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540章

王国的公主抱着膝盖，银色的长发从身边垂下，她看着自己并拢的双足，纤细的脚趾同样蜷缩。她的声音中断了，就像是不知道该如何用言辞表达她所感受到的东西。

“我想欧琳丝你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吧，你曾经来过这个城市，曾经为了入学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学院，那是你的梦想不是吗？至少曾经是，可是你失败了，哪个时候……就在不久前我感受到的，或许就是同样的东西。”

“……是的。”

这次轮到欧琳丝沉默了片刻，露娜说的话让她回忆起了很久之前、真的是很久之前的事。这个时候房门也随之打开，宅邸的女仆长亲自端着一碗冒着香甜气味的粥走入，看到已经醒过来的露娜，她的神色有所放松，但旋即她感受到了在这里弥漫的对话的气息，于是平静地将粥放下，在“您没事真的是太好了”这样说了之后，欠身离开。

“但是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露娜，我在这座城市并没有面临破灭，那次落选只是让我……没错，只是让我认识到了我真正想要的东西，真正的梦想。”

等到丹丽离开后，欧琳丝才重新开口。

“但看起来，这真的是你的梦想了，是吗？”

第952节 EP.78 因为，是梦想「下」

被欧琳丝那双和玛格莉塔相似，却又在某处有着决定性不同的眼睛看着，露娜重新垂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趾。

“……直到知道那是圣铎拉贡皇家芭蕾舞团之前，都还不是。”

是的。

直到知道通过最终选拔的舞者会和什么样的芭蕾舞团共演之前，直到她提出那个问题，得到那个答案之前，她的那个梦想，还不是一个——一个会因为失败而让她如此痛苦的梦想。

严格来说，她来到这座城市的真正动机并不是梦想那么高尚和神圣的事，她只是想试着填补遗憾，而这个遗憾其实数年前她就已经坦然接受。所以露娜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面落选，就好像大学毕业时面对教授们对自己毕业演出的评判。

然而命运却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在她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之后，那无比苦涩的后悔，那灼伤一般的愤怒，几乎要将身体撕裂的痛苦还有不知何处讥讽自己的声音一起涌入了嗡嗡作响、仿佛被人轮着一柄铁锤重重砸了一记的脑海中。

这些从身体深处涌上的难以言喻的强烈的情感撕碎了记忆里自己的坦然，把她的平静和从容踩在脚下大肆嘲笑。那个歌剧院的工作人员真挚地说出口的「每一个芭蕾舞演员都一定梦想自己如果能够进入会怎么样的……大陆最好的芭蕾舞团！」更是让她忽然间意识到一个事实，一个直到失之交臂才意识到的事实。

站在最好的舞台上，尽自己的全力跳出最好的舞——

她真的是把这件事当作梦想的。

而那些情感……就是梦想破灭后的痛苦。

听完挚友的话，欧琳丝的表情有些意外。

“……梦想……吗……以前你还和我与玛丽姐说，你根本没有什么梦想，只有应尽的责任，而那些责任更重要和伟大，在这面前，所谓的梦想只是不重要的东西。”

“我一直以为我没有。”

露娜抿了抿嘴唇。

“但有些东西只有失去后才会知道是多么重要，也有些东西，直到破灭后才能明白……那到底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一点都没错。”

欧琳丝喃喃地说着。她想起了玛格莉塔诞生的那个夜晚,那个在某种意义上……失去了自己最喜欢的人的时候。

“一点都，没错。”

现在，她明白露娜的感觉了。

但她毕竟是王国的公主，她掩饰着这一切回到了枫丹馆，但是在沐浴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猩红在选拔前对自己说的话语：

——到此为止了吗？

——这样就结束了吗？

如果这里就是结束的话，自己的这个梦想——有生以来第一次强烈的想要实现的自己的梦想还能剩下什么？等到吃完晚饭，上床休息，等到明天的朝阳升起，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

我不想那样！

“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让我意识到，我不该就那样在浴室里等到心情平复，一旦平复了，那宝贵的感受就会真的彻底消失，彻底被遗忘，而我会回到一直以来的日常，这件事就像投入海中的石块，无论溅起多大的水花和涟漪，最终都会……最终都会……”

露娜抬起手，自己的指甲缝隙之间，还有着颜料的碎屑。

那是她第一次以那样的方式作画，任何画家都会对那疯狂的绘画方式摇头，那根本不能算是艺术创作而只是一种癫狂的宣泄，但即便如此——

那也是那时她所唯一能做的了。

就算让露娜现在再画一副，也已经完全画不出来了。

“之后打算怎么做呢？从现在开始踏踏实实地重新磨练绘画的技艺，带着这次的悔恨努力下去么？”

“……我不知道。”

露娜叹息着。

“我对在绘画的梦想不如舞蹈上的渴求深，原本那个模糊的弥补遗憾的念头变成梦想，变成梦想又破灭之后，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做，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我……唉……”

这位公主身上一直以来的强势与自信，已经哪里也看不到了。

欧琳丝对此也完全不陌生，因为她也经历过这样的时期。

“……不管以后要做什么，现在先喝点水，吃点东西。你还在发烧，医生也说了，要补充营养。”

所以，她只是把露娜扶到了桌前，看着她用温水润湿了干燥的嘴唇，然后有些颤抖地拿起了银质的汤匙，但这个时候她不由得一愣。

在绵密的白粥上，用金色的奶油写了一句话。

「请打起精神来」

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的授意，但露娜的嘴角轻轻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谢谢。”

她轻声地说着，将粥舀起，送到嘴边——

“——烫！”

下一秒，她因为嘴唇触碰到的温度小声地惊呼起来，那银色的汤匙也掉到了自己的腿上，雪白的麦粥也洒在了她的腿上，带来一阵激痛的烫灼感。

露娜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擦，但从旁边伸过来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那股灼烧感被另一种湿热所覆盖——柔软的唇瓣和濡湿的舌尖飞快地舐去了洒落的麦粥，又轻柔地抿去沾染的唾液。凉水迅速地将疼痛感抚慰，在露娜的呼吸平静下来之后，欧琳丝才从她的大腿上抬起头来，看着她错愕的双眼。

“你在做什么”的质问被无视。蓝色的瞳孔中，“你小心一点啊”——就好像这么说着。

“……抱歉，看来我实在是累坏了，居然连汤匙也拿不稳。”

露娜苦笑着，伸手去接欧琳丝手中递过来的汤匙，生理痛、疲惫和精神上的打击确实是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就算是过去卸下那张面具，这位公主也从来不曾在欧琳丝的面前表现出自己如此……如此无防备的一面。

在汤匙即将从自己手里被抽走的时候，欧琳丝的手指忽然加大了力量。

“……”

她沉默地看着露娜，这副表情让后者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欧琳丝？怎么——唔？！”

然后将后者的话语打断。

欧琳丝跨坐到了露娜的身上，用力地把她按在椅背柔软的靠垫上，刚刚抚慰了自己不小心造成的疼痛的双唇有些粗暴地覆盖了刚刚才得到凉水滋润的唇瓣，已经不再发烫的粥滑过齿尖带着牛奶和蜂蜜的甘甜，在迟钝的意识反应过来前露娜的饥饿身体已经做出了最本能的吞咽反应，将这食物送入了胃袋。

“欧琳丝！你在做什么？！”

“喂你喝粥。”

“……啊？！”

“要是真的把自己烫伤了就不好了，还是我来吧。”

说着，欧琳丝转过身，用汤匙舀起了加入牛奶、蜂蜜，还有将煮好的鸡蛋蛋白切碎放进去，很适合病人吃的粥，她面无表情地吹了吹汤匙中的粥，然后将它递到露娜的嘴边。

“喝吧。”

“我、我自己可以……”

“病人就乖乖听话，把粥洒到地上的话，既麻烦宅邸的女仆，也会让精心做这些食物的厨师伤心的，还是说……刚刚那种喂法更好？”

“才不——”

“那就乖乖用餐。”

在露娜张开嘴的一瞬间，欧琳丝就把汤匙塞进了她的嘴里，难得自己的友人这么弱势，她可不打算放过这样的机会。

“……可是这样的话，要是被玛格莉塔小姐看到……唔……”露娜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有些不安地看着房门的方向。“……欧琳丝？为什么你用这种表情看着我……”

“果然还是这个样子的露娜更加坦率一些呢。”

撇了撇嘴，欧琳丝“呼——呼——”地吹散牛奶麦片粥的热气，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

“如果你真的对我和玛格莉塔一点想法都没有，那么又为什么要在意被看到这种事呢？”

“……”

“放心吧，我那个笨妹妹现在肯定是自己去给你拿药了，但就算是以她的速度，往返的时间也足够喂你吃完……来，除了粥还有些别的，张嘴……”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露娜只好沉默的接受着欧琳丝的喂食。除了牛奶麦片粥，还有用烤的极嫩的牛肉薄片、脆爽的苹果与一奶酪做成的烤串，在荤素平衡的同时味道也很友好不会对疲倦的身体带来负担，除此之外还有蓬松柔软的小面包，欧琳丝把这些只有半个鸡蛋大小的点心沾上粥，送到露娜的嘴里，那轻盈的口感也十足地美味——

不过在面包还剩几个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离得还很远但在这里都听得到的声音猛地传了过来。

“……”

作为在听觉上有优势的埃兰迪尔人，欧琳丝比露娜更早听到这串正在飞快靠近的脚步，而毫无疑问，会这么急匆匆靠近的人，只会有一个。

于是欧琳丝猛地从露娜身上跳了下来。

“……”

露娜皱起了眉毛，有些疑惑。

刚刚说不在意被看到这种事的就是欧琳丝自己，但现在她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不在意被看到……不如说，根本就是非常担心被她的妹妹看到的样子。

“我回来了！露娜大人醒过来了——哇！”

不过，还不等露娜进一步去思考，房门被推开，脸上流着汗的玛格莉塔大喊着露娜的名字闯进来之前就站在一旁，用一记手刀敲在了她的额头上。

“不要大吵大闹的闯进病人的房间。药，买回来了吗？”

“啊，诶，是、是的，止痛药和退烧药都买回来了。”

“我看看……都是用餐过后再喝的药，没有说不能同时服用……那么露娜，要喝吗？按照医生的说法，等待身体自愈才是更健康的方法。”

“……当然要喝。”

说着，露娜无言地接过了欧琳丝递来的药剂。

比起让身体更健康，她现在更想尽快摆脱发烧乏力的状态，至少得恢复一些体力把身上的颜料洗去，而且……

被强迫着喂食这种事，她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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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把因为服药后变得困倦的露娜从浴室抱回房间让她睡下，时间已经在2和3的刻度之间走了一半。

是该休息的时间了。

然而玛格莉塔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重新来到了画室之中。在一副激痛刚刚完成的画作前，她看到了一身漆黑的猩红正沉默地凝视着画布上伤痕累累的身体，凝视着那些比起画就时颜色更暗的伤口与羽翼。

“你还在这里啊，猩红小姐。女仆们准备好了房间，如果需要休息……”

玛格莉塔对这位血族的王女说着。

在把玛丽送回帕列斯后，猩红和欧琳丝一起回到了枫丹馆，在医生来之前她就对露娜做过检查，而在知道露娜画了这幅画后，她就一直在这里。

现在，听到玛格莉塔这么说，猩红把自己的视线从这幅画上移开，在少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揽住她的腰，把玛格莉塔拉到自己的身边，一起注视着这副画作。

“别说这么不解风情的话嘛，夜晚是血族活跃的时间，更不用说，还有这么棒的艺术品放在我的眼前，如果能配上一瓶244年的雷米亚红酒，这简直就是最完美的时间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可腰准备休息了哦。欧琳丝姐姐还等着我呢……”

“嗯？即使在这边的宅邸你们也是睡在一起的吗？”

“不、只是……再睡觉之前，我必须得去和欧琳丝姐姐……那个……做姐妹间的晚安吻……”

这不是一个适合对外人说的理由，玛格莉塔知道，就如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一定很红一样——不过，少女也不确定自己脸红是因为和其他人说这姐妹之间特有的亲昵活动，还是因为脸颊上感受到的微凉的柔软……

“啊，那可真是很有吸引力的事，这么看来，为了让玛格莉塔小姐在这里陪陪我，我得拿出更具有吸引力的东西来呢。”

这么说着的猩红狡黠地一笑，伸手搂住玛格莉塔的脖子，让少女的脸颊与她身体上一道柔软、丰满的曲线更加地亲密接触。

大多数时候，这位血族王女的衣着是如夜色、也如她那没有燃烧起来时的双眸一般幽黑，这是因为这些衣着是由她豢养——或者说共生，就像玛格莉塔与那些小影鸦一样——的阴影蝙蝠变成的，经过猩红的训练，这些魔物在衣物外形上的模拟堪称完美，可是它们毕竟不可能连布料的质感也完全还原，就好像钢铁再怎么也不会和丝绸一样，玛格莉塔可是体验过的，这样的“衣服”穿起来，就感觉只是身体上罩了一层极轻极透的薄纱。

“猩、猩红小姐？”

“你的反应果然很有趣，玛格莉塔小姐。但这还不是我给出的全部哦。”

看着一脸慌张但却完全没打算从埋入的柔软中离开的少女，猩红微笑了一下，故意耸动了一下胸口，然后才接着开口：

“对于你而言最具有吸引力的东西是——你知道吗？那位公主殿下画的这幅画，意外地可以从神秘学的角度进行解读哦？”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