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486章

凯撒不置可否地摊了摊手，靠在了沙发的背上，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反对，不过也没有表示赞同。

他正在思考着。

而就在这个时候——

“……为什么你会相信我会加入呢？”

——！！

玛格莉塔紧紧地握住了圣银的铳刃，为汤姆的这句话语。

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在情况危机的时候冲出去对什么人扣动扳机，只是她已经习惯了圣银的温度，在这种时候，她能从中感受到平静和支撑。

和前一天不一样，按理来说应该要更加和睦的气氛瞬息万变。而汤姆就像是突然和对玛丽投以不知是认真的还是试探性的恶意的凯撒忽然地联合起来了一样，他继续了那平静，却暗藏锋锐的对话，朝着玛丽继续施压。

“因为你是一位优秀的商人。优秀的商人必然无法拒绝长远、丰厚的利益，而即使最终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实现这最丰厚的愿景，我们也能通过文化热大赚一笔，你当然不会拒绝这份合作。更重要的是，我是成为下一任罗曼罗兰公爵最好的选择，家族里其他任何年轻人都不如我有能力——而你是能力至上主义者，不是吗？”

原本轻松和睦的气氛骤然变得宛如暴风雨将要来临之前的空气。

玛格莉塔感觉得到，凯撒也嗅得到。

之前一直避而不谈的继承权的争夺的话题被用如此轻松的语调说出来，比起之前他说的话，这话语不带丝毫敌意和杀气，却尖锐得直抵彼此的心脏。

“……如果你确实不是让乔斯达表兄遇害的罪魁祸首呢。”

汤姆沉静地说着，周围的气温因为他的话好像又下降了不少。

“啊啦，这么说起来，我的嫌疑还没有洗清呢。的确，因为我那可怜的弟弟意外身故，我这个在家族里还有其他男性继承人时不会被当作继承人备选的女人成为了距离公爵爵位最近的人，对呢，只看这一点我的嫌疑简直没有人会怀疑。”

与之相对的则是对这样的冷彻针锋相对的，玛丽那像是戏剧演员一样半是嘲弄的花俏嗓音。

“我想想，要怎么才能证明我的清白……”

少女忍不住摇着头，“哎呀哎呀”地叹息着。被这样一搅，三人间的险恶气氛松动了一些。可就在玛格莉塔以为汤姆会继续用言语编织攻击时，这位青年却直截了当地突出了一个词：

“……日记。”

“日记？”

“乔斯达表兄的日记，如果这一切真的如你所主张的那样是他自己所计划的话，那么他的日记中肯定有留下相关的痕迹，而从我得到的情报里，最后他的日记是被你、或者欧琳丝拿走了。”

“你不担心日记会被我们篡改或者伪造吗？”

“我自己能够判断。”

“是吗。”

平静的交锋以彼此的凝视暂时作结，凯撒没有说话，玛丽看着汤姆，许久之后，她抬起手，让芙拉·雅拿来了一个木匣，放到了桌面上。

木匣内紫色的丝绸上，放着一本显然时常被翻动的皮革封面的笔记本。

汤姆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枚单片的眼镜戴到脸上，伸手拿起这本日记，放到自己的眼前，翻看了起来。

他的浏览速度很快，至少以玛格莉塔透过衣柜中的一条缝隙的视角来看，每一页他几乎都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快速地扫上一眼，停滞数秒，然后就翻到下一页。这种阅读方式真的能够准确地获取书页上的内容吗？玛格莉塔本来是很怀疑的，不过很快她就从圣银的低语中得知了真正的原因。

——黄金的指轮在振动着。

“……那是一个收容物？”

庄园主屋的房顶上，听着玛格莉塔讲述的全员都知晓有关神秘学和莫比乌斯机构的事，因此少女没有回避这一点。

“或者是一个炼金道具，总之我也感觉到了微弱的神秘气息，汤姆那个时候拿出来的镜片，就是那种东西。”

而听到欧琳丝的问题后，玛格莉塔也点了点头回答着。

“那个时候，我心脏可都吓到停了好几秒……”

就算说神秘无处不在，但汤姆直接掏出一个不知道是收容物还是炼金道具的东西还是让玛丽的表情都一时有些僵硬。

不过，玛格莉塔很快意识到了这个单片眼镜的来源——恐怕，那是汤姆那个巫师朋友的收藏，在迦南从莫比乌斯机构的围剿中逃离后那个巫师也跟着汤姆来了罗曼城，因为玛格莉塔和机构做过沟通，某种意义上，那个巫师现在正处于罗曼罗兰家的保护和机构的监视下，不过他本人当然是不会知道这一点的。

但是这个眼镜的来源在现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眼镜有什么样的能力。

可理所当然地，这样的问题玛格莉塔不可能从衣柜里闯出去问，她只能紧张地等待着，并且暗暗祈祷着。

祈祷着那个功用不明的收容物不要看出破绽来——看出那本日记的破绽！

“……为什么这一页被裁掉了？”

很快，汤姆就翻到了日记的最后一页。在这里，一张纸被裁剪，留下了整齐的切口。

他皱起了眉毛，抬起头凝视着玛丽。

“我拿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这是实话。

只不过，是在今天，“从玛格莉塔的手上”拿到的时候就是这样了。

“我想，在原本的书页上我那个笨蛋弟弟一定是写满了他那大胆的计划，但是在临出发前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带走……大概是觉得骑士训练营里没有机会写日记吧。”

少女叹了口气，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一页被裁切。

“他还得意地在后面写下了那样的话，对他来说，那个最终让他丧命的计划，或许真的是他的愿望吧，如果我早知道这一点……”

有着黑色眼眸的少女摇了摇头，她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瞳孔深处仿佛笼罩着漆黑的阴云，这一瞬间她从会谈开始以来就维持着的强势好像突然瓦解了，坐在这里的、有着优秀手腕与远见的女商人似乎变回了一位单纯的“姐姐”，那已经过去几个月的悲剧在她心底造成的伤口依旧没有被抚平，只有用这样的方式来掩盖自己的悲伤。

“……”

汤姆也垂下了眼睑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把目光移向再后一页，在那上面仅仅只有简单的一段文字：

「冬前月17日，晴

前略。

我的愿望实现了。」

……仿佛可以感觉得到，那个人在写下这一行字时候的雀跃。

汤姆摘下了那枚从巫师朋友那里借来的可以分辨字迹是否为同一人所写的神奇眼镜，闭上了眼睛。

没有错，这些字迹来自于同一个人。

是裁切而不是撕下，这也符合他所知的乔斯达·罗曼罗兰的习惯。

冬前月17日，成年礼的次日，的确，他就是在那一天离开了罗曼城，去往迦南的训练营。

再结合之前调查得到的所有情报……没错，虽然整件事依然有不少不明朗的地方，但是已经可以下一个结论了。

“……我明白了。这件事，就到这里为止吧。我亲爱的表兄的身亡并不是什么人一手谋划的阴谋而是一次不幸的事故，你也并未做出暗杀亲兄弟这种邪恶之行。”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玛格莉塔才轻轻、轻轻地在黑暗之中松了口气。

——看来，还是瞒过去了。

也对，毕竟那个日记是毫无疑问的真货，上面的字迹也是刚刚变成玛格莉塔，还没有接受淑女课程改变写字方式的自己亲手写的。

用裁切而不是粗暴地撕下的是在成人礼那天自己留给父母的信，但是把信的部分裁去，只看在自己成为玛格莉塔的第一天因为开心而写下的那段简短的、最后的日记的话，的确会让已经在机构的专门情报人员诱导下对「乔斯达·罗曼罗兰的死是他自己没计划到的意外」这个结论基本相信的汤姆产生诱导，让他误会。

而这当然也是玛丽的计划。

玛格莉塔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都快忘了的那本日记居然能在这种地方，为一件棘手的事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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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7节 EP.221 三头同盟「下」

汤姆合拢了日记，把它放回了木匣里。

对于这件事，他不再有任何的怀疑了。

所以，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汤姆的表情也变回了那个精干的商人。

“现在，再让我问一次，玛丽表姐，为什么你认为我会加入你们？即使你拉拢了布林迪先生，老人们也不会支持身为女性的你成为公爵，因为这不符合传统，他们会支持我和你一直对抗下去。我并不是必输的局面，请回答我，玛丽表姐。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会与你联手？”

面对汤姆的质问，玛丽勾起嘴角，轻轻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

“因为你是一个优秀的商人，汤姆。因为你爱这个家族。甚至肉麻一点说，你爱着作为你家人之一的我。”

就像慵懒却掌握着谈话空间的沙龙女主人一样，她优雅，甚至有些轻快地说着。

但是玛格莉塔知道这一点也不轻松，因为知道，当玛丽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握紧了双手，就连脚趾也在靴子里缩紧了。

“你说什么？”

“要我详细地说明吗？你是一个优秀的商人，你不会为了眼前的一点利益而牺牲掉更远更大的利益。家族的元老们会支持你继续和我竞争下去，但这正是你会加入我的原因，我是不会放弃的。如果你也不放弃，那么这场竞争会持续很长的时间，在家族的内部造成隔阂甚至裂隙，甚至最后有可能发展成流着同样血脉的家人分为两个派系不死不休，到那个时候无论是谁胜出都对家族有害无益。作为优秀的商人，你不可能选择这样的未来。”

“……”

汤姆没有承认，或者否认。他沉默着，而玛丽也丝毫不在意这样的沉默，继续说着。

“因为你爱着这个家族。当然，我们最开始接受教育时就被灌输这样的观念：爱我们的家族，以家族的利益而非个人的利益为优先。但你爱的程度可能更深一些，也更愿意为了家族的利益在自己的利益上做出退让。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你也爱着家族的每一个成员，尽管这种爱未必真的是某种真挚、强烈的感情，而更像是一种义务，但是从你对我那可怜的弟弟的上心程度就可以知道，你并不是做做样子而已。所以，我想你对我也有类似的感情才对。”

“……那又怎么样？”

“在这之上，你还是一个才能至上主义者，在商会中，你的部下有着最高比例的家族关系者以外的人，无论是小偷、杂货商、报童还是卖唱女，只要你认为其有才能就会不在意他们的出身和前科招募，只要问问你的属下就能知道，你推崇拥有能力的人、非常、非常地推崇。”

玛丽摊了摊手，为这场豪赌压上了最后的筹码。

“而我刚刚才在你的面前展示了我的能力。在罗曼罗兰家族中不会有另一个人在过去、现在和可预见的未来比我做得更好，你是这么想的，对吗？所以你才没有说，让我自己放弃帮助你，如果你想说的话，几分钟前就有一个最好的机会。你察觉到了，但是并未开口，这就是证据。证明你也把支持更符合家族长远利益的我成为继承人，尽早结束这场没有意义的继承权争夺作为可选项，只是需要一个人说服你这么做。”

“所以现在，由我来告诉你，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

“……”

“……”

汤姆沉默着。凯撒挑起眉毛，露出一副有些怪异的表情。玛丽神色如常，似乎完全不觉得自己说出了多么惊人的话语，只有玛格莉塔——可能还有同样相信玛丽，但却依然对这一的事态感到震惊和紧张的芙拉·雅，因为这沉默而揣揣不安。

就算是玛丽对于汤姆的了解其实也并不深，在这里她说的所有话语，几乎都只来自迦南的那场意外的偶遇和后续一段时间所做的一些轻度的调查。

时间太过仓促，以至于她根本没能接触到关于这个男人的深层次的情报，也因此，拉拢汤姆，彻底结束继承权的争端这件事，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豪赌。

——汤姆是个受家族的教育所拘束，产生了扭曲的男人，就和你、和我一样，玛格莉塔，不过，他与我们扭曲的方向有所不同，恐怕是像原教旨主义者那样，通过顽固地坚守最先知道的事，对于与之相冲突的情况予以彻底的排斥和不认同……大概这样的感觉吧。

——所以，我有七成的把握。

让玛丽铤而走险做出这样行动的，仅此而已，而在这场豪赌之中，玛格莉塔能够做的——也仅仅只有为自己大胆的姐姐祈祷。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几乎凝固的空气之中，只有滴答滴答的座钟在走动。对峙的双方目光没有从彼此的双眼里有丝毫的偏移，在空气之中，仿佛存在着看不见的刀兵正在上演一场激烈的争斗。

最终——

“我有一个条件。”

汤姆这样开口。

“再下一位继承人，要用一场公平公正的竞争来决定。”

他说出了一个让玛格莉塔完全没有想到的条件。

就连玛丽也一瞬间露出了错愕，但旋即，她古怪地看着汤姆：

“看起来你真的很爱我的弟弟。”

“作为家人呢。不过，那只是一个方面而已，的确，他的遭遇让我对嫡长子继承制充满了怀疑，不过更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嫡长子继承制，我和你本应可以在更公平的条件下竞争，用不容置疑的成果决出到底谁才更适合作为家族的继承人。”

汤姆说着，轻轻地摇了摇头。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所以希望下一代不要重蹈覆辙吗？行吧，虽然这可能有点麻烦也有些风险，不过那也是至少三十、四十年之后的事了，这点我可以答应你。”

冷笑了一声，玛丽的声音中充满着鄙夷。

“需要签一份契约吗？正好，可以委托布林迪先生做见证。”

“不，不用了。”

“不用吗？”

“商贸的基础是信任——很巧，我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