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格莉塔的收容物日志 第557章

露娜点了点头，但玛格莉塔知道这声谢谢只是客套话，这句话所蕴含的真正意思恐怕是——

「就算最后做出的决定即使不被支持，也无所谓。」

从成年礼上受封皇家圣卫到现在，在这数个月的时间里，不知不觉，玛格莉塔也变得有些了解自己要守护的这位公主了。

还有她们之间的，那无形的隔阂。

可就在玛格莉塔有些沮丧地这么想的时候，她忽然怔住了。

——笑颜。

在露娜的脸上，一个美丽的笑颜如同夜晚的昙花一样，轻柔地绽放。

就像是在否定着少女的想法，柔和的眸光和微弯的唇角就宛如银月将光华洒落，，在这一刻将那些沮丧和未被证实的猜测像风中的烟尘般完全吹散。

那个笑颜发自心与灵的伸出，透过完美公主的假面，纵使仅仅只是如同流星一样转瞬即逝，那狡黠的微光也提醒着玛格莉塔这绝非幻觉。

她以为自己已经多少了解这位公主了。

但似乎又还一点也不了解。

“午饭之后，要做些什么呢？”

无论如何，玛格莉塔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她和露娜都没有提起这几秒内发生的事。她知道，眼前这位公主的真心的信任是极其吝啬的，玛丽姐花了整个大学时光和之后的好几年，欧琳丝作为玛丽姐的妹妹花了三年，而自己才陪伴了她不足半年的时间。

她想要帮助露娜，就算这份货真价实的心意，还要一些时间才能传达也没关系。

行动是比话语更有力量的。

“午饭后吗……我想去一个玛格莉塔小姐可能会觉得无趣的地方，可以吗？”

“露娜大人想去哪里不用征求我的意见啦……”

“你是我的护卫人员啊，要去哪里当然得先和玛格莉塔小姐商量好才行。”

“可无论露娜大人去哪里，我都会跟着的哦。”

“那么，走吧，去司雷德教堂。”

点了点头露娜提高音量，对车夫下达了指示，然后，她又小声的，像是自言自语地开口：

“让我去听听，道德的答案。”

第977节 EP.103 道德的答案

夜晚的枫丹馆，在画室之中，露娜放下了画笔，凝视着这副在刚刚才初步完成的画。

画面上是随便摆放的几个静物，她一如既往地发挥出了自己的正常水准，即使只是初步完成，露娜也已经看到了这幅画完成后的形态。

……不行。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看向这画室之中的另一幅画。

华丽的舞台，蜷缩于舞台上的黑色人影，被切裂的身躯之中仿佛有黑暗要挣脱而出。但那半透明的虚幻肉色即使被撕裂无数次也没有真正崩溃，它禁锢着那黑暗，即使双臂已经羽毛丛生，那依然不是羽翼。

悔恨、挣扎、愤怒。

和这副画相比，这画室中其他的所有作品都不值一提，露娜自己所谓的正常水准在这幅画面前，也宛如小丑一般可笑。

这是“释放”的成果。

但她画不出这样的画了。

即使是梦想破灭的悔恨也会被时间和日常所平复，尤其是她受过学习和训练，更擅长调整自己的心态，而一旦发现破灭了也就破灭了，并不会对她的生活，她要做的事造成多大影响之后，这些悔恨褪去的速度比她想象得更快。

快到少女难以分辨这是因为自己擅于控制心态，还是因为她对这个梦想其实也没有那么——没有那么的渴望。

露娜轻轻叹了口气。

她回到画布面前想进一步完成这副静物画，按照自己脑海之中所想的结果，提起笔时，画室的门却被敲响了。

“……谁？”

以往，露娜会对这样的打扰很不高兴，但这一刻，她居然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刚刚拿起的画笔重新放下，听到她的询问，画室的门打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一双不安的蓝眼睛从那里冒了出来。

“打、打扰了，露娜大人……”

“玛格莉塔小姐，进来吧，嗯？还有欧琳丝，怎么了吗？”

“没什么。”

欧琳丝推着玛格莉塔走进了画室，等到过了头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耷拉着尖耳朵站在露娜的面前后，这位黑眼圈有些加重的的少女才撇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我听说我这个笨蛋妹妹今天发表了一些不当的言论。”

“呜……”

玛格莉塔缩起了脖子，看起来在之前就被欧琳丝教训过了，小脸蛋上的表情委委屈屈，但眼里却好像有不服气的光芒在闪烁。

“啊，司雷德教堂里的事吧，没关系，其实我不在意。”

露娜当然知道欧琳丝在说什么，今天下午，为了去听听“道德的答案”，露娜和她去了之前从麦利哲口中听到的道德主义者的聚集地。无论什么样的风气都会有反叛者，就连这座浪漫之都里，也会有激烈地抨击道德沦丧的人群存在。

毫不令露娜感到意外的是，这些人和罗曼城的某些人非常相似，她们聚集在那座乙太和蒸汽之神教堂中，通过布道宣扬他们的观点：

「道德应是社会生活中最重要的准则。

人们应当穿着正式、正常的衣物，尤其是女性，将肌肤露给父亲与丈夫之外的人看是有伤风化的。

应当重视孩子们的品德教育。

有能力者应当资助贫困者，受帮助之人应心怀感激，尽力回报。

应当禁止烟酒，还有甜品，这些东西会损坏人的健康，让人沉溺于享乐。

人应对爱情和婚姻忠诚、离婚和出轨都是不可原谅的背德之举，婚前交欢更是扭曲与邪恶之事。

…………」

林林总总，基本上是玛格莉塔和露娜都很熟悉的一些主张，和她们的故乡唯一的区别是，在这里，这样的主张是少数，不是社会的主流，而在罗曼城，这些声音弥漫在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抱着想听听看异国的这些道德家在某些问题上会不会和罗曼城的道德家有些不同，就在午后弥撒结束后让玛格莉塔小姐捐了两张十镑的纸币，那个教堂的牧师立刻殷切地过来和我们攀谈了。”

对于教会而言，信徒的捐献金是相当重要的一笔资金来源，但作为信众的主要组成部分，大部分市民一年也就会在最盛大的新年弥撒上捐一两个便士，稍微富裕点的捐的多些，但依然不会很多，绝大多数的捐献金都来自社会上的体面人士，因此在玛格莉塔把两张有着金边的纸钞塞进去，那位牧师的表情立刻变得更加虔诚了。

“这个我也听玛格莉塔说了，真是的，你们都问了什么问题，最后搞出那种事。”

“也没有问什么呢，就是问了问关于用肉体换取事业上的机会、贞洁与婚姻、一个人能不能因为做的不道德的事不被人发现就心安理得之类的问题。”

回忆起下午在教堂发生的事，露娜平静地说着。很快，她的嘴角舒缓，看向自己的圣卫小姐。

“还有，如果一个人的梦想和幸福不为世人所接受，甚至可能影响、伤害到其他人，但又无法找到别的梦想和让自己变得幸福的方法，是不是就该放弃梦想，压抑着自己不幸福地生活下去……说实话，我都吓到了，没想到玛格莉塔小姐的反应会那么激烈……”

那位牧师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一开始还是没有什么毛病的“那么，这个人应该学会找寻到新的、符合道德、不会伤害到其他人的梦想和幸福。”然后在露娜加上了“无法找到”的限制之后，这个牧师就这样叹息着回答：

——这样的人是有原罪的，他必须皈依信仰，用余生去忍耐，即使为此感到痛苦，那也是身负原罪的惩罚。

——那如果他不愿意忍耐呢？

那个时候，玛格莉塔忽然开口了。

——那他将堕落成恶人，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都将容不下他，即使他以为自己的堕落之行无人知晓也没用，道德，这世上最高尚的准则将无时无刻不束缚着他，灼烧着他，让他无法安生，也无法得到平静。

……呵，这最高尚的准则是谁定的？乙太与蒸汽之神吗？还是你们自己？

这天下午，露娜第一次从自己的圣卫小姐口中听到极尽鄙夷的声音。

第978节 EP.104 罗曼罗兰姐妹的答案

“对不起，露娜大人，但是那个牧师的语气，实在是令人感到恶心。”

“虽然我觉得他其实是习惯性地想要传教。因为乙太与蒸汽之神的核心教义就是对乙太与蒸汽的节约节俭，并延伸到其他世俗生活中的美德上。不过，就恶心这点来看，实在是不能再赞同，尤其那副只要和我观点相异的人都是堕落，误入歧途的表情。”

露娜摇了摇头。

连她都没有想到在帕列斯这座城市里的一座乙太和蒸汽之神的教堂里，会有牧师公然宣扬那么复古的道德戒律。而那些强调个体应该无条件服从所属群体的传统、规则和道德的言论让玛格莉塔感到了强烈的不适，从而引发了一场争执。

到最后，或许是因为自己坚信的准则被玛格莉塔三番五次地否定，而在这座城市他又实在找不出有力的反驳和支撑（尤其是婚姻和爱情方面的），恼羞成怒的牧师要把她们撵走，于是语言的冲突进一步升级成肢体的冲突，当然，玛格莉塔在冲突中保持了最大的克制——毕竟对手只是普通人，她不克制的话容易从民事冲突上升为刑事案件。

“你是小孩子吗。”

——敲。

虽然已经听过一遍了，但再听一遍还是让欧琳丝感到头都疼起来了。

“虽然我能理解你这么做的原因，也认同你的主张，但问题不在这里，你是露娜的护卫，玛格莉塔，作为护卫，在要保护的人在身边的时候主动挑起争端算是怎么回事？”

“呜呜呜……”

被轻轻地敲了一下脑袋，玛格莉塔弱弱地抱着自己的头，没敢反驳。

作为皇家圣卫，这确实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做的。

“好了，也别责怪玛格莉塔小姐了，如果真的会造成麻烦，我当时是会阻止的。不如说，我得谢谢玛格莉塔小姐才行，因为你的冲动，我同时听到了两个答案。”

露娜微笑了一下，把目光移向了欧琳丝。

“即使会给他人带来困扰，即使可能会伤害到其他人，自己的梦想和幸福也绝不该放弃。你们果然是三姐妹呢，就连答案都是一模一样。那是好几年前聊过的事了吧，玛丽那天喝醉了在倒苦水，说自己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是不是正确的，说明明自己想做好一些帮助弟弟，但却反而让他受到了更多的苛责。”

话题忽然转向了叙旧的气氛，玛格莉塔因为露娜说的话而睁大了眼睛。

欧琳丝的表情忽然僵住了。她下意识地张开嘴想要制止，但在开口之前的一瞬间，有闭上了嘴。

“诶？玛丽姐？”

“嗯，玛丽很少会和我诉苦，而且那天欧琳丝也在，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她在罗曼罗兰家族中已经有了很高的地位和话语权。”

回忆着那少有的罗曼罗兰家的黑天鹅的脆弱模样，露娜轻声地说着。

“但是，她越优秀，她的弟弟，那位已经去世的继承人受到的非难就越多，她做得越好，人们就会拿她和乔斯达先生更多地做比较，好像，家族的长辈也会因此提出更高的要求，而这让他更加痛苦。明明为了帮助自己的弟弟才努力，可结果却反而伤害到他，让他更加的痛苦，玛丽对此非常自责。”

“是不是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要多管闲事比较好，她那样说着。为了不继续成为弟弟的压力，让已经很努力，但依然很痛苦的他轻松一些，自己是不是就这样停下来，放弃比较好。她这样说着。”

无论是谁都会迷茫的吧，明明是为了帮助，减轻负担，结果自身却成为了新的负担，那个很关心弟弟的少女对这样荒诞的现实感到迷茫，数年来积累的压力也把她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然后呢？”

玛格莉塔呆呆地看着露娜，忽然，她朝欧琳丝投去了目光。

这个时候，想要叫停这个话题已经不可能了。

强行打断只会显得非常、非常不自然。欧琳丝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僵硬和紧张变成了一种沉静，她没有躲避自己“妹妹”的目光，只是抿着嘴，接受着她早应承受的审视。

“玛丽姐……玛丽姐她说了什么吗？”

欧琳丝沉默了一下，就在露娜回忆着想要继续说的时候，她小声地开口了。

“我也……想起来了。那个时候，露娜问玛丽姐要放弃吗？但玛丽姐沉默了很久，她沉默了很久之后说，她不会……也无法放弃了。”

“那个时候她已经对家族商会做了不少变革性的举动，改善雇员待遇，招收不少女性雇员，在家族商会里经营起了自己的一派势力，但还没有得到决定性的优势。一旦她放弃，那么她自己，她的手下，那些因她带来的改变而获得了更好生活的人们，都会立刻被当时依旧对女性涉足家族商会的运营怀有不满的人摧毁。她只能继续下去，直到最终被承认，承认为辅佐未来公爵在家族事务方面的助手。”

露娜有些唏嘘地回忆着。

“现在玛丽已经是确定的继承人，可以无需担心这些，但在当时。她必须要变得更加优秀，做出更多的成果。可她越优秀，她的弟弟受到的压力和苛责就会越多，从这个意义上来看，「继续下去」是个错误的，会让其他人，而且是重要的人痛苦的答案。然而对于她自己的梦想，还有追随在她身后的人，这又是唯一正确且不容置疑的答案——所以她这么说了，即使弟弟恨她也没关系，即使会不断地伤害到他，她也必须迈向这个答案，为了自己，和追随自己的人。”

“……我也是，那个时候我也正写完两本比较有水准的作品，人们就是从那时开始总是把乔斯达哥哥和我们做比较的，甚至根本罔顾我做出成果的领域和哥哥的完全不同，只因为这种无聊的比较就把他称为……”

欧琳丝移开了视线。

她有些不敢去看玛格莉塔。

“但是那个时候我也……和玛丽姐选择了一样的答案。不顾哥哥承受的痛苦，只是为了自己的梦想……”

可是，从身边伸来的手，把她的手握住了。

欧琳丝一怔。

这个时候，似乎察觉到气氛的些许怪异的露娜又及时地开口了。

“没必要怀着负罪感，欧琳丝，那件事的错误既不在你们身上，也不在你们的兄弟身上，而是在那些用优秀去欺凌，迫害缺乏才干的人的身上，即使会因此伤害到你们的兄弟，我也不认为这是某种自私，某种意义上，人总是会伤害到其他人的这几乎……无法避免。”

看着这对姐妹，看着不知为何移开视线像是不敢面对的欧琳丝和脸上浮现着一种奇怪表情的玛格莉塔，虽然感觉有哪里有些违和感，但露娜并不打算追根究底，她只是……有些感慨。

“然后今天，玛格莉塔小姐也给出了同样的答案，你们果然是姐妹呢。”

“……那么，露娜大人呢。”

“嗯？”

“露娜大人，会选择什么样的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