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罗将神
而泠月，手中还残留着天音手心的温度与湿度，她将自己的手心放在自己的双腿上，似乎这样令她感到有些心怡。
第八十七话 隐之路
破旧寺庙外，夜风带雨一阵阵的吹洒着。
天音与泠月，完成了修行，跪坐屋内，一同面向漆黑的泛着些许幽幽水泽的不知山。
两人都默默的运转身体内的灵力，花了片刻，平复，调和着修炼的余韵。
“记忆中，好像从没有这样子和另一个人独处一室，渡过一整个夜晚呢。”泠月目光悠远的说道，分明门外漆黑深邃，什么也看不清，虽然也多次进山修行，但都是在野外，或是山洞中，也不是只有两人。
“泠月小姐…这么说的话，回想起来，好像我也是吧？”天音也是望着沥沥雨声的黑夜道。
“天音小姐,或许这么问有些失礼，我听说，你上山之前，是松田家的养女？”
“啊，是的。”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天音觉得泠月太过在意别人的感受了吧？这也没有什么失礼的吧？
“那…你的亲生父母呢？知道他们在哪里么？”泠月带着几分关切看向天音。
亲生父母，天音忽然意识到，来到神社之后还没有人问过她同意的问题。
“我…不知道…”天音恍然的摇摇头，“我好像，失去了这世上一年前的记忆，或许，他们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吧？”
原来的世界，少年跟随父亲与继母生活，那个冷漠，势利而不负责任的家庭，天音并不想再去回忆，也毫无眷恋，只是她也没办法向泠月解释这件事。
“原来如此…或许是世道太过黑暗吧，这世上有许多我们这样年龄的人，都失去了记忆，有些人虽然记得，却也好像不是自己的记忆一样。”泠月粉唇微启，悠长道。
天音一时不太能理解，她后半句话的意思，但也感觉不太适合细问。
“某种程度上，我和天音小姐很像呢，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泠月平淡的有些令人意外的说道。
“泠月小姐…我听说，你是出生在高贵的神职世家。”
“不错，或许在世人看来高贵，但也承担着世人难以想象的责任，从小，长辈们就这样对我说。”泠月悠长道，“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了，我只依稀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在黑暗中被人保护着…像是在逃亡，也像是这样的雨夜，刀剑的声音，杀戮的嘶喊，却是还模糊的能回想起来。”
泠月望向风雨中树木深幽摇动的山壁，“我从小被当做家族的核心来培养，其实神职家族也并不太富庶，加上修炼的消耗，其实是很大的，不过自我明白一些事情起，就感觉，这个家族倾尽一切的为了我的修行在付出着。其实，我小时候资质好像并不高，或许家族为我付出了太多太多吧…只是，从没有人告诉我，我的母亲是谁？只有一些传闻，我的父母，也是为了我能活下来，能继承他们的资质，而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或许他们在那时，就已经死了吧…”
天音想起泠月刚才的话，她最初的记忆是在被追杀之中，莫非她小时候家族遭受了灾难？天音的内心不由涌起一股怜悯，不管怎么说，当初的少年是自己选择进山的，虽然后面的事情完全无法解释，但既然当初都打算放弃自己的一切了，那又能再埋怨什么？
“天音，你觉得，我的父母，是不是很可能早已死了，他们…是不是为我而死的？”泠月忽然看向天音，眼中闪烁着悲伤。
天音身躯微微一颤，泠月的眼神中那种忧郁，自责让她担忧，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想无论怎样，泠月你也不该这么想，你那时候还很小不是么？你当时什么也决定不了，而且，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定论。或许你的父母还活着呢？”
“…我想我的问题太任性了，家族都不知道的事情，又怎能勉强天音小姐回答，但是，你的回答令我感到安慰。”泠月微微点头道。
“反正，我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而且，我也不想去找我的父母。”
“哎，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吧。”天音原来世界的母亲，已经不在了，至于那样的父亲和继母，谁又会想去找。
“天音小姐真是乐观，没有被自己失去的记忆所困扰，若是我处在你的位置，一定做不到，我并不想大家想的那么完美。”泠月望着天音，“天音小姐有些令人羡慕呢。”
“我么？”泠月这样的天才，尊贵世家之女，也需要羡慕自己？
“天音小姐，不但进步神速，还是完全靠着自己的力量修炼呢，还很温柔，有勇气。”泠月低下头说道，“而我，总觉的，我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在不遗余力的为我付出，一切…无论是家族里的男人，还是侍女婆婆阿姨们，哪怕是生命也毫不犹豫。就好像，他们生命就是为我而存在一样，自然也可以随时为我而失去。但我，真的很担心，自己会不会令他们失望。”
“泠月…”
天音挪动靠近了泠月一步，并没有因为曾经不擅长和女性交往此时有所犹豫，因为此时她所面对的泠月，是怎样一个黑暗世界中的少女，这其中的深沉和震撼，远远超过了对一个漂亮女生的羞涩和过往的腼腆。
天音一把握住泠月的说，真挚道：“不会的，泠月，如果你都能令人失望，那么这个神社恐怕就没什么可以值得指望的未来了，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孩子像你这样强大，无懈可击。”
“再说谁也不是活在别人的希望里不是么？泠月小姐，更在意自己，做自己就好。”天音说着，用自己纤长的手指紧握着她同样细柔的手，也不知怎么就身体靠了上去，甚至连高耸深柔的胸口都抵在了泠月的香肩上。
“自己么…?谢谢天音小姐这么说，可是，该怎么做自己，我却不知道…”说着，泠月也是侧过脸来靠在了天音的肩头。
直到她们意识到了这一点，两人才同时略感羞涩的分开。
“那个…我，我可以在这里休息么？”
石灯映照下，有惠站在后堂和前堂隔墙边。
“有惠？”
有惠看到两人坐的有些近好像在看夜景，心中一阵酸楚，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
“抱歉，我，我打扰到你们修行了吧？抱歉！”有惠匆匆鞠躬，转身就要走。
“有惠，等等。”天音却道，她又看向泠月。
“有惠，没有打扰，留下来吧，两个人的话在这破旧荒庙也会有些害怕吧？”泠月这么说，但却感觉不到她有害怕的意思。
“嗯，实在抱歉…”有惠眼中有些晶莹，她低下头，在角落里坐下来。
…
不知山中，一处高耸茂密无比的森林内。
夜雨落在这荒蛮狂野的巨树林间，一道长布围起来的阵幕，周围插着一些和夜贺城截然不同家纹的长条形旗子。
布围的阵幕外面，数名穿着深色破旧铠甲，带着笠帽的足轻在警戒，雨水在他们的铠甲和帽子上泛出水光。
阵幕之内，一名有着扫帚般狂野络腮胡的刚毅，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目光阴戾，正坐在阵中。
九鬼道隆，岩山城的城主，此时大雨天他没有呆在岩山城中，而是来到了这不知山深处，他一手握着一把异常宽大的阵太刀，那手关节如同树节一样粗大有力。
“消息？还没有到吗？”九鬼道隆粗声道。
阵内周围，还坐着几名穿着大铠，获得带着头盔，或是露着月代头的彪悍武士，每一个都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狂戾气息。
而在阵幕内一边，竟是站着一尊头颅高出阵幕，身形极为宽大壮硕的白鬃恶鬼。
大约半个多时辰之后，就在距离九鬼阵不远的处，不知山的地下，有着一条深邃的隧道。
一队武士，正举着火把，从地下隧道另一端走来，这里妖气极重，但这些武士面目狰狞，衣甲破败，似乎并不对此地有多畏惧。
“快些，都跟上，不要回头看！”为首的武士吼道。
“这地方…真的是人走的路吗？难怪，被称作鬼道。”那武士自行骂骂咧咧道。
他们走出了隧道，正是巨大树木森林间的山壁下的一处不为人知的洞穴。
“九鬼大人！鹿岛家的人到了！”这一队人马中为首的数名武士进入阵幕向着九鬼跪礼。
“还有，这是城中传来的信。”鹿岛的武士将一封信交给九鬼。
九鬼道隆粗糙黝黑的大手，打开信一看，带着几分狠戾一笑，“很好！不知山神社的巫女们，就在这几天，就要经过这一代。哼哼…那些神社巫女神职，自诩为神佛的信徒，却残忍的杀害了我的兄弟，我定要她们付出十倍的代价！”
“是！”众多武士们厉声附和道。
角落里，那丑陋，强悍的白鬃恶鬼，狞光的双眼邪异的望着这一幕，周身黑色的灾厄之气缭绕。
九鬼道隆，当初在不归森林外围，发现了那些岩山城的武士们被杀之后，自是一心查找凶手。
“九鬼大人，嘶…是否能肯定，就是不知山神社的巫女杀了我们的人？毕竟那神社是中立的，如果我们冒然与之为敌，恐怕对我们与夜贺城的战争不利。”一名黄脸武士低头请问道。
久经沙场的九鬼双目一缩，“我岂会无端指罪那些巫女？当时，是我亲自发现那些兄弟的尸体，他们中有多人被类似火焰咒符的法术所伤，而他们的致命伤口，也多为像是武士刀但却又有所不同的伤口，那是薙刀所伤！对方是一些心狠手辣，善于使用薙刀与法术之人，又在这其他势力几乎不可能到达的不归森林一代，那只能是不知山的巫女！”
“不错，那些巫女，神职时常会来这一代修行历练，正是那些巫女杀死了你们的人。”一边，那妖气缭绕的恶鬼也粗声道，每次这恶鬼说话，都会另有几个岩山城的武士感到一阵忌惮。
“敢杀害我九鬼道隆的兄弟！我一定要让她们…哼，只是杀死她们，恐怕太便宜她们了，到时候巫女尽可能活捉，男的，全部杀死。”九鬼道隆浑身散发着阵阵暴虐的杀气。
“我不会让我的兄弟们白死的，绝对不会。”九鬼道隆说着，“咔！”一声直接捏碎了杯子。
…
天镜湖盘，雨已停，然而天色依旧阴沉，整个山间湖畔都是雾蒙蒙的。
朝圣之旅的弟子们，按照一定的阵法，坐在湖边，开始一同念诵经文，有一些弟子则是负责做法。
苍茫的湖水中，波纹荡漾，竟是渐渐浮现出一条深色的木桥来。木桥没有完全浮出水面，而是浮在距离水面几寸左右的位置。
泠月与天音她们，并没有负责这一大阵做法的任务，一同在湖岸高处等候。
“路…湖面上浮现了一条路…”新田丽秧也是感叹，疑惑，“之前我们来这里，可从未见过。”
“那便是隐之路。”泠月说道。
“隐之路么…”天音也是感到，从湖面下浮起一条长长的，通向不知何处的木桥，这场面有些令人心神洗礼，令人神往。
“要从神社，抵达山顶，必须要穿过不归森林，而不归森林许多强大的妖怪盘踞，非常危险，而且非常容易迷失，一旦迷失在不归森林中，误入各种可怕妖怪的领地，终将落入妖怪之口或是力尽而终，所以那里才被称作不归森林。”优子在一旁说道，“只是，我们巫女，有着自己的道路，通过隐之路，可以相对比较安全的穿过不归森林，前往山顶。”
第一次将走上隐之路丽秧，琉翡，有惠她们都是感叹着点头。
“隐之路已经完全升起，大家不要耽搁，即刻按照原本的队伍穿过隐之路，要知道，隐之路浮起的时间，是有限的。”吉郎先生大声昭告道。
“万一要是落入了湖中，据说就会被湖水中无数的亡灵拖下湖底深处，再也无法离开。”优子神情肃穆的告诫道。
这让天音听了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她虽然已经学会游泳，但被无数亡灵纠缠，恐怕不是会不会游泳的问题吧？
湖面上，水波阵阵，雾气苍茫。
朝圣的队伍，在两位师长的带领下，一同走上了半浮在水中的深色木桥，到了湖中雾气太大，弟子们如夜间般打起了灯笼，而灯笼的颜色也在雾中显得恍惚而惨白。
木桥的宽度也只能让两人并行。
优子曾嘱咐大家，如果谁不慎滑倒，另一方一定要拉住她。
天音的木履走在浮桥之上，她感到浮桥自身也在缓缓的漂荡，下面根本没有固定的支柱。又是在水中，稍有不慎就会滑落湖中。
走到湖的深处，天音感到四周的水色下面含混不清，散发着十分阴沉的气息。
前面许多朝圣伴侣，都已经拉起了手，防止同伴滑落湖中。
泠月也及时拉住了天音的手，两人一同在雾气中前行。
走着走着，天音懵然回头，却已经看不到来时的湖岸了，但前方，也看不到另一边的湖岸，就好像走进了另一处湖中的世界一般。
这令她多少有些担忧。
一些奇怪的声音，从湖面上传来。
“泠月，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嘘…”泠月却是握紧了些天音的手，只是泠月的手即使用力握着，还是感到那么细柔。
前方，浓雾中，隐隐出现了一座鸟居。
第八十八话 不归森林间的遭遇
“鸟居？”天音不禁想起了上次来到天镜湖畔，曾在岸边看到过湖中隐约浮现的鸟居，“没想到，湖中的鸟居，是真的存在的。”
当天音和泠月穿过这座古朴的，不知道多少年矗立在湖中的鸟居之后，天音看到了对岸。
“唯有穿过这座湖心的鸟居，抵达对岸，不归森林的特殊入口才会开启。”泠月说道，“否则，即使是绕过湖岸，进入不归森林，也无法找到那条通往山顶的道路。”
朝圣的队伍，终于抵达了对岸，这里，是更为森青，高耸而严密的森林，就好像这些树木形成了一道极高的，不可逾越的墙。
“看，那里就是不归森林中道路的入口！”前面一名伺仆道。
只见森林的一处，巨树之下，许多藤蔓开始向着两边收缩，竟是出现了一条不算宽阔的道路，道路上迷雾满满，根本不知道远处有什么，只知道通向不归森林深处，山顶的方向。
“进入不归森林，危险程度远远超过之前的路程，大家要千万警惕，即使是在这条道路上。”吉郎神情严峻的嘱咐道。
“就连神社附近，都遇到那样的恶鬼袭击，我以为，眼下的不归森林，很可能比过去更危险。”前面的众伺仆中，吉川阵说道。
“我们在这里休息片刻，然后就出发进入不归森林。大家务必保持队形，一定要跟上前面的距离，这里雾气很重。”巫女师长明子宣布道。
少许歇息之后，朝圣的队伍，走进了这条原本被许多藤蔓隐匿，阻挡的道路。
“我说，不就是一些藤蔓吗？直接砍掉这道路不就一直在了吗？”一名伺仆走进雾气阴森的巨树间，看着周围盘曲的藤蔓说道。
“你可以砍一下试试。”吉川阵冷冷道。
“吉川兄？”
“这些藤蔓具有灵性，会将闯入者缠住至死，并且，生命力极强，即使砍断，焚烧很快又会重生。大家要小心，不要靠近那些藤蔓。”吉川阵说道。
“啊，原来如此…多谢吉川兄告诫。”那伺仆心有余悸道。
不归森林，天音她们曾经进入过边缘，但这里的感觉，那之前猫妖领地，也就是边缘部分完全不同，这里的巨树更为粗大高耸，有些足要十几个人环抱，迷雾间散发混杂的阴郁气息，如果不是脚下的依稀道路，进入这里恐怕立刻会迷失方向。
这道路…天音低头看去，泥土，青苔，断裂的被碾压的灌木，还有些腐败的植物，隐约可见过分宽大的车轮印拖着多日前烧灼过的黑迹，莫非是液幽宫主往来此地而开辟的？不，也许是一代代强大的巫女们，不知道多少次的朝圣之行，才会形成这样的道路。
“不归森林的强大妖怪们，通常不会靠近这条道路，或许也是忌惮液幽宫主吧…”优子在前面说道。
但是天音感觉，不仅仅是如此，也许是无数代强大的巫女，都曾走过这条路，都曾在这里战斗过，所形成的一种对妖怪与生俱来的警示力。
朝圣的队伍继续前行，不归森林中的夜渐渐降临。
前面停了下来。
“吉郎先生说，让大家停下休息，明晨再前行。”水原夕从前面过来，毫无波澜的告诉走在后方的大家。
夜晚的不归森林，远比白天危险，将要入夜，没有特殊情形，就连师长也不敢高声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