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曙光 第42章

作者:正义的太阳骑士黑王殿

这时候的他还尚不理解这番话,只是觉得有些不安。

往昔之卷.批注:东密.其四

斯卡蒂仿佛做了个非常遥远的梦。

梦到了故乡,梦到了至亲,梦见了恍惚的岁月。

在梦中,结识了一位又一位朋友。

在梦中,他们一起歌唱。

在梦中,所有人的模样都不清晰,仅仅是凭着感觉便明晰他们都是谁。

在梦中,她在所有人的簇拥中向前,踩着干燥的大地,朝着漆黑的深水漫步。

随着她迈开的步伐,湿滑的触感从脚下一点点攀升,若有若无的低吟声混同着水潮声传来,她忽然觉得水中很冷,想要回去。

可当她回头时,却发现自己身后的所有人都身覆血污,面容扭曲,怒视着自己。

她被所有人推搡着,不允许后退,必须前进,要步入那漆黑的水池,她也无法反抗,眼睁睁的看着那黑水逐渐漫上身躯,没过脖颈,就连努力抬起的手也被其他的手抓着要将其按下。

出离的沉重,令她无法挣脱。

而鼻端那死水般的凝滞,亦令她难以呼吸。

渐渐地,水线没过她的双眼,她的挣扎日趋微弱,饶是张开嘴来也只能发出一串气泡碎裂的断音。

到最后,便连意识都要远去——却也在那一瞬,那低吟与水潮声忽然一滞,怦然的破水声中探出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腕,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将她扯出水面——

她醒了……

暗红色的眼瞳映出那与梦中模样一致黑色袖口,那正被自己双手牢牢抓住的黑色袖口,却又立刻清醒过来,赶紧松开了手。

“做噩梦了吧。”少年平静问,却是以笃定的口吻。

“抱歉……”她低声道,看着眼前那手臂缓缓扬起,也看到了那手臂前端那套着露指手套的手中,正捏着的一纸湿润纸巾。

方才那纸巾搭在她头上,而此刻的她正枕在对方的双膝上,后脑与大腿之间还特意垫了层冰垫。

显然,对方正在照料她,她能察觉自己浑身都是冷汗,而对方刚才正在用纸巾给她擦拭额头,然后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臂。

以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气势。

此刻对方解开了手腕处的纽扣,捞起了袖口——那方才被她握过的位置已经有了一圈明显的淤青,令少女看着便更加尴尬。

又道了一声:“对不起……”

这还得亏是对方体质也颇为过人,倘若是她路上见过的一些行人,被她那样抓手的话,是会骨裂还是骨折……这真的不好说。

拥有超人的力量也意味着拥有超人的破坏力,平日的控制并非女孩面临的难题,真正的问题在于她是否能够控制住情绪。

不过相比起她那十二分的歉意带来的情绪低落,那真正现实承担了痛苦的少年倒是被抓成这样也没怎么失态,更没有过激反应,只是皱了皱眉,用肉眼确认了手腕状况后就又将袖管抹了回去。

随意甩了甩手确认暂时不怎么影响状态后,就摇了摇头:“无妨,比起之前那一剑让我虎口开裂,这次倒也不算什么。”

“呃……”女孩沉默着,对方好似讽刺的平静叙述令她脸上的歉意更甚。

此刻的她也能想起自己之前做了什么,回想那时头脑发热的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感谢对方将自己拉住。

只是一想起这个,她又微微撑起头来,看向周围,能够发现此刻身处的不再是那酒屋而是个陌生的宽敞房间里,而那小鬼此刻也不见了踪影。

“水月在外面……”少年总是能察觉她在想什么的说道,“这里是佐伯区的大型商场的街机厅里,我找老板借用了一下房间。”

“水月……是那小鬼的名字么?”她低声问。

“是啊,让我觉得或许是取自谢榛的《四溟诗话》,一本炎国典籍,用来论述诗歌。”

少年说着,继而抑扬顿挫地说起了炎语:“诗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若水月镜花,勿泥其迹可也。”

接着又流畅一转东国语:“意思是:诗歌作品有的可以解释,有的不必解释,就像水中的月亮、镜中的花朵那样,本身就存在美感,不一定非要找出它们的形迹来。”

“不一定非要找出它们的形迹……”女孩低声重复着这段话语。

“这份命名也像是某种劝告或是警告,不要深究一样。”少年知道她在意什么,毕竟对方就像在走他走过的思路。

接着他又看向了那传来不少嘈杂音的门口,随手将手中的纸巾揉成团丢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大抵不是他的真名,但也无所谓,那孩子和你一样需要学习社会常识,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差不多的学生。”

说完,他又重新在边上的纸巾盒中抽出一张纸来,递给女孩:“既然醒了那就自己擦吧,虽然你现在可能更想去洗个澡,但我们也没那份余裕。”

“像当初那样一样,用你的法术不行么?”女孩疑惑的问,少年换掉的话题确实诱导了她的思路跟上。

可他没想过对方跟上的思路会是这样。

“呃……”于是少年无奈而又沉默的看着她,看得她疑惑地歪了歪头,而她这反应也让少年苦恼地咧了咧嘴,又放下手来揉了揉她那带着些刘海的额头,“所以我说你需要学习些常识,至少把女性应有的矜持和两性差异重新树立起来啊——”

“我有在看,那些书籍和影像资料。”女孩有些不快道,觉得自己被轻视了。

“那你就是忘了我之前说冒犯了?”少年更加无奈的看她,“那种微操水汽的法术会让我像是感受你的每一寸皮肤,这在那些资料里叫什么?”

“性o骚扰。”女孩回答得倒是果断,显得确实有在看。

“所以说啊……”少年无语地抬起双手抹着脸,想起那所谓的上次是泥里挖人,着实是很难形容的复杂感触,与其说诱惑,不如说折磨,没什么必要的话根本拒绝回想,可现在又不一样。

“你还该弄清楚什么叫不同情况是吧?”

“我觉得没关系,资料说没关系就不算……”女孩执拗地盯着少年,“你说的那种形容我也没感觉,所以没关系。”

“你没关系我有关系……”少年啪的一声拍了下额头,又觉得这话题说下去没完没了还会更尴尬,干脆叹了口气道,“行了,既然这么精神你就起来吧。”

“那除汗……”

“不行,晚上你自己洗去。”

从少年膝上起身的深海猎人小声以阿戈尔语嘀咕着类似小气的话语。

“呃……”能听懂的守秘人抬手作剑指杵着额头,微微用力地按了按,觉得自己的养气功夫还是有些不到位。

好吧,仔细一想自己也没什么养气功夫,在瞧见斯卡蒂已经开始站起身,略微小跳测试状态,又扯着有些黏在手臂上的衣衫时,他也就摘掉了腿上的冰垫站起身来,紧接着就是一个趔趄。

引来对方关心的视线。

“腿麻了。”直接端过那随身的朴素入鞘长剑做手杖用的楚信然有些尴尬。

却也不忘顺手「教育」一句:“所以我说东国这所谓膝枕是坏文明,睡的人不会舒服,被当枕头的人也很难搞,弄个正常枕头都比这个好。”

斯卡蒂想了想,本想说自己躺着感觉还挺不错的,但想到那场梦又看到他手里拽着的冰垫,也就不说话当默认了。

接着便是一时无言,少年也原地蹦了蹦,抬了抬脚还左右侧压腿活络活络了气血。

少女则是扯过几张纸擦了擦之前被汗黏得最不舒服的地方,倒是依旧全然不顾及少年在旁地好几次直接探入衣服里。

这令少年又数落了两句,却也没见什么效果,便叹了口气直接挪开目光朝着门口走去,还不忘招呼道:

“差不多了就跟上,接下来要和那孩子同行一段时间,我也不求你们能够关系好到友爱互助,但至少别起冲突。”

“这里还有很多普通人。”

少女沉默着回首凝视着他,这副反应令他眯了眯眼,皱了皱眉,又确认道:

“OK?”

他甚至用那并不适应的发音方式复述了一次阿戈尔版本的:“听懂了吗?这里还有很多普通人。”

“他们很脆弱,不仅是身体,甚至是精神与心灵也一样,不要将他们牵扯进来。”

“你……”斯卡蒂定定的望着他,回想起这一个月来跟随对方经行道路中所作的不少事,似是感慨般的说道,“真的很在乎那些普通人。”

“难道你们和那些东西作战不是为了作为隔绝它们的壁垒?”已经抬手搭在门口的楚信然闻言,回头看她,“大家做的都是一件事,不是么?将威胁隔离于常人的社会之外。”

“不,我是说你比我们还要在乎……”斯卡蒂强调道,接着又露出些许的笑容,“不过这下我才更明白大家为什么叫你守秘人了。”

“那你的悟性当真不行,这都要一个月了……”少年摆出平日一贯的冷漠姿态来,“记得我说的话,别起冲突。”

“嗯。”这次少女答应的很干脆。

少年也就点了点头,微微垂手一甩那略微翻卷的风衣下摆跨步而出。

继而在半小时后——

他被卡在斯卡蒂和水月两人中间,同时也挤在两人针锋相对的眼神中间,有些烦躁地垂下头来,盯着自己面前的草莓芭菲叹气。

没意思……

跟两个小鬼置气真的没什么意思。

虽然前者是个年龄应该比他大,身体也比他成熟的家伙,而后者是个很难说年龄是否对的上外形的家伙,但孩子真的就是孩子,没意思。

眼下虽然明显起了冲突但至少没有动手的意思,就算是他们听进去自己话了,考虑斯卡蒂之前的失控,这算决定性的一步,而考虑水月的初来乍到,这是个不错的基础。

那就够了吧?

他能姑且说服自己可以慢慢来,教学是阶段性的,不能像什么人物养成游戏一样直接经验素材和好感素材一股脑全扔进去直接跳过童年拉到满。

所以他虽然意识到这俩人又开始明显对立,却也没有立刻介入更正的意思。

要介入的也有点理亏。

毕竟冲突最初的起爆点其实是他自己。

楚信然能够明显察觉出来,自他和斯卡蒂从那借用的房间里出来,找到水月之后与其汇合之后,水月就一直有些不满,对于「自己在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找他」的不满。

在这方面,这小男孩倒是表现出了与外表相似的孩童心性。

一个比较黏人的小鬼,对疏离和得失表现得过于敏感,觉得被冷落了就一直缠得厉害,走哪都要招呼一下他,时不时还拽他手过去看看。

同时这孩子的童真与无知方面也在这个环节明显体现,不论是对街机厅里的游戏,还是对行进路上的小店都是好奇心过剩的模样,再加上楚信然一定程度的放任以及资金提供,于是水月的那点小怨气很快就被哄好了。

取而代之的是斯卡蒂的不满。

可能是全身心投入作战生涯中残留的敌对意识残渣作怪,也可能是单纯觉得楚信然这么关照他令她想起了自己当初被严格要求的样子,也可能是像她所说的——觉得这一路水月浪费的时间太多。

促使她心头不快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楚信然一时之间也分辨不清,只能说算是理解,并不觉得奇怪。

总之,虽然被夹在中间有些无言,却也没真正麻烦到无法忍受的地步,就是叹气有点多,让楚信然觉得自己愈来愈老了。

分明这身体才十六岁,但这带孩子般的感觉仿佛已经提前体验起了某种中年危机。

该怎么说呢,一个还没那感觉,俩个,还互相吵的状况下,就真的头疼,让他怀念起维多利亚时的某些听话孩子。

“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除了在这里乱逛还花了很多钱以外我们一无所获,守秘人愿意带着你不代表我会惯着你,你应该自觉一点小鬼。”

“鲸鱼姐姐在说什么啊?难道不是你让守秘人哥哥在之前浪费那么多时间的吗?我已经收集到了很多怪谈的说法资料哦,鲸鱼姐姐你呢?

你才是花了守秘人哥哥的很多钱不是吗?你都没有在关心这些诶,守秘人哥哥很善良哦,会容忍鲸鱼姐姐做那些无用功。”

“这趟我来东国属于出差,有人负责全程资金报销,别在乎钱不钱的了……”

眼下战火直接燃到自己身上,被两边目光注视的楚信然一手扶额,一手提着勺子戳着杯里的果冻,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不耐烦,目光则是落在远方,看着店外来回的行人,“水月……”

“诶?”陡然间被叫道名字的男孩应道。

“你在收集情报上有明显优势,你也会利用这份优势,这很好,但不要将欺瞒当做习惯,人需要真实才能建立信任,这也是一种「好」的体现。”

楚信然连在这种教导的时候也望着窗外,这种像是不认真的态度却也像是生气严肃的感觉令男孩有些低落的垂下头回答:“是……”

少年另一旁的斯卡蒂见状,嘴角已经不经意地勾起些嘲笑的弧度时,又听到对方开始念叨:“斯卡蒂,情报收集,与人交涉是你的弱势,这弱势源于性格不方便改的话,你要主动从其他方面想办法代替,而不是放弃思考。”

“冷面冷语的赏金猎人有很多,但他们总有办法完成委托,否则都该退役,好好想想,不要把时间浪费在与人斗嘴上。”

“嗯。”弧度僵硬且绷直,女孩也微微垂首,“慢慢想吧,也不要忘了别浪费食物,雨停了之后这座城市就显得太过正常了,那场雨也有怪谈化的趋势,关于这一点,待会儿水月你去佐伯区的那些游戏厅多问问,斯卡蒂,你去找那几座道场,直接展示力量也是一种弥补沟通能力的方式。”

“要和守秘人哥哥分开吗?”水月显得有些抗拒,“那哥哥去哪?”

“嗯。”斯卡蒂倒是很平静,低垂的眉眼看不出情绪变化。

分明方才她还会找机会笑话那男孩。

“我也会去调查,分头行动……”楚信然终于从窗外挪回目光,也是因为瞧见了自己想看到的青蓝色尾巴和紫色耳廓的身影,凭着这一点,望了这么久的辛苦也算是有些收获,“这一路还有人一直盯着我们,我一开始以为是那个侦探,但后来觉得不是,你们之后若是注意到一个有着萨弗拉尾巴和菲林尾巴的女性就要小心些,从我们离开那座酒屋开始,她就经常出现在我们周围的某处。”

“为什么不直接抓出来问?”斯卡蒂向来直接。

“懂得委婉也是交涉的一环,你可以不接受,但你要懂得这个概念,在一定框架下尊重对方的选择能更易于之后的交流,甚至合作……”

楚信然垂下头来,看着自己杯中已经被戳烂的一些东西,倒也不在意的舀起来吃,“对方不急着和我们接触,我们接受便是,在确定对方作为敌人或是干涉自己之前,不必主动理会。”

“这座城市对我们而言的未知还是太多了,小心谨慎,你应该尤其明白,斯卡蒂。”

说起这个,楚信然回过头来,他说到现在终于直接注视着谁,却不会令水月感到被忽略。

毕竟那样的注视可不是好事,迎着那裂开血色的竖瞳,就连斯卡蒂也会有些微的压力。

同时还该有嗅到血的狂兽般涌来的异类,但在祂们真正企及之前,少年的眼睛已经恢复了平静。

“战场上的直来直往在这里并不管用,临海城市的那位受害者虽是被你处理,但那本该是可以避免的,她的相关者似乎在追逐我们的踪迹,若他也到了这座城市,那么我们的麻烦还要多上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