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爱丽丝加入狩猎 第344章

作者:九渊

  那个声音又一次问道。

  ——‘你是否愿意为了人类的存续而战?’

  她视野中的一切又一次地发生了变化,她看到时间在倒流,火焰从人们以及建筑或者其它的什么东西上面脱离,飞向天空。汇入天穹上的光带,而光带逐渐缩小,消失,从有至无然后还原出蔚蓝苍穹。而地表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二十一世纪的诸多常识在她的脑海中涌动。她看到一片又一片一望无际的丰收原野,看到连绵不绝的工厂轰鸣运作,将金属和化石材料加工成为各种各样在她那个时代只有大贵族才能够接触得到,甚至连皇族都想象不出的各种日用或者非日用物件。她还看到一栋又一栋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人们安居乐业,餐餐都有充足的肉类和蔬菜——她还想去更遥远的地方去看到更多。但在她想要将视线偏向黑暗角落的时候,眼中的一切却又再度归于静止。

  天空中浮现出了巨大的光轮,无尽辉光自天穹顶端洒落。那便是将会在未来降下,将整个人世焚毁殆尽的灭世浩劫。而当光辉坠落到平流层的位置之时,她突然便发现自己恢复了行动能力,手可以动,脚可以动。同时还有着许多源自于未知之地所赋予的力量之时自脑海中骤然爆发。她甚至感觉自己只要向着天空伸出手,便可以凭空制作出覆盖千百平方公里的巨大冰层,而自己只要稍稍努力,甚至便有可能将自天穹上降下的光带自此隔断!

  只要伸出手,就可以拯救这座城市。只要付出努力,就可以从灾劫中救下万千黎民。

  只要伸出手就可以了。

  只要伸出手……

  她下意识地便朝着天空伸出手……

  【可是,凭什么呢?】——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念头从她的脑海中一掠而过。

  她的手僵在了抬起一半的路上,而下一刻自天穹顶端坠下的光带便轰然击中了地表。被直击的城市在顷刻间便直接汽化,而火炎随即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焚烧田野,毁坏森林,将大地上的芸芸众生如同草芥一般尽数抹去。

  所有人都死了,毛发燃烧,血肉熔毁,在短暂的刹那之间少女视野中所见的一切活物都化作了焚烧着的骷髅。而这些燃烧着的骸骨却像是如同还活着一般发出无声的尖叫,伸出的骸骨五指尽数抓向她所在的地方!

  ——‘为什么不救?’

  那个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你怎么可以不救?’

  那个声音在她耳边斥责。

  ——‘你还配当人吗?’

  那个声音在她耳边怒骂。

  那个声音很细,但却无孔不入。那个声音很杂,但却又呈现出了各种好像她所认识的人的特征。像是她以前的家庭教师,像是宫廷陷落之前照料过她的女仆,像是她偶尔出门时在街道上看到的商贩,像是她被册封头衔时报名的礼官。

  像是她的父亲,像是她的母亲,像是……和她一起赴死的姐姐。

  “我……”她的心中突然涌现出浓烈的罪恶感,而这感觉促使着她,让她承认自己的过错,承认自己的罪责。

  “我……”

  她突然感觉有些冷。下意识抱住自己的双臂时,却发现那个在死前沾染了自己鲜血的精巧布偶正在自己的怀中。而更多的冷气从布偶中涌出,涌向她的心脏。

  于是,那被强加的罪恶感被无言的冰冷所驱除。

  “我,”她的声线变得平稳。“凭什么要救?”

  ——‘凭你有罪,生来便有大罪。’

  她眼前的一切再次变换,时间回调,年度向前回调了一百多个年头——二十世纪早期的沙俄在她的眼眸中重现。而她所能辨别的区域从未来的城市转变成了百多年前的田野。

  她看到农奴辛勤地在田地里耕作,终日劳累却始终没有办法填饱自己的肚子。农奴的儿子面黄肌瘦,女儿满脸病容。而税负仍在增加,因为占有土地和农奴的贵族打算购买一件珍宝,用以庆贺沙皇最小的女儿,安娜斯塔西娅公主殿下的十岁生辰!

  于是,农奴在这个冬天没有获得足以养活全家的食物。农奴的女儿病饿而死,农奴的妻子想要去林间采集野果却被冬狼咬杀。绝望的农奴甚至找不到一根合适的房梁,在一天一夜的哀恸之后将自己挂上了一颗歪脖子树。而当

  画面定格在了农奴儿子的那张绝望哭泣的脸上。

  ——‘你生来就有原罪,你的血液中流淌着污秽。你欠他们的,你应该偿还。’

  那个声音又一次地响了起来。而这一次它的说服力显然比先前要强出许多。

  于是罪恶感在一瞬间又涌进了她的心脏。然而在她被这压抑感迫使着开口之前,从布偶中涌出的另一道寒流却又冻结了她那颗因自责而跳动的心。

  她突然发现那张被定格的脸有些眼熟,那张稚嫩的脸,那张痛苦的脸。那张刚毅的脸,那张决然的脸——那张脸,不正是在七年后于叶卡捷琳娜堡处决了她全家的士兵的脸吗?

  于是她内心的罪恶感又一次地褪去,她的内心重新变得坚定。

  “我不欠他们的。”她平静,而且肯定地说道:“因为他们早已从我这里夺走了我所拥有的一切,讨还了所有的血。”

  ——‘还不够,远远不够,你永远都还不清!’

  “你说不够,那么是谁来决定到底够还是不够的呢?是谁决定了何为罪孽?是谁决定了应该如何偿还?”

  ——‘全天下的人决定了你的罪孽,全天下的人决定了你还需要偿还更多的血!’

  “但我不承认。”少女怀中的布偶弥散出更多的冷气,她语气随之愈发淡薄。“我不承认你那一套。我不承认你的判决。你若是想要,那就来拿。就如同你们在克里姆林宫时所做的那样,就如同你们在叶卡捷琳娜堡所做的那样。而我会击败你们,毁灭你们,让你们带着你们的罪孽妄想坠下九重的深渊。”

  ——‘你不配当人。你甚至不愿意保护你的子民。’

  “罗曼诺夫家族的‘人’,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死绝了。忠于罗曼诺夫家族的人,在这一百多年来也早就一个都不剩了。现在生活在那片寒冷土地之上的,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逆贼的子孙。”她的语气冷漠,她的脚下结出寒霜。

  “我不会救你们的,就如同你们当年没有放过我一样。既然冻土上的住民们不需要罗曼诺夫,那么身为罗曼洛夫的末裔,我也不需要你们!”

  她的语气决绝,不留余地。而她的意志坚毅而稳固,即便是那自承‘人类’的发言者也只有无言。

  于是,所有的景象全数褪去,重新回归到了黑暗之中。

  ——‘那么,你就在这里沉睡到永远吧。’

  那个声音这样子说道,消失了。

  然后,时间在无言的黑暗中继续流动。

  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或许更久。

  ——‘你真的不愿意为无助的弱小者施以援手?’

  “我为什么要去为杀害我全族的凶手后裔卖命?”

  ——‘即便是布狄卡女王都愿意为了人类的延续和皇帝尼禄并肩作战。身为贵族,你不觉得你的气量有些狭小吗?’

  “你就是用这种对付我的办法来让她乖乖就范的吗?真可惜,我只是一位还没有掌握过一点权力就死掉了的公主。心眼比起正经的女王却是要小上许多。”

  ——‘但是毁灭你家族的那一批人早就已经长眠地下了,他们的子孙后代可没有沾染和你有关的一丝血液。你没有必要敌视他们。’

  “那么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伤过人,甚至没怎么出过宫殿的我和我的姐姐们。却要被人打死在叶卡捷琳堡外的雪地里呢?难道不是因为我是罗曼诺夫的家族成员,是手染无辜鲜血之辈的子孙后代吗?”

  ——‘…………’无言。

  这一次,那个声音终于彻底的安静了下去。再也没有重来的迹象。

  而当一切都结束之后,寒冷与坠落的感觉便充斥了少女的全身。

  有另一个和先前的复合声音截然不同的淡漠女声在她的耳边响起。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她便感觉对方应该是一位娴静的女性。正坐在宽阔的图书馆里一边品着醇厚的红茶,一边翻阅古老的文献,

  ‘你通过了考验。’——那位女性如是说道。

  于是,死去的小公主真正意义上地睁开了双眼。

  …………………………

  与此同时,于公元前二十七世纪的伊曼尼提克,正处于神殿之中处理诸多杂务的芙罗拉突然若有所觉。

  “发生了什么吗?”她下意识地看向南方,却发现除了从吉尔苏市之外有着三个死者的灵魂被召回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异样——她可是个小气的家伙,虽然明面上说只有战士才能够享受死而复生的待遇,但事实上只要是向她祈祷的人,无论信还是不信她都会在对方的灵魂表层打上标记,确保人就算死了也能够召回灵魂并予以复生——而她很快就检视了那三个应该是兄弟的灵魂。

  没有任何异常,从灵魂表侧的记忆可以得出那三兄弟只是很普通的前往吉尔苏市,然后在夜晚无声死去的记录。而引发这种结果的原因最有可能的便是遭遇了强大魔兽在夜间的突然袭击。

  她皱了皱眉,一只无形信使被她招来并投向三兄弟死前所在的方位。而在她这么做的时候,她的视线正好对上了那只刻印着令咒的手。

  正三角形的赤色令咒一如既往的稳定。然而她却总感觉内中似乎有什么异样。

  “爱,你说……”她轻轻抚摸着肩侧的焰形鸟。“会不会是有新的从者降下了呢?”

  ——她称那只代表着神之智慧的焰形鸟为‘爱’。

第十九节·小公主的初阵

  与此同时,在吉尔苏市的外侧荒原上。再度苏醒的小公主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世界。

  “我是……安娜斯塔西娅·尼古拉耶芙娜·罗曼诺娃。”

  “我是英灵,我是从者。”

  她很容易便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固定住了自我认知。许多她生前不知道的信息从脑海中源源不断的滚出,帮助她以从者的视角来理解这个世界。

  【我是从者,我的灵基规格为……唔,神灵的顶点,接近主神吗?真奇怪,我明明没有立下过什么有价值的功绩。但却能够建立起这样强大的灵基……是因为我的御主太强了吗?不过我的御主又在哪里?】

  她朝四周看了看,却是很奇怪地没有除却自己以外的其它活物。除却自己脚下的一面石板以外,以自己的落脚点为中心,半径一百米左右的土地都被急剧爆发的魔力给吹飞并且又被零下一百度左右的寒风给凭空冻碎。放眼所及,只有一片白茫茫。

  白茫茫外是很普通的温带旷野。旷野上有草原和零散的灌木,但却并没有看到什么活着的东西。

  她低下头,然后便发现脚下的石板也被寒风冻成了粉末。隐约之间她感应到了一条无形但却庞大的魔力通道。而通道的末端,指向着一枚正三角形的纹章。

  【不,不是纹章,是令咒。我的御主是有着正三角形的令咒的人吗?】

  小公主揉了揉脑袋,她感觉自己在苏醒之前似乎经历过了些什么,好像是和一个很讨厌的东西说了些话,又看到了一位很亲切的人。但记忆很快又变得模糊不清,难以准确地辨析出具体的事像。

  奇怪的事。但也只是奇怪,并不重要。她觉得自己当下应该做的事情是找到召唤自己的御主。然后……

  【然后我要做什么呢?】

  公主殿下陷入了迷茫,她知道自己是从者,从者由圣杯仪式召唤而来。但她却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需要完成的愿望。也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听从哪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的指挥。

  【我可是公主,是罗曼诺夫家族的血裔。哪怕我以从者之身降下,我也没有必要向其他人屈膝。除非那是一位真神……不对,我现在应该也算是一柱神了吧?寒冷之神?北方之神?唔……我好像没有神性或者神核这样的属性。那么我应该算是与神并肩的英雄?】

  一些零碎的记忆从脑海中闪过,那是她和自己的姐姐一起玩耍的记忆,而它们就像是昨日的幻象一般在脑海中闪烁。

  “唔……”她下意识地捂住嘴,悲伤和痛苦的心绪在一瞬间涌入了她的心脏。

  ——从者不是人,不是活人,不是死人,不应该有心脏。

  她感觉全身发冷,血液倒流,比北风更加刺骨的深寒撕裂着她的骨髓和内脏,让她像是虾一样蜷缩,让她像是蚌一样苍白。大滴大滴的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滚落,掉在地上化作一朵朵的冰花。

  ——从者不该有肉体,不该有骨髓和内脏,不该……如此容易被情绪所左右。

  而悲伤随即化作憎恨和怒火,指向被拥戴为英雄,杀入自己的宫廷,将自己的朋友们枪杀或者绞死,将自己的血亲和自己幽静关押,并在最终将自己的家庭全数送入死亡的那些持枪军士。

  他们不在这里,不在这个时代。

  她能够理解他们对沙皇的怒火和仇恨,但正是因为理解,所以愤怒和痛苦才不会消除。

  人和人是可以相互理解的,但正是因为能够相互理解,所以才知道双方都没有退路。自己的家族若是没有死绝,那么那些人不会心安。而若是自己的家族真的能够在那场战争中逃出生天,那自己日后必然会化身为恐怖将复仇之火洒向自己的敌人,直到对方的子孙后代再无残留。

  【国仇家恨,正义只对胜利者有意义。】

  【就算我向圣杯许愿,将一切全数挽回又能够如何呢?战争终究会爆发,旧的时代始终会被新的时代所取代。新的时代又会被更新的时代所取代,凡人终归是为了利益而生存的家伙,那些拥护着新旗帜的反逆者们,在六十多年后不一样如同舍弃了沙皇一般舍弃了他们的父辈祖辈所一手打造出的新国度?】

  更多的信息从历史中涌入她的脑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拥有了血肉之躯,但从者所具备的——或者说她认为从者应该具备的历史通晓能力依旧很好地运作了起来。她看到那个取代了她的家族的政权以比沙皇还要残暴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清洗着它们自己,看到了那个政权在

  若是将那个政权替换为罗曼诺夫的皇室,会怎么样?

  大概会在

  毕竟,若不是罗曼诺夫皇室在

  而连

  世界上一切的悲剧全都来源于当事者的能力不足。这句话虽然有些偏颇,但安娜斯塔西娅至少在此刻认为它是正确的。她承认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已经落后于时代,被淘汰是理所当然的事,虽然怒火和憎恨不会消除,但那仍旧是理所当然的事。

  于是,哀恸和悲伤从她的心底无声褪去。唯一能够成为她愿望的驱动力也就此化作无意义的虚无。她依旧抱着憎恨,但憎恨的对象已经,或者还不曾存在。而她那原先已然决定好了的,想要去寻找御主的目标也就此变得淡薄,不在具备优先层级。

  没有愿望,没有目标,没有方向。

  才醒过来的小公主因此陷入了迷茫。

  “我应该去做什么呢?”她下意识地抱住了怀中的布偶,那只在她死前沾染了鲜血的布偶似乎被视作她的一部分而随她一起降下。她记得她好像还给布偶起过一个名字,它应该是叫——

  “帕。”她的思绪中突然掠过这么一个单字。然后她很快地便承认了它。于是她便抱起这只如同公主一般的小布偶,摩挲着自己的脸颊。“我应该去哪里呢?帕。”

  她轻声问道。

  她原本并不指望回答。

  然而下一刻她却感觉自己体外的寒气似乎受到了某种东西的吸引,隐约间便指向了距离自己不远的那么一个方向。

  那边有东西。

  有活着的东西。

  有活着,生命力强大,而且集群行动的东西。

  是野兽?是兽群?还是在那之上的……更加可怕,更加强大的东西。

  空气中有着细微的腥味,那是沿着长风拂来,裹挟着某种熟悉感的腥味。她很熟悉这种腥味,毕竟她在身为人的记忆末端便是沉浸在这腥气所指代的液体之中。

  那是血的气味,人的血。从这里她看不到血的来源,那么便至少也是相隔数十公里的遥远所在。而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风的速度似乎在这里只有后世的三分之一上下。那么这便意味着距离血腥味迸发的那个时间点至少也有半小时的光阴。

  是野兽攻打下了城镇吗?——或许。

  要到那边去看看吗?——不是必须,也没有理由反对。

  那么,要怎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