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睡到十三点
依托各种圣战债券交易而形成的黑市，会瞬间垮塌。再加上根据圣战债券的涨跌，而衍生出的各种次级金融产品，也一样会崩盘……
乔凡尼一想到这个可怕的未来，就浑身发冷，头晕目眩。
要知道，如今美第奇银行里的大部分现金，都全部换成了一张张圣战贷款合同！一天之前，这些合同还是能够定时产出稳定收益的摇钱树，但是现在，却全都成了废纸，拿去擦屁股都嫌太粗糙。
他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先将这个消息压一压，尽量将美第奇银行持有的圣战贷款合同，以及从其他银行购买的各种圣战债券，全部出售回血。
幸好海鸥号选择停靠的港口是比萨港。而这里早在三十年前就被佛罗伦萨征服了。美第奇家族在比萨的经营堪称滴水不漏，才能及时派出人手，控制住海鸥号，封锁消息。
只不过，大量抛售贷款合同与债券的事情，必须操作得隐秘而高明。否则这件事一旦败露，引发恐慌性抛售，那就前功尽弃了。
乔凡尼知道，眼前这个娶了自己表妹的胖子，既贪婪又腐败，自发售胜利债券以来，借助手头的权力干下了不少破事。不过在银行业务方面，他确实是一个能手。这件事交给卢卡去办，再合适不过。
听了乔凡尼的嘱咐，卢卡脚步飘忽的离开了美第奇宫。他一夜未眠，满脑子都想着圣战债券即将暴雷的消息。
他倒没功夫考虑美第奇银行会损失数十万弗罗林的事情。卢卡只是在担心，自己贷款买入的那二十一份胜利债券，该怎么尽快出手。
万一耽搁了时间，让那些债券变成了废纸，那他庄园主的幸福生活，可就要永远离去了。
卢卡满心忧虑，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凌晨在模模糊糊的睡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
骂了一通没及时叫自己起床的仆人以后，卢卡顾不得吃饭，急匆匆的搭上马车，前往城里的著名的圣母百花大教堂。
教堂前的广场，就是大家约定俗成的债券交易市场。
在这里进行七圣典籍中明令禁止的金融投机活动，不得不说，也是一种讽刺。更讽刺的是，管理圣母百花大教堂的托斯卡纳大主教，不但不禁止这些非法的金融活动，自己也在参与其中。
马车驶入城内，走上横跨阿尔诺河的大桥时，卢卡突然发现，今天佛罗伦萨的街景，有些不对劲。
街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满脸阴霾的人。而这些人通常衣着不俗，一看就知道，至少是富裕的市民阶级。
而这类手有余钱的人，也是参与到圣战债券投机活动中的主力。
忽然，卢卡看到一个穿着丝绸长袍的老头，颤颤巍巍的爬上大桥栏杆，将手中的一叠纸张全部抛洒，然后纵深一跃。
噗通！
那重物落水的声音，意味着有一条生命消逝。
卢卡眼皮一跳，赶紧让车夫停下。他跳下马车，跑到仍然在围观跳河者的人群边，问道：“各位先生，你们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自杀吗？这种明显违反七圣教诲的行为，诸位为什么不阻止？”
围观群众都是些衣着破旧，风霜满面的底层人。他们显然没法和卢卡共情，顿时哄堂大笑。
“他违背了七圣教会，走上了依靠钱生钱的邪道，与那些无信者没有区别，死了活该！”
“哈哈，我认识那个自杀的老头。他在城东拥有一座极大的葡萄庄园，每年赚取的金币像山那么高！但就算如此，他还是极力靠盘剥我们这些用力气换铜子儿的可怜人，采摘一筐葡萄，都要千方百计克扣你的收入！他死了，我只会晚上多喝一杯麦酒来庆祝，为什么要阻止？”
“十字军失败咯，老爷们跳河咯！”
群众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还有调皮的小孩唱着幸灾乐祸的儿歌。
卢卡这才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乔凡尼说他能将东路十字军战败的消息，封锁三到五天。但是很显然，他没能做到。
从今天早上开始，东路十字军在突尼斯城下大败，几乎全军覆没的噩耗，便传遍了整个佛罗伦萨。
起初还有些人不相信，但是陆陆续续有参加了南征的家族出来证实，这个消息才得到确认，并迅速传遍整个城市。
乔凡尼昨晚的那些预想，正在一条条实现。手中圣战债券价值暴跌的投资者们，开始成群结队去银行讨个说法。
但是美第奇银行全部闭门营业，投资者们求告无门。
恐慌，在迅速蔓延。
第四百九十九章 床上的父子三人（三更）
这一桩又一桩噩耗，让卢卡几乎无法思考。他怔怔的站在桥边，任由身旁的对话传到耳朵里。
“你们知道吗，刚才那个跳河的老头，将自己价值四千佛罗林家产，包括一个葡萄庄园、三座纺织工坊，全部抵押给了圣乔治银行，换来两千佛罗林，然后全部购买了美第奇银行的胜利债券。”
“胜利债券？就是刚才老头跳河前抛洒的那些纸片？”
“你可别小看那些纸片。那是跳河的老头花了五十佛罗林一张的价格，从美第奇银行里买来的。而且买到后没过两天，在黑市里就涨到了一百零三佛罗林一张。”
“这么贵？”
“嘿嘿，可惜现在，这些债券已经跌到一文不值了。那个老头手头的财富全部化为乌有，抵押的家产也会被圣乔治银行收走。到时候，他新娶的那个十九岁的新娘子，恐怕也守不住。他除了跳河之外，还有其他路可走吗？”
“是啊，除了跳河之外，还有其他路可走吗？”卢卡表情木讷的重复着这句话。
围观群众谈论的那个老头的下场，难道就不是自己的明天吗？
自己根本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他是负责胜利债券业务的银行经理，知道乔凡尼的许多秘密。
为了与哥哥竞争下一任美第奇家主之位，乔凡尼在这一波圣战债券热潮中，中相当积极。他不仅全力推动美第奇银行开展相关业务，而且还私自将美第奇家族的家产拿去热那亚银行抵押，然后找来代理人，从美第奇银行买到了许多胜利债券。
而且不仅仅是美第奇银行，乔凡尼还在米兰、博洛尼亚、锡耶纳等邦国开设的银行里，购买了类似的圣战债券。
现在浮华的金融泡沫被戳破了，等热那亚银行上门找乔凡尼要债的时候，佛罗伦萨的现任统治者科西莫肯定会大为震怒。
为了平息父亲的怒火，推卸责任，乔凡尼必然把所有的过错推给卢卡这个交易的具体经手人。
不但要面对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结局，还要被顶头上司拉去顶罪。
卢卡越想越觉得绝望。
最终，他心如死灰的攀上了大桥栏杆……
噗通！
“哎呀，跳了，又跳了！”
“水花有点大，声音也更沉闷。那个胖子到底有多重啊？”
“肯定平时没少吃好东西。现在就算死了，这一生也比我们过得好。”
“哼，自杀者不能上天堂。我们来世必然比他幸福！”
……
因为圣战债券的金融泡沫破灭，而倾家荡产，背负沉重债务，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投机者，在意大利地区有很多。
比如同为佛罗伦萨共和国控制下的比萨，就有很多人跑上著名的比萨斜塔，然后纵身一跃，逃避残酷的现实。
只不过和佛罗伦萨那些“扑通扑通”跳下阿尔诺河的自杀者不同，跳比萨斜塔自杀的人，落地时发出的是“噗叽”声，仿佛一滩软泥摊开在地上。
相比这些投机失败后便一无所有，只能结束自己生命的倒霉鬼，乔凡尼无疑幸运得多。谁叫他投了个好胎，是美第奇家族的三号人物呢。
不过美第奇银行在这场金融风暴中损失如此巨大，乔凡尼必须给家族一个交代，而且还需要商讨出一个办法，来应对接踵而来的债主，还有那些想要找美第奇银行讨个说法的胜利债券购买人。
好在卢卡那个无能的胖子已经自杀了，乔凡尼也可以顺势将所有过错，全部推给他。反正死人不会为自己辩解。
在卢卡跳河自杀的第二天晚上，乔凡尼忍着痛风带来的折磨，来到父亲居住的维琪奥宫。
他的哥哥，家族继承人皮耶罗·德·美第奇，同样也会出席这场小小的家庭聚会。
不过聚会的地点，不是在书房，而是在科西莫的卧室。
这位执掌佛罗伦萨共和国的正义起手，比马友夫熟知的历史线上，要年老很多，如今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年老体衰，长期操劳政事，再加上饮食奢靡，毫不节制，导致科西莫的痛风症状频发，现在只能躺在床上办公。
好巧不巧的是，科西莫的长子皮耶罗，因为昨晚嘴馋吃了一整只龙虾，今天也痛风发作了。
被仆人推着轮椅进入卧室的乔凡尼，看到父亲和兄长各自躺在床上，先是一愣，然后也在仆人的服侍下，躺到另外一张床上。
于是，美第奇家族一场别开生面的床上会议，便就此开始了。
不过家主科西莫对房间里颇为滑稽的景象，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科西莫家族的三个男人，健康状况全都堪忧，这怎么能让人不担心家族前途？
叹了一口气，科西莫说道：“乔凡尼，东路十字军失败后，给美第奇银行造成的损失到底有多少？”
“佛罗伦萨的美第奇银行总行，贷给个人的圣战贷款，一共有二十四万佛罗林。如果再加上设立在其他城市的分行，这个数目将上升到四十六万佛罗林。这几乎是银行百分之九十的流动资金。”乔凡尼极为艰难的说出了这个数字。
“圣乔凡尼啊！”科西莫高呼着佛罗伦萨守护圣人的名字，然后狠狠瞪了二儿子一眼，“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为‘乔凡尼’吗？就是希望你成为佛罗伦萨的守护者，让美第奇家族和这座城市，一起兴旺发展！结果呢，你这个蠢货！”
乔凡尼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闭嘴挨骂。
科西莫将二儿子骂得狗血淋头之后，才继续问道：“还有呢？”
“什么还有？”乔凡尼愣了一下。
直到他看到父亲冰冷的眼神以后，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另外，美第奇银行还从其他各个银行购入了总价十五万佛罗林的圣战债券。但是现在随着东路十字军的惨败，这些圣战债券也一文不值了。”
或许是坏消息太多，科西莫已经没力气生气了。他继续面部表情的问道：“银行流动资金不是全去发放圣战贷款了吗？收购圣战债券的钱从哪里来的？”
“呃……抵押了美第奇家族的固定资产得来的。”乔凡尼鼓足了勇气才将这句话说出来。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这些事都是卢卡擅自操作的，要不然，他也不会畏罪自杀……”
可惜科西莫并没有接受乔凡尼的说法，只是冷哼一声。
他带领着美第奇家族在佛罗伦萨崛起，击败了一个个挑战者，最终大权独握，成为共和国的僭主，其眼光之毒辣，政治嗅觉之敏锐，怎么可能被二儿子的这个谎言骗过。
乔凡尼不敢再为自己辩解。
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皮耶罗叹了口气，说道：“如果当初在热那亚银行家会议上，弟弟你听从了巴尔公爵的劝告，或许今天美第奇家族就不会面对这个难关了。我听说圣乔治银行的多梅尼克·内格罗尼行长，用极低的抵押率，贷出去至少四十万热那维诺，给那些债券投机者。
现在，圣战债券全部成为废纸。无力还债的投机者越来越多。圣乔治银行用极小的代价获得的大量优质不动产，资产起码翻了两倍……”
皮耶罗虽然是长子，是天生的家族继承人，但是因为痛风这个遗传病，让科西莫不得不考虑长子早亡的可能性。所以他也在刻意培养二儿子乔凡尼，并且让他掌管对家族非常重要的银行产业。
作为备胎的乔凡尼，心中自然会生出“彼可取而代之”的野心。
可惜，乔凡尼不仅和哥哥一样，也有痛风这个遗传病，而且这次铤而走险的投机行动，也彻底失败了。
现在皮耶罗说的这番话，分明是在给父亲上眼药，批评自己缺乏足够的智慧，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乔凡尼回忆起上次在热那亚的时候，多梅尼克苦苦劝告自己，而自己却无动于衷，甚至反唇相讥的场景，不由得后悔万分。
如果当时听了对方的劝告，学着圣乔治银行，将美第奇银行的经营重心，全部转到给那些投机者贷款的业务上，那么现在以低价抄底，赚了个盆满钵满的人，就是自己了。
那时候，想必父亲也会对自己的出色能力，大为满意吧。
可惜时间无法回溯。就算现在哥哥在暗搓搓的诋毁自己，乔凡尼也无法辩驳，只能保持沉默，任由悔恨吞噬自己的内心。
“好了，皮耶罗。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如何将银行损失带来的不利影响，降到最低。”科西莫抬手无力的摆了摆，阻止长子继续向二子发难。
他又说道：“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在家中一贯表现得与世无争，事情大都交给父亲和弟弟去办的皮耶罗，今晚却表现得格外活跃。他说道：“父亲，还有弟弟，我们美第奇家族的根本倚仗，是土地、农民、军队、权力。我们和那些无法保护自己的市民银行家，不一样。所以如果那些购买了胜利债券的投资者要找上门来算账，那直接用长矛和刺剑去对付就行了。巴尔公爵不是说过吗，金融有风险，投资须谨慎。在这场金融灾难中，包括我们美第奇家族，所有人都必须要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代价。”
皮耶罗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欠圣乔治银行的债务，就有些难办了。”
第五百章 唯有战争
热那亚的圣乔治银行，以及佛罗伦萨的美第奇银行，与其他商业银行并不一样，其创建的初衷，是为国家统治阶级的政治与军事行动提供金钱支持。这种公有制，或者说半公有制银行，背后有国家的武力背书，自然可以武装赖账，不理会那些找上门来的债券购买者。
当然，这样做会导致银行信誉破产，以后再也做不成生意了。
只不过美第奇家族现在已经巩固了在佛罗伦萨的统治，开始从商人家族转型为传统的封建贵族家族了，只要手头有土地和人口这两个硬实力在，就算银行没了，也到不了伤筋动骨的程度。
但是普通投资者的账可以赖，圣乔治银行的账能赖吗？
谁都知道，圣乔治银行背后站着马友夫。这位巴尔公爵手中的武装力量不容小觑，要想对他武装赖账，是风险极高的事情。
历史上，腓力二世时期的西班牙，为什么频繁破产却仍然能够从热那亚银行家那里贷到款呢？为什么每次破产以后，热那亚银行家们都不得不同意，将原本的短期债务转为长期债务，然后继续借钱给西班牙皇帝呢？
还不就是因为腓力二世拳头大，西班牙大方阵天下无敌。火绳枪顶在脑袋上，你热那亚人敢不借钱？
所以美第奇家族现族在面临的选择是，要么老老实实还钱，还不出钱就让圣乔治银行将抵押的资产全部收走。要么就武装赖账，等着法兰西大炮上门催债。
按照正常的思路来看，选择第一个办法是最好的。乔凡尼为了从圣乔治银行借出那十五万热那维诺的贷款，抵押了价值三十二万的资产。就算这些资产全部损失了，对于家大业大的美第奇家族来说，似乎也不是不能承受的，咬咬牙就撑过去了。
但是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如果再算上因为发放圣战贷款而损失的四十六万现金，再加上这场金融风暴带来的其他附带损失，美第奇家族的资产，在短短几天之内，就缩水了上百万佛罗林！
这可就不是“咬咬牙撑过去”这几个字能够盖过去的危险状况了。
分裂的意大利地区，诸邦国之间，总是在进行着频繁而复杂的军事冲突。传统的征召兵与封建骑士，早已不能满足战争需求，所以雇佣兵大行其道。而依靠雇佣兵打仗，就需要大把大把的金钱。
而这场金融风暴，让美第奇家族很难维持过去的军力了。
这必将导致家族的敌对势力开始蠢蠢欲动。
虽然科西莫凭借自己超群的能力，一举改变了佛罗伦萨的政治生态，从寡头共和变成了僭主专制，但其统治并不像其他欧洲封建国家一样，已经形成了稳固的惯例。只要美第奇家族遭遇了挫折，那些原本被打压得只能暗暗蛰伏的敌对家族，肯定会再度冒头，企图夺回共和国的权力。
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
万一圣乔治银行背后的马友夫，想要的并不只是佛罗伦萨的这十几万借款，而是更进一步呢？
拿到原本属于美第奇家族的庄园、豪宅、田地、房舍、工坊以后，马友夫就能名正言顺的派人来经营这些资产。赛里斯人的势力，也能如同楔子一样，插入原本被美第奇家族经营得滴水不漏的佛罗伦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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