皲裂了。

飘渺凝聚成实质，跪拜的「女祭司」和「贵妇人」的身体也随之战栗。神的威严不再是灵性优秀的人才能窥见，她们的身体压得更低，对那从神像中走出来的神明致以了最高的崇敬！

一双小小的脚，从祭坛上走下。

压倒性的、死的气息与生命的律动交替起伏，那小小的身体从黑暗中走出的刹那，三人的本能便明白了。

「女神降临了」

是为了亲眼确认自己仅剩的“信徒”吗？

还是为了亲手给这些骗子以神罚呢？

——不知道。

谁也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而这种感觉，玛格莉塔可以肯定，降临的女神并不是以慈爱与丰饶的母亲」的形象出现，这是——「幼小的冥府女王」！

可是玛格莉塔抬不起头来。

灵体被压制反映到肉体上，就是匍匐身体本能地在呼号着：不可抬头、不可凝视！凡人直视神就宛如飞蛾扑向烈火，只会自取灭亡！

因而，唯独以发饰的姿态被缀于玛格莉塔黑色的发丝上的圣银知道发生了什么，唯独它光滑的表面映照出神的姿态，唯独它——失声惊呼。

“——？！”

一瞬间，瑟莱忒呼喊的名字带来的错愕让玛格莉塔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扬起，在黑暗之中，那个幼小的身形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只是一秒而已。

或者是连一秒都没有的，极短的刹那。

玛格莉塔看到了如死亡般深邃的神。

她身形幼小、她身缠死亡。她尖耳而长发、她不着一物，唯独眼眸明亮喷光。那副美丽的容貌映照在圣银的表面，让它呼喊出那个玛格莉塔也已经听过许多、许多次的名字。

——「爱琴洛伊」

下一秒，少女失去了眼。

冰凉的、纤细的手指刺入了她的眼眶，眼球仿佛被贯穿了，那手指直接深入了瞳孔的深处。眼前的一切消失无迹、只残余什么也无法目视的黑暗，但黑暗之中玛格莉塔却似乎获得了另外的知觉，让她清晰地“看”到了周围的一切，“看”到了黑色的女神抬起另一只手，“看”到了在她们的身后，不知从何而来的蛇群钻入那已让身死的巨蛇躯体，令那死骸重新活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

遗迹外，猩红的脸色骤变。

趴在地上、数量庞大的蛇群忽然活动了起来，朝着神殿内部游窜而去。

——那简直是群蛇的海潮。

猩红本能地就想要阻止，但抬起手后，她又僵住了。

她不知道这是失败还是成功的征兆，也担心身为血族的自己发动攻击会不会给神殿中的仪式带来不好的影响。

犹豫了片刻，血族的王女闭上眼睛，去感受自己在玛格莉塔身上留下的记号，但马上，血族的王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她留在玛格莉塔身上的记号被抹掉了！

“……你还真是永远都没法让人安心啊，玛格莉塔小姐！”

没有再犹豫，猩红化作了一团雾气，朝着神殿之中飞快地飘去。

穿过塌陷的入口，浮动在在游动的蛇群上方。闯入神殿深处的猩红还没有来得及从雾气的状态脱离，出现在她眼前的，就是让她难以理解的一幕。

“——玛格莉塔！！”

那娇小的女孩身体悬空，一团黑色的，隐约可以看出人形与尖耳的雾气在她的面前，双手刺入那低垂的面容上，湛蓝的双眼，一双如同象牙般巨大的利齿刺穿了女孩的小腹，那条理应早已死去的巨蛇，那条正被蛇群钻入死骸的巨蛇的利齿，刺穿了她的身体，将她提起。

就像是一场艺术化的处刑，又或者说那就是一场原始而血腥的献祭。

两位来自莫比乌斯机构的女性跪伏战栗，好像根本无法站起，但猩红也是这样，她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压力和威严，这让她根本无法从雾气的状态恢复，也无法靠近那正在发生着惨剧的祭坛。

……等一下。

但这个时候，猩红忽然注意到了。

血的气味呢？

没有……血的气味？

明明双眼被贯穿，小腹被比成年男人的手臂都粗的蛇牙贯穿，但是伤口处连一滴血也没有，玛格莉塔的皮肤也没有失血后的那种惨白，反而就像……

就像代表着生命与灵魂货币的血液即使这样也好好地在那个小小的身体里。

“爱琴洛伊……不对，你不是爱琴洛伊，只是她的形象流传到了后世，成为了神话的原型之一……”

血族敏锐的听觉听到了在这里唯一喃喃回荡的话语。那是圣银的声音。

“瑟莱忒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仪式。死与新生的仪式。”

“什么？！”

“通过将生者送去死者的国度再回归生者的领域，从而赋予其某些力量的、原始的神秘学仪式。玛格莉塔小姐的灵体恐怕已经不在这个身体里了，在神秘学意义上，这等同死亡、但是很快——”

瑟莱忒的话语和猩红的话语，都没有打扰到仪式的进行，那黑色的人形——神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举起，猛地刺入了女孩小腹偏下方的位置，同样没有鲜血的飞溅，那只纤细的手腕就好像并不存在实体，而少女的身躯也完全没有反应，就好像真的，已经死去。

而被人形刺入的位置，那里是——

孕育生命之宫。

每一个人都是从那里的黑暗之中被孕育，然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从这重意味上看，黑暗才是生命之源。但同时无光、深邃的黑暗也是死亡的象征，因而在黑暗这一意象之中，于猩红的眼前，映照在圣银的表面上，生与死、死与生的循环就此达成。

庞大的巨蛇的表皮忽然皲裂了。

在那破裂的蛇蜕下却没有血肉，有的只是暗绿色的光点，伴随着瘆人的皲裂声，那些光点化作黑暗中幽深的星河涌向了玛格莉塔与黑色的人形之间，在两人的肚脐之间形成了一条暗绿的系带。

连接母亲与子嗣的，伟大的纽带。

巨蛇已经消失了，包括那对如象牙一般巨大的尖齿，只有破裂的蛇蜕和盘踞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的蛇群。但玛格莉塔仍旧漂浮在空中，她的身体蜷曲，就像是婴孩，链接她和黑色人形的暗绿脐带将那巨蛇化作的光芒注入着她的身体，让她被巨齿贯穿的孔洞愈合，又在那里留下了如蜿蜒的蛇一般的烙印，最终——

最终，纽带消失了。

玛格莉塔维持着蜷曲的姿态轻轻地落到了地上，被那个黑影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黑色的发丝，就好像是母亲在安抚已经努力的孩子，但是在祂的手触碰到那银色的发饰时，黑色烟气组成的人形似乎愣了一下，在猩红看来，祂就像是想要再伸出手去触摸那有着花朵外形的圣银，只是在触碰到之前。

祂渐渐地淡薄，消失了。

PS：现在学界的主流观点是世界上真实存在母系氏族（直到现在都有）。但是在历史上并未广泛、普遍地存在过母系氏族这样一个文明阶段。因此本章提及的“母系神灵被父系神灵征服贬低”的观点在现实中并无文物证明，更接近于近现代的产物。

不过“历史上人类广泛地存在母系氏族这一文明阶段”的观点直到十九世纪都很盛行，被推翻是更加现代的时候了，加之本世界观中存在“神秘”的元素。因此本书仍旧采取这一观点进行演绎。

顺便推荐一下同样用这个观点进行演绎创作的轻小说campion，本段剧情灵感便来源于其对神话的有趣解读

第854节 EP.208 回归于神

那股威压与神殿中的神秘气氛，随着黑色人形的消失也迅速地消散了。

猩红立刻从雾气的形态脱离，赶到了玛格莉塔的身边，但是在伸手触碰到少女之前，那双蓝色的眼瞳中已经恢复了光彩。

就好像是偶尔会在睡梦中发生的那种痉挛一样，玛格莉塔的身体猛地弹了起来，那双眼中还弥漫着一种慌乱，她茫然地环视着周围，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被巨蛇的利齿贯穿的那两个伤口，也不知道是在确认它们的存在——还是不存在。

“玛格莉塔小姐！没事吗？！”

“嗯、嗯……姑且，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啊，「女祭司」小姐、「贵妇人」小姐，刚刚，到底是……”

“我们也不知道，我相信那些学者在听到我们说这些事的时候一定会觉得我们在拿他们寻开心，谁会想得到在仪式中会引来神的降临呢？”

“而且降临的神还不是以我们的仪式指向的神名和神格，而是「幼小的冥府女王」，这真是——难以置信。”

从地上爬起来的两位女性也是满脸的惊讶和呆滞。特别是丰腴的贵妇人，或许是因为太入状态，她不断念念有词地咏诵着祈祷词，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

“因为太黑了我神名也看不到，玛格莉塔小姐。你真的没事吗？要不要马上回港口去做一个全身的检查？”

“啊，不,完全没事……无论是眼睛还是肚子，不如说，感觉身体的状况意外的好，而且在中途，我的意识好像就完全和身体分离了，去到了一个很黑，很宁静的地方。那里神名都没有……不，虽然有一个王座，然后上面坐着一个很小的身影，我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是感觉她好像很小，然后，她忽然对我说‘不要回头’，然后我就慢慢地离开了那个黑暗，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玛格莉塔一边回忆着那令人感到困惑的低头，看到自己小腹上出现，以被贯穿的两处为曼妙的蛇首，两条抽象的蛇形烙印沿着优美而神秘的曲线向下，在少女肚脐下面一些的位置将尾部交缠就如同双蛇之杖。

肉眼可见的神秘风格，似乎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

这个烙印是怎么回事，玛格莉塔完全不明白，这场仪式已经充满了出乎意料的状况，这个烙印显然也只是其中之一，那次神降，还有瑟莱忒脱口而出的，「爱琴洛伊」这个名字。

考虑到体内的双树之种没有任何警示，玛格莉塔认为自己暂时不用在意这个，其他事也可以暂时放下，毕竟，眼下最重要的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