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谷的回音
“德丽莎……”
奥托注视着德丽莎纤瘦的背影，两只拳头都捏出了声响，骤然垂下了肩膀，仿佛遭遇重大打击一样。
片刻后，他又抬起头来，带着暖洋洋的和煦笑容道：
“说什么傻话呢？你可是我最疼爱的乖孙女儿啊！”
“你也是世上最好的爷爷……前提是，忽略掉你同时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这个事实。”
“呵！你这种执拗又可爱的性格，还真是从来都没变过呢！”
奥托微笑着，花了不少力气，才将内心的沉痛压制在笑容之下。
德丽莎嘴角也带着笑，不过是调皮的笑意，因为能挖苦到奥托而得意不已。在这一刻，她也短暂地放下了平日里对奥托的排斥与不满。
一会儿后，德丽莎轻快的情绪平静了下来，抚摸着冰凉的实验舱，道：
“我没有参与过律者的实验，谈不上什么理解。不过，从我认识的那么多律者来看，成为律者和保持人类之心的前提，首先是拥有人性。如果我能成功，是不是就证明了我这个最初的人偶，其实也拥有着真正的人类之心呢？”
德丽莎的话语接近于呢喃自问，对于自己的出生，她其实还是有些芥蒂的。塞西莉亚的认可令德丽莎将这个心结解开了大部分，但夜深人静之时，偶尔，德丽莎其实还是会怀疑她的自我是否存在虚假的。
奥托几步上前，将德丽莎搂入了怀里。
身体动作抢先于思维，奥托将瘦瘦小小的女孩抱住了许久后，才缓缓道：
“德丽莎，你拥有远胜于我的人类之心！你比这世上的千千万万人，都更加是一个真正的人类！德丽莎，你不需要任何的证明。”
“真的吗？爷爷你是这么想的？”
“对，我是这么想的，而同样这么想的绝对远远不止我一个。”
“哈哈！想想你，爷爷……耽误得够久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德丽莎笑了几声，带着无忧无虑的单纯和欣然，然后一只手缓缓深入了淡蓝色的缓冲液之中。
“爷爷，放手吧，我们都要尽自己的责任。这个实验的重要性你们都告诉我了，不是我也肯定还得有其他人走进去，我不想让任何人来替代我……我们，开始吧。”
“……好！”
奥托松开了手，看着德丽莎穿过固液态的透明罩体，最终完全进入了蓝色液体之中。
‘唉……’
奥托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情绪是什么，但理智告诉他，排除一切杂念专心把控实验流程才是现在最正确的做法，而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一个个半透明浮窗从地板、天花和墙壁上投射出来，红绿蓝的不同色彩，表明了实验里各种数据的激活与否。
奥托来到最大的主要命令窗口前，仰视着上面的种种设置，心理安慰式的最后检查一遍后，他道：
“小德丽莎，我们的第一步是扭转你的圣痕。Mei博士创造的可遗传的天生圣痕是对律者的深度研究成果，某种意义上和律者的叙述门户及权能同根同源，但又已经走在另一个方向上了。而我基于初代圣痕资料创造的人工圣痕，又偏离到了更远的轨道上。为了趋近于律者，我需要抹去你身上圣痕的人工设计成分，使之更加贴近于原始的朴素结构——这会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你需要忍耐，小德丽莎。”
奥托表情肃然，冷静无比地说道。
蓝色液体之中，德丽莎的银白长发与白色衣角在缓缓飘荡，听到奥托的话语，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温和而不失可爱，然后对着奥托点了点头。
实验室里的瘦弱女孩，眼里带着融融笑意，这一幕很容易勾起人们心中的怜惜之情。而对奥托来说，这就像是有一把匕首插在了他的心脏上。
奥托垂眸，压下了复杂的情绪，在命令窗口上启动了程序。
“嗤！”
一声电流杂音响起，崩坏能疯狂地从德丽莎背后圣痕里涌出，融入到缓冲液之中，并迅速扩散蔓延，形成一条条金色的树状纹路。
远远观之，像金色的闪电凝结在了德丽莎的身后，为她插上了特别的翅膀，瑰丽非常。
而与圣洁唯美的背景相反，德丽莎的脸色骤然惨白一片，整个身体都在轻微地颤抖，僵硬表情之中，一滴滴泪珠从瞪大的蓝色眼眸里渗出，如透明的小气泡一样在蓝色液体中缓缓上飘。
“啊！！！”
科幻风格浓重的实验室里，女孩刺耳的尖叫声在传递，令奥托捏紧了双拳，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曾经，他也是这样默许乃至推动着一个个无辜少女走上实验台，抱着戏谑的心情，冷漠而残忍地注视着类似的画面。奥托知道这对实验中和实验外的许多人来说很痛苦，但直到现在，当身处其中的人是德丽莎时，他才清晰体会到了这份痛楚。
‘这不是你的报应，这是我的报应啊，小德丽莎……’
第四百六十三章 答案
“轰！”
德丽莎身上的崩坏能在持续的外力干涉下迎来了一轮爆发，充盈的金色光芒令蓝色的实验舱仿佛化作了一罐液体黄金，美丽但刺眼，即使是奥托也不由自主地眯上了眼睛。
“小德丽莎……”
奥托呢喃着孙女的名字，在光芒消失后，第一时间睁眼再看前方。
只见德丽莎漂浮在液体舱中，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却又像死去一样地全然没有动弹。
“……”
奥托沉默着，将周边一些状态数据窗拉近检查，确认德丽莎还维持着神智，遂无声地松了口气。
“咕噜噜！”
液体舱内骤然冒起一阵气泡，德丽莎蜷缩的身体颤动了一下，鲜红色纹路从其背后，蔓延到外露的双臂和脖子上，像藤蔓正在汲取宿主营养而生长一样。
“生命体征数据在预测范围内波动，圣痕被成功活化……齐克，我们是对的，Mei博士的圣痕计划就是变相地催化人工律者。除了律者，还能有什么存在可以扛过湮没文明的崩坏能浪潮呢？”
奥托幽幽一叹，对于这个早已探讨研究过的结论并无讶异。
德丽莎的圣痕被推向了原初状态，一切人工的稳定作用的结构全部瓦解，接下来，哪怕什么都不做，她的圣痕也会将她往律者的方向塑造。要么，德丽莎因此蜕变成与律者相近的生命形态，要么……圣痕会将德丽莎完全吞噬殆尽，并将她的一切都转化为大量崩坏能，爆炸性地辐射到海洋和大气之中。
而这，也是圣痕计划启动后，所有人类的命运——哦，说错了，这应该只是极少部分人的命运，因为绝大部分人根本没有这个天赋，第一时间就会溺死在崩坏能环境之中。
“接下来，启动阶段二。”
奥托强行忽视了自己的心理活动，神色平静地输入新的指令。
实验室天花板敞开圆洞，闪烁着金色纹路的巨大十字架与两枚半透明结晶，被固定着缓缓放下了。
神之键·犹大的誓约，德丽莎的武器，更是卡莲的武器。奥托会重视卡莲的遗物，但人与物品的区别他同样很清楚，必要的情况下，即使是犹大，他也会放开手去利用和改造。
至于两枚结晶，则是从拟似律者身上剥离的核心，虽然从能级和特殊性来说与律者核心完全没有可比性，但作为崩坏能的能量源和人造律者核心的催化剂也足够了。
“唉！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如何让一个素质过关的女武神走上律者之路，而是把她变成适合成为第十二律者·约束之律者的载体，进而得到崩坏神的注视。”
奥托调整着指令数据，自言自语，既是缓和情绪，也是在进一步梳理自己的思路。
在奥托的控制下，两枚拟似律者核心各自延伸出一缕白色光丝，在犹大的前方交汇、交织、交缠。
与此同时，精心打造的推动仪器释放出柔和蓝光，引导着拟似律者核心的力量渗入犹大的金色纹路之中。
“轰隆隆！”
十字架开始颤动，并释放出耀眼的光辉。
“卡莲，犹大，把这股力量，传递给德丽莎吧。她需要你们，这个世界，也需要你们。”
奥托仿佛虔诚祈祷般地呢喃自语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一缕光线从犹大背后探出，蜿蜒而缓慢地向实验舱的方向游走。
奥托后退到实验室的墙边，为精密的人造律者核心构建过程，留下一片无人打搅的充裕空间。
光线渗入到了液体舱之中，随着奥托的控制，缓缓注入到德丽莎的额头上，同一时间，鲜红的圣痕纹路迅速攀爬到她脸上，与浸染了犹大本质的崩坏能相互吸引。
德丽莎猛然睁开了眼眸，金色的眼珠在不受控制地战栗和转动，同时崩坏能如同浪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一次比一次更强，有节律地喷发了出来。
“轰隆隆！！！”
四周仿佛有雷鸣在滚动，那是整座海上巨舰的颤动。
万里之外，梅比乌斯与爱因斯坦各自守着自己的监视设备，默默关注着大洋中心的崩坏能波动。
而十步开外的地方，奥托知道，律者核心开始在书写在德丽莎的基因和圣痕之中，也在她的灵魂和精神领域慢慢成型了。
“接下来这一段路，你要自己走一走了，但我会一直在你身后看着你的，小德丽莎。”
奥托双手负在身后，透过透明的虚拟屏幕，注视着德丽莎在浓烈崩坏能之中不断扭曲身体和四肢，似溺水囚徒一样的挣扎动作。
“轰！！！”
……
“轰！！！”
德丽莎在无可名状的莫名冲击之中睁开了眼眸，模糊的意识骤然清晰了起来，而她眼前所见的景象不是实验室与奥托，而是一个充斥着无数金色齿轮与金色锁链的洁白空间。
“这里是……啊！！！”
德丽莎刚想思考自己的处境，却猛然被蔓延全身的强烈痛楚冲散了理智，那好像能把她整个人撕成千万碎片的痛苦，无处不在，深入灵魂，令她抱着脑袋在地上疯狂地打滚。
“啊！！！”
痛苦的浪潮一波又一波，最后一次也是最强烈的一次冲击后，德丽莎忘却一切地弹起身子，几乎喊碎了喉咙，然后重重落地，匍匐在地上，失去了哪怕动弹一下手指的全部力量。
“呼……呼……呼……”
德丽莎本人的喘息着，思维在长久的停顿之后，才从撕裂痛楚之中缓缓凝聚回来。再然后，趴倒在地的她，见到了一双纯白的小小脚丫，以及飘飞的白色衣角。
这是什么地方？这个人又是什么存在？
德丽莎迟钝地在心中发出疑问，甚至没有开口说出问题的力量。
她只能缓缓移动眼睛，顺着那纯白皓足往上观察。
迷你的个头，纤瘦的体型，一张毫无表情但轮廓精致的稚嫩面容，还有熟悉无比的合身修女袍。
德丽莎瞳孔一缩。
虽然这人从皮肤、瞳孔到衣物，浑身上下俱是完全的纯白，但德丽莎如何会认不出自己的模样呢？
神有众生相，若你能见到一个纯白的自己，那就证明，你已经走到最后也最关键的一步了——奥托的话语回响在德丽莎心中，令她心神一颤。
‘这就是……崩坏之神！！？’
德丽莎本能地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本就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神，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神做出了动作，并不像寻常所见事物那样的连贯，而像是一帧又一帧的动画一样，前一个瞬间还直直地站着，下一个瞬间就俯下了身子，再下一个瞬间，神对德丽莎伸出了一根洁白无瑕的手指。
然后，祂停止不动了。
一息过去，两息过去，祂始终没有其他任何动作，只是伸出手指对着德丽莎，放在德丽莎触手可及的高度，并俯身微笑地看着她。
德丽莎在忌惮、畏惧、仇恨以及不受控制的仰慕之情等等多种复杂情绪之中，眼神不断闪烁。
敌不动我不动，正好抓住时间恢复力气——德丽莎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时间好似在她的身上凝固了一样，她的力量，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
渐渐的，德丽莎明白了，她只有伸手触碰神的力气，除了这个动作，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如果触碰了祂，我就能成为约束之律者，实验就能成功吗？我该怎么做？’
德丽莎弄不清状况，所以做与不做两个选项在脑海中激烈对抗。
就在德丽莎以为局面会这么一直僵持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身体，眼前的世界，正在渐渐地淡化了起来。
“！！？”
德丽莎的思维依然存在着许多的混沌，她分不清真假也看不出真相，唯有一个念头在心里迅速拔高——不能失败！
然后，在思维转动之前，她的手抢先动作，颤抖着举起手指，轻轻触碰了神的手指。
……
“哗！哗！哗！”
空舰休伯利安停留在海面之上，下方传来海浪汹涌的潮声。
一袭火红色装甲的女武神战在船舷前方，咕噜咕噜地灌了一瓶红酒。
“哈！不愧是从齐克酒库里掏出来的珍藏，味道是不一样啊！你说呢，奥托前主教？”
“齐克并不好酒，你感兴趣的话，我那里才有真正的极品。”
虚幻的金发男人出现在旁边，与姬子并肩，遥望着远方天空那不断向外蔓延的金色齿轮，漫不经心地回道。
德丽莎身上爆发出了律者成型的冲击，与约束力场一同抵达，猝不及防之下，奥托的肉身被撕碎，目前就剩下这一个虚幻的投影了。
姬子将酒瓶往后一抛，砸碎在打扫得光洁锃亮的甲板上，道：
“酒什么的以后再说，总之，德丽莎现在是成功了对吧？”
“成功，但没有完全成功。只有她重新找回人性，摆脱崩坏意志的控制，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就是说，没能摆脱的话，你们就要用饱和火力炸死她了？”
“这话听起来有点刺耳，不过，你是对的，姬子大校。”
奥托的意志投影回头，这才将目光投注到姬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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