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云霄
是父亲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语。
“庆儿,你来。”
于是,眼瞳中再次浮现出神采,李庆向着那唯一的光亮奔去。
理想从未背弃高举它的信徒。
就在李庆身后,许多跟随了李庆一辈子的军士们,从自己背后,明显比其他人要大一圈的行军包中,摸出了一个罐子。
这是什么?
不死人不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就像是他仍然不知道许多大炎的习俗一样。
翁斯坦率领他那边的大炎军队们,将整个真火围起来,组成了一道防线,保证从四面八方袭来的那些妖魔们不能去阻止李庆将军举行祭火仪式。
而那些一直藏在队伍中间,没有真正参与战斗的军士们,则是抱着怀中的罐子。与李庆一样,跟在他后面,走向了真火。
“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历代边将的身体里寄宿着那些死去将士们的灵魂么。”
令适时地来到不死人身边,为他解惑。
“但在将军身体里留下的灵魂。即便说是所有战士,但也有被深渊啃食殆尽,只剩些许残渣的灵魂。”
“真正能够回收遗体,查明他们身份的将士们,终究只是少数。还有无数死去的将士们,他们的身体被妖魔啃食,去回收的时候,只剩下一地的甲胄与兵刃,以及少量的血肉碎片。”
“镇守边关的将士们历来都有传统。他们的身体火化之后的骨灰,会分成多少不等的两份。”
“多的那一份,送回自己的故乡,与自己的祖先合葬,而少的那一份,则是会与自己的同袍,战友们的骨灰混合在一起。”
“混合之后的骨灰,一部分被将领亲手挥洒在边关之上,葬与青山大漠,与后来的军士们一同守卫我大炎北方边境。”
“还有最后的一小部分,会保存起来,每年死去的军士骨灰,会装满一整个罐子。”
“而距离上一次祭火仪式,已经过去了三十余年。”
李庆身后的军士们,一共三十八位,而这三十八位军士们,打开了手中的罐子。
罐子中,灰白色的骨灰被洞中厮杀的喊叫与兵刃带来的寒风扬起。
而就在李庆来到真火旁,踏入深渊的那一刻,军士们,就将手中的罐子翻转。
霎时,灰尘倾倒,在地面上砸下,与从深渊之井中涌出的粘稠深渊混合在一起,再度加深了那深黑色液体的粘稠度。
李庆凝视着他面前的真火。
那澄净的光亮,驱散了他眼中的迷茫与不安,将一切浑浊点燃,同样,也点燃了他内心中的欲望。
就在他的眼前,那护佑了大炎千万年的火焰,就在他眼前燃烧,跃动,好似安抚着他即将回归大地的灵魂。
此时此刻,李庆的脑子无比清醒,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寸,那些被虫化与兽化的身躯,那些蒙受深渊侵蚀的血肉。
以及,不知何时,李庆抬起触碰真火的手,顺着他的手臂开始在他的血肉上燃烧的火焰,还有这焚烧所带来的痛楚。
李庆清楚,他的欲望,他的执念并没有多么伟大,多么高尚。
在神将眼里,或许这样的他,也是脆弱的,无法与他遇到的那么多战士相比拟。
他的生命如此短暂,短暂到作为将军,却没能享受到荣华富贵,不过七十岁就已经早衰,远远不到自然衰老死亡的平均线。
但现在的他,并不是一个人。
他能感受到从自己身上每一处,那些藏匿在他身体里,为他带来痛楚的妖魔气息的嚎叫。
他也能听到,那些死在他眼前的同袍们痛快的大笑。
他们高呼着,向面前的真火致以崇高的敬意。
这一刻,过往种种,这短暂的七十年中的一切人影,都在他眼前重合。
“父亲,你为什么要走,不能陪陪我吗?”
“哇,这神将射星的绘本真好看,怎么画出来的?”
“我不画了。父亲,我要习武。”
“李家枪的要点我都已背熟,但是怎么用都感觉不到所谓的行云流水之感。”
“是,李庆定不负将军所托,镇我大炎边关,不叫妖魔入我大炎国境半步。”
“诸位同袍,与我同去,诛杀妖邪,卫我河山!”
从一个普通的天真孩童,到蒙受父亲教导接过兵符,承受这战场的一切恶念。
这一生,李庆也不过是在追随着自己父亲的脚步,追随着那些先祖们留下的脚步。
大炎人,从不为命定的死亡感到惋惜。
那是他们的归宿,亦是他们生来就有的欲望。
李庆浑身上下燃烧着火焰,他身上的深渊气息在沸腾着想要逃离。
但李庆用自己清明的意志,将这些罪恶与幽邃死死禁锢在他的身体里。
三十八年的存量,三十八年的死伤,就在此刻,一并奉献给庇佑了大炎千千万万年的火焰。
这就是祭火仪式。
以身饲火,延我大炎,千秋万代。
而李庆,也并未因此而感到遗憾。
因为他知道,不只是他一个人有着这样的理想。
就在他的身体里,就在他身后的这些军士里,就在整个大炎里。
还有无数个自己,千千万万个与他拥有着相同欲望的大炎人。
他们会和自己一样,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生他养他的国度。
那凝聚在深渊之井上方的火焰,就在这精纯且凝实的柴薪之上,不断膨胀。
火焰就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情绪与意识一般,跃动的每一个火星,都让蜷缩在初火下方,不断外溢的深渊之海更加畏惧。
那是刻印在灵魂深处的痛楚,是千千万万年的镇压所带来的羞辱。
而它甚至都不知道,这不只是那火焰之主留下的力量。
所谓的诅咒,在生生不息的凡人们眼中,又有多么可笑呢?
他们早就打碎了一次那所谓的命运。
自此之后,命运就如同他们口中的小丑一般,只配在一旁焦急地咒骂。
“真暖啊...”
那火焰已经烧至了脖颈,仅仅只需片刻,就会将老将彻底包裹。
但他却无视了那足以令人发狂的痛苦。
嘴角泛起一丝笑意,李庆张开了已经昆虫化的节肢双臂,将自己的一切都张开,展示给那持续燃烧的澄净之火。
于是,火焰将他覆盖,焚烧,将他所带来的柴薪,连通他本身,一同带去名为理想的彼岸。
那就是他所期待的终点。
伴随着李庆的消失,柴薪所带来的力量,让那镇守于此地的真火力量彻底恢复。
浓缩到极点的火焰风暴就在火焰内部继续压缩。
无数妖魔在恐惧之中后退,惊叫着逃跑。
就连深渊之井中的粘稠幽邃也飞速下降。
它们都能感受到,那原本干涸的火焰中,此刻犹如江河一般奔涌的巨量能量。
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光芒在众人的眼瞳中点亮了一切,又化作闪耀的黄金,彻底占据了他们的视线。
随后,就是满目的白芒,与耳边回响不绝的火星炸响的声音。
三十八年的夙愿,实现了。
从那席卷整个万魔窟的风暴结束之后,许多人都还没缓过劲来。
令怔怔地看着那在空中静谧燃烧的真火。
真火经历了一次爆发,却依然璀璨燃烧着,耀眼的光芒,就好像从来就未曾暗淡过。
整个万魔窟的表层,犹如经历了一层清洗一样,再无黑气与妖魔存在。
那些污秽的,都尽数在火焰中被洗净,成为了火焰燃烧的养料。
熟悉的气息也在那火焰中留存。
令能清楚地感知到,作为「岁」的自己,那古老的神明力量,已经与不死人留下的初火彻底融合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那就是火焰,对于深渊厮杀的战士们,最美好的祝愿。
翁斯坦在好几分钟的震惊之后,他吐出一口浊气,半是钦佩,半是赞叹地说道。
“真美啊...”
是啊,他又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该说是鲁莽还是傲慢呢。
在那古老的弑神战场上,那被火焰遮盖的身影,斩断了来自深渊的神明,为他们眼中的现世食粮戴上的枷锁。
而现如今,就是这些凡人,用他们一代又一代的努力,无数人的生命与智慧,反过来为那早已死去的神明戴上了镣铐。
这是大炎人自己对抗命运的方式。即便是在不死人离去之后的千千万万年里,他们也未曾放弃过反抗。
这片名为泰拉的土地上,原来还有这样美丽的事物存在。
仅仅是看到,就让人浑身震颤,无法自已。
这是火之时代的大能们也无法达成的真实。
那妄称传火之国的洛斯里克。就连自己的两位王子也背叛了传火的道路。
但这由凡人组成的国度,却能实现这样的伟业。
即便是翁斯坦,也不得不抚掌赞叹。
“安心去吧。”
年也为这祭火的壮烈而心折。
再回想自己,所谓的反抗命运,在他们的努力衬托之下,显得多么无助且可笑。
凡人,给神明上了一课。
正是要直面自己的欲望,直面自己的一切。即便是在苦难面前,也不曾低头,要用手中的拳头,击碎那可笑的命运。
陈的眼角划下了泪滴,虽然她是在龙门长大,也在维多利亚留学。
但骨子里的大炎血脉,却无法更替。
这就是自己的故乡,自己的同袍们所实现的大业。
不死人也长久无言,只余下一声叹息。
他放下了回收火焰的手掌。
这是凡人的努力,是他们的灵魂所铸成的防线。
倘若他真要无情夺走他们的一切,岂不是要否定他们至今为止的努力?
这些凡人,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给这位助他们解开镣铐的神将,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如此,不死者认同了这样的传火,必不会招致绝望的结局。
“好了,仪式结束...”
令深吸一口气,她虽然还有些沉溺在那刚刚的震撼之中,但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现在,洞口下面的道路里,还有三个被观测到的通道,我们还得去解决。”
翁斯坦回过神来,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不过,下面应该...”
“嗯,还有,深渊。”
不死人确实在洞口下面感受到了余下的深渊气息。
积累了千万年的深渊岂是一次爆发就能消除的?这顶多是将过去三十八年的部分影响削除,还有三个通道,无数妖魔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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