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极夜
灵性的强度关联到人的感受力的强度，换言之，灵性本身就关乎着对他人情感，想法的感受力，除此之外，也担任着妨碍、模糊他人对自己的感受的职能。
稍微形容一下的话，置身于低灵性群体中的高灵性个体，就好像在一片只有自己穿着衣服的天体海滩上，其他人身上的美丽的或是丑陋之处，无论是否愿意都会看到，并且对自己造成影响。
但低灵性的人感受则相反，他们会觉得高灵性的人笼罩着一层迷雾，但又有可怕的观察力，像是能够脱去他们的衣着和伪装似地看到他们不愿意被人看到的地方。
当然，如果只是会看到也就算了。但随着灵性的增强，感性、尤其是共情能力也会充分低提高。
过于轻易、切实地于其他人的情绪产生强烈共鸣，时间一长就容易渐渐分不清自己所感受到的情绪——那些喜悦、悲伤、愤怒和沮丧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而如果一开始关系就很亲密，这种影响就越大。
某种意义上，这和超灵感体质有些接近，两者的区别在于，单纯的高灵性不会造成肉体上的影响。
但另一方面，对于精神的影响会较大。
这种情况恶化下去的话，甚至会让人的「自我」发生动摇，导致精神分裂。于日常生活，高灵性者在他人眼中会显得喜怒无常、疯疯癫癫，很容易因为并不属于自己的情感伤害到自己或者其他人。
不幸的是，如果长时间生活在比自己灵性低太多的群体之中，这几乎无法避免。
低灵性的个体完全不可能在高灵性个体面前把自己的情绪之类的完全隐蔽，而高灵感者也会因为过强的感性不可能不对此产生反应。
灵性感应和肉体的感官最大的区别就是，你无法像闭上眼睛一样限制自己的灵性感应，能达成这个效果的方法则往往会对高灵感者的身与灵带来损伤。
完全无害的方法只有唯一的一个，那就是迁居至灵性接近或者比自己灵性更高的群体之中。
当彼此的灵性差不多时，各自都能阻止对方感受到太多自己的情绪想法、自己也能够不因为他人受到太多影响。所以在过去的伊兰翠时代，就有专门研究过这一难题，并划分出了一系列标准。当一个人的灵性抵达某种标准后，最好就离开原本的地方，到新的、大部分人的灵性强度和自己接近的地方去，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灵性差距过大在生活上带来的影响。
此外，这样的影响并非循序渐进。只要灵性差异没有到一个界限，瑟莱忒详细说明的这些事就都不会发生，但是一旦跨过了这条界线，就无可避免。
当然，即使没有跨过，在极少数的情况下，也会有例外发生。
——这也是我判断玛格莉塔小姐仅仅是逼近这个极限而没有跨过去的依据。毕竟从西西里离开后的这数日间，玛格莉塔小姐都没有表现出类似的情况。而昨晚的情况，我想首先是玛丽小姐的感情太过强烈，这才使得还没有跨过那个界限的玛格莉塔小姐过强地感受到了玛丽小姐的情感。其次是因为作为姐妹的你们两位之间存在血缘的联系，所以玛格莉塔小姐才会连自己的「感觉」都被暂时取代，出现了自我认知的混乱，在回过神来之前，认为自己就是玛丽小姐。
进而引发了后面的失态与混乱。
值得庆幸的是，那个时候在她身边的是玛丽，是少女绝对信任的人。圣银所映照的情事虽然糜乱，但也却是通过强烈地刺激肉体让玛格莉塔摆脱了玛丽那边涌来的情感，重新界定了“自己”。
每个人的「肉体」原本就是与他人所不同的，绝对的「自我」的象征。这也是为什么咬舌尖或者自残之类的行动能够对抗催眠，精神控制类型的神秘力量影响。
“而且啊，瑟莱忒小姐猜测，之所以玛格莉塔会突然陷入那种自卑，可能也是受到了我的「不安」的影响，好吧，我承认，昨天晚上恐怕是我有生以来最紧张的时候，然后那份紧张也被玛格莉塔感受到了……”
“也就是说，如果玛丽姐能够更从容的话，根本不会弄成那样吗？”
“……嘛，就是这个意思吧……”
玛丽有些尴尬地扭过脸去。
作为罪魁祸首的自觉，少女还是有的，不过，昨晚发生的事并不是没有一点积极的意义。
按瑟莱忒的说法，她的告白可能会拉高玛格莉塔对于这种事的阈值。也就是说，除非是强烈到那种程度的情感，否则昨晚的事应该是不会再一次上演了，瑟莱忒是这样判断的。
当然，基于同样的理由，在日常生活中应该也不会遭遇类似的困扰。
而且还成功地让她那想要得到本来就不可能也不想认同她的选择人的无理的执着给彻底地抛弃掉——不如说，这才是最大的收获吧。
“……是这样吗……那就好。”
对神秘学，欧琳丝的了解实在有限，听到这样的结果后，她也松了一口气。
“这还会对她有什么别的影响吗？”
“别的影响……确实还是有一点的呢，瑟莱忒小姐是这么说的。”
“……具体来说是？”
然后又立刻紧张了起来。
不用那么紧张也没关系——看到自己的妹妹的表情，玛丽一边用这种感觉摆着手，一边解释着。
“瑟莱忒小姐说，因为共感能力的上升，玛格莉塔可能会变得越来越没法拒绝别人的真情实感，好像是说因为能够对其他人的处境感同身受，所以也能够感受到对方被拒绝时的痛苦，高灵性的人更容易有复杂和纠结的爱情关系……我能够这么顺利说不定也有这个的因素在里面哦，欧琳丝，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口呢？”
“……我和玛丽姐不一样。就算没有这个有利的因素也毫无关系。”
欧琳丝把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画作叠起来，转身面对着书桌。在说完后，又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在这个城市里，她一眼就看出来，对玛格莉塔·罗曼罗兰抱有感情的另外的女性。
要是这个状态会给她可乘之机的话……
没有看到预想的反应，玛丽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马上，同样是想到了什么的她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啊，那个，其实我催促你赶快开口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啦。就是，玛格莉塔已经知道了哦，你对她的感情之类的事……”
“……？？？”
“好像是因为短暂地变得和我一样的时候凭借着高灵感、顺着我的情绪看到了我的记忆，那个，欧琳丝的部分也……”
心虚地低下了头，玛丽的声音也逐渐变小了。
这是她觉得最对不起欧琳丝的事了。在今早玛格莉塔问起来的时候她还想过要不要让她装作不知道，或者用催眠把这部分的事消去……但最后、因为完全是自己的错，所以她还是决定告诉欧琳丝。
玛格莉塔已经知道了她们的计划。
也知道了，欧琳丝的心意。
……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就算是玛丽也无从得知。
“……”
大概是真的变坚强了吧，欧琳丝的表情虽然一瞬间失去了血色，但那副平静的面容并未崩坏。
“说起来，玛丽姐，你说家族的人用那个彩色银版成像仪拍了全家福……”
甚至还有余力地转移了话题——如果不是她的手抖得像是癫痫病人一样的话，她看起来倒是真的非常冷静。
“你和玛格莉塔都不在，算什么全家福，只不过是一张照片而已，嘛，虽然是彩色的有些非同一般吧。”
玛丽也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怀着对自己妹妹深切的忏悔，她摸出了那张银版相片递给了欧琳丝。
“等到你和玛格莉塔都能正大光明的回到家族以后，再用那个拍一张真正的全家福。彩色银板似乎已经用完了，之后就麻烦你们多关注一下吧，毕竟，既然发明者就在这座城市的话，说不定也能弄到。”
这就是在不久前玫瑰庄园的黎明时分，以那座标志性的蔷薇花园为背景拍摄的。
那上面的色彩细腻真实，每一张脸都清晰生动。
但贵族的全家福当然不可能是这么小家子气的尺寸，这张相片将会被送到家族雇佣的优秀画手手中，用大尺寸油画的形式进行复刻——本来应该会这样的，不过因为玛丽和汤姆都说还有家族成员不在的情况下拍的根本不能称之为全家福，所以这就仅仅作为一张相片来到了玛丽的手中。
“不过话虽如此，其实这张相片里是有玛格莉塔的呢，要找找看，她躲在哪里吗？”
“……？这么说起来，玛格莉塔没有和玛丽姐一起回来呢。”
接过和习惯的不同的有着色彩的相片，一边疑惑着这件事的欧琳丝，一边因为玛丽的话而有些在意地在上面寻找起自己的“妹妹”的身影。
“玛格莉塔的话，现在，应该正在那里，为过去的自己献上一束花吧。”
在玛丽话音刚落的时候，欧琳丝的视线，就集中在了相片的最中央。
在全都是家族中老人坐在椅子上的第一排，唯一一位站在老人们中央的玛丽，正穿着一身和现在不同，用给人以不透光感觉的布料剪裁而成的，有着被裙撑撑起的宽大长裙——
…………………………………………………………………………………………………………………………
“请给我一份祭奠用的花，谢谢。”
“请问，您想要为逝者送上什么样的花呢？”
“是呢……对我来说，那是我的兄长，我今天来这里是想向他表示哀悼……不过，更重要的是感谢吧。”
“我明白了，请稍候片刻——好了，承惠十便士。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不、不用了，我只是来这里向他表示感谢……然后再度，与他告别。”
“……请恕我冒味，这位小姐，您决定要，忘掉您的兄长吗？”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已逝之人已经与我们这些生者做了这个世界上最久远的告别，虽然他们已经死去，但经由死亡，他们也与我们建立起了牢固的关系。对于这样的死者，如果还要进行告别的话，所能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遗忘，吗？”
“如果您打算将那个人遗忘，请让我为您重新挑选——”
“不、不用了，这样就好，说得也是……与已经死去的人的告别，就只有遗忘而已了啊……”
罗曼城贵族墓地的边缘，已经为前来扫墓的贵族们提供合适的花束超过十年，在各方面都很有名气的花店中，在这样的对话结束后，用圣银的面具遮挡面容，把金色的发丝挽在软帽中的少女捧着一束由淡白菊、白百合与马蹄莲组成的花束走了出来，拐入了在白昼时分依然寂静的墓地外的一角。
黑色的丧服包裹着她娇小的身躯，在强烈的阳光下令白皙的肌肤在面纱下出汗。
“……猩红小姐，那么，我们走吧。”
“我也跟着去，真的没关系吗？”
今天血族的王女完全是一副少女的姿态，黑发、黑眸、身材娇俏，一身漆黑的丧服人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姐妹一样。
“嗯，没关系的。”
而玛格莉塔，身着丧服，手捧花束的少女点了点头，于是，两位少女牵起手，一同从墓地的入口踏入这死者安息之所。
四周似乎有着若有若无的雾气，将一种凉意透过漆黑的布料，透入心扉。就算是燥热的光芒在这里似乎也被某种力量所驯服，林立的墓碑、修剪整齐的灌木，静静绽放着，能够引导亡灵归去的指路莲盛开在顶端是水盆的立柱中。
这里是死者在大地上的归所，但比起死者，这个地方对于生者更为重要。
玛格莉塔拉着猩红的手走在墓园的道路上，她没有向玛丽问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但她的脚步却像是已经对这里的道路非常熟悉，直觉代替路标指引着她，让她抵达了一片墓区，并在这里紧凑的墓碑之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乔斯达·罗曼罗兰。
黑色的石板，在这个名字下用凹槽写下了他的生卒年，那是一个无论怎么看都属于过早的夭折的年龄，然后在那串数字的下方，还有一段秀丽的话语。
「愿他的梦想得以实现」
“……”
这句话让玛格莉塔想起来来墓地的马车上，猩红和自己说的话。
那是关于玛格莉塔以前从未在意过的一个概念的。
——梦想的代价……吗？
——对哦，玛格莉塔小姐，就好像大多数收容物的使用也伴随着各种各样的代价，我觉得这个形容真的是非常合适。因为每个人的梦想都有所不同，而为了这些形形**的梦想所要付出的代价，也不尽相同。
例如最常见的一个梦想吧，富裕，有的人为此需要付出一生的时光，有的人为此要付出半辈子的辛劳，但有的人却躺在家里就获得了一份丰厚的遗产。也有人为了富裕而和并不爱的人的共结连理，或是干脆涉足不法的领域。
姑且抛开道德进行讨论，就会发现即使是相同的梦想，也有不同的方式娶实现，因而需要付出的代价，也理所当然地不同。
这么一说，这两者还真是非常相似。
——无论是大是小，可以肯定的是，想要实现梦想，就必须要支付代价，在我漫长的人生中，可从来没有见到谁能够例外哦。玛格莉塔小姐，接下来我要说的话说不定会让你感到不快……但是啊，虽然玛丽小姐是说，自己的梦想没有付出多大的代价就实现了啊……但梦想哪里是那么好心的东西呢？
——在这之前，她到底是用怎样的代价，才换回了在这场家族内斗中近乎绝对的优势呢？
这样问着的猩红，没有寻求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在马车上只是沉默、带着微妙的笑容。就像现在一样，她用她那双黑色的眼睛凝视着墓碑，就好像见到了一直以来都有所听闻却直到现在才第一次见到的人那样。
虽然跟着玛丽和玛格莉塔来回奔波，也算是知道了许多有关她们家族内的人和事——尤其是在迦南的那场对话中，从汤姆口中听到的关于墓碑上的名字的事——
不过她只是沉默着，用一种凝望的目光看着这块和墓地中的其他碑石并无太多不同的墓碑。
可是，想到她在马车上说的那些，玛格莉塔没来由地想到了自己在夏后月第一天时做的那个梦。
……梦想的代价……吗……
险峻高山上的天平，布满荆棘的小道，梦想的代价，那个戛然而止的梦在这里似乎得到了接续，天平一端的光芒中走出了一个人，走出了如今的自己，而那个踏上山顶由踏入了天平无光那一端的人、那已经连他的脸都不太记得起来的人——
“……”
周围没有其他人，只有不知道是什么品类的小鸟在不远处、属于其他人的墓碑上鸣叫。玛格莉塔站在墓碑前，一如没有寻求答案的猩红那样，仅仅是沉默、仅仅是凝视着，笑容之中混入些许的苦涩、些许的遗憾，感谢，还有——抛却了什么之后的放松。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弯下了腰，将花束放下。
“走吧。”
然后转身离开。
“这样就可以了吗？”
猩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玛格莉塔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就站在那里，背对着墓碑，数秒之后。
“嗯，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已经充分地足够了。”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按照来时的道路地，与猩红一同走出了幽静的墓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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