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弥夜
由不得他不高兴,像这样丰收的日子,一个月都未必能见着。
这里面捡到的废品全部卖掉的话,至少有两千日元。
如果能每天都有这么多收获,再有两个月他就可以攒够钱,在一个廉价的公寓里租房。
有了固定的地址,就可以去领取失业补助金,通过政府的职介所找到一份工作。
虽然薪水微薄,但也代表着像个人样了,到时候再努力一点,就可与挣够学费让弟弟去上学,不用再在天桥底的窝棚和烂旅馆的脏床之间徘徊。
流浪汉的眼里对新生活的憧憬直到看到无比熟悉的旅馆飘起的黑烟。
抓着编织袋口袋的手不自觉的松开了,里面装满的废品顺着编织袋的口袋滑出少许在地面上。
他傻傻的看着旅馆门前的人群和消防车,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混沌的脑子才反应过来;“阿树,阿树还在里面——”
昨天晚上的暴雨实在太大,他不忍心让自己的弟弟睡在天桥的水泥管里吹风受冻,就将其送进了这附近最廉价的旅馆里。
而现在,那家旅馆着火了。
他不过一切的朝着旅馆的方向狂奔而去。
流浪汉抛下的编织袋,被路边另外一个上了年纪的流浪汉看见了。
和这名幸运的小子相比,他起来之后只捡到了几个易拉罐,卖给废品回收站说不定还没有十日元,连买上一枚最廉价的临期饭团都不够。
看到奔跑着呐喊‘阿树’的流浪汉跑远,他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一下,贪婪之火灼烧得嘴唇干涩。
这些东西全都卖了,他不仅可以在今天吃饱,还能去便利店的柜台前排上九百日元,买上两听啤酒,要一盒豆子,在河堤静静的坐喝。
那种日子不知道多久没有过了。
老流浪汉的心火热了起来。
在年轻的流浪汉跑远之后,他飞快的跑了出来,手脚麻利的将那些漏出去的废品重新梳进编织袋里,用出以前在居酒屋陪着客户吹逼的气势,将这一袋废品朝熟识的废品收购站拉去。
真田朝阳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阳乃的周围,根本没有在意跑来的流浪汉。
但在听到流浪汉莫名其妙的喊着‘阿树’‘阿树’,回头看到他还朝着他们这边靠近的时候,便本能的警觉起来。
任何看似合理与不和寻常的事,都有可能是蛇怪制造意外的起手式。
他更加谨慎的带着阳乃朝着后方退了过去,藏于人群之中。
年轻的流浪汉冲到一名正拿着对讲机,指挥队员灭火的消防队长的面前,双手牢牢的抓着他宽大的肩膀,情绪失控的吼道;“阿树呢!我弟弟阿树呢!”
消防队长莫名其妙的看着流浪汉;“你谁啊?在这里打扰消防工作拯救受灾群众?”
流浪汉听到‘拯救受灾群众’之后,混乱的脑子像是被注入了一剂清醒剂,慌张的松开手,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的名字是藤本鹰,我的弟弟是藤本树,他,他昨天住在里面,你们有看到他吗?”
看着藤本鹰希冀的目光,消防队长心中暗道不妙。
这家连招牌都懒得挂的旅馆他也有所耳闻,是足立区数一数二的廉价旅馆,五百日元就能住上一天还包一顿饭,因此很受失业者与流浪汉的青睐。
昨天暴雨倾盆,那种湿冷的天气显然不是小孩和老人所能忍受的,当哥哥的不忍心让弟弟受这个苦,咬牙让弟弟住宿是人之常情。
但现在……
微不可查的瞄了一眼火势,消防队长觉得藤本鹰的弟弟藤本树活下来的情况,八成是悬了。
他有点不忍直视藤本鹰的眼睛,转而叫了一下旁边的队员;“刑部君!现场有没有跑出来的群众?”
说这话的时候,消防队长一个劲的给刑部队员使眼色,示意他说点好话糊弄一下这位情绪激动的遇难者家属。
被消防队队长喊来的消防队队员是个入队还没几个月的新人,根本没有注意到队长的眼神,低情商的说道;“附近的群众说没有看到有人逃出来,这是突然引起的煤气爆炸,里面的人就算没被炸死,也烧死在里面了。”
藤本鹰又黑又脏的脸失去了血色,让一旁的人感觉干净少许。
他踉跄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嘴唇颤抖,什么都说不出来。
隔了一会儿,他连滚带爬的抓到一名距离他最近的中年人的裤子。
“是这样吧?大叔!我弟弟阿树他跑出来了吧?你们一定有看到他是吧!你说话啊!”
他身上的衣服不知多久没有洗过,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色泽,灰尘与污渍成了新的logo在上面攀附,破洞中露出的棉花也染上灰尘,显得肮脏不堪。
乱糟糟卷成一团的头发上还有着小树也和线头,加上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有着污垢,刺鼻的酸臭味不断的在周围散发,加倍的让人感到不适。
被抓住的大叔原本还有点同情藤本鹰,但看到自己的运动裤上多了两个黑色手印,这点同情就飞到九霄云外了。
他一脚踹开藤本鹰,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憎和嫌弃;“我不知道,你去问别人!”
被踢开跌坐在地的藤本树也不喊疼,紧接着就去抓另外一人的裤脚。
旁边的人见状连连躲开,谁也不愿意在周末多洗一件衣服。
藤本鹰连续抓了几个人都未果,跪在地上朝着避开他的人群大吼;“我在妈妈床前答应她要照顾好阿树的!我拉着她的手发誓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阿树,你在哪里,阿树——”
除了高压水枪冲击火焰的声音,周边的人陷入诡异的沉默,只有藤本鹰歇斯底里的喊着弟弟的名字。
阳乃看着状若疯癫的流浪汉,他身后的背景是着火的旅馆,脸色苍白如雪。
“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
在那个痛苦的失去了一切的流浪汉面前,她只能缩在身后的人的怀里。
真田朝阳注意到阳乃的颤抖,摇了摇头,低声对着阳乃说道;“与你无关,不要多想。”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种心情,真田朝阳再了解不过。
充满怨憎的声音刺入两人的耳中;“是你!是你害得阿树死在里面的!”
他贴在阳乃的耳边说话,声音也很轻,却匪夷所思的让藤本鹰察觉到了。
年轻的流浪汉双目血红的推开人群,真田朝阳本能的推开阳乃,但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身上的校服外套下的洁白领口被藤本鹰抓住,沾上黑色的污渍。
真田朝阳知道藤本鹰并非是真的的听到自己和阳乃的话,更不可能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很有可能只是看到他们两个在说,濒临崩溃的精神找到了宣泄口爆发出来。
真田朝阳平静的注视着藤本鹰,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已经陷入半疯边缘的藤本鹰依旧抓着真田朝阳的衣领,像是复读机一样的说着“都是你们害得……”
阳乃的脸色越发苍白,愧疚如刀一刀刀的扎入她的胸口。
旁人只感觉她是在害怕,而她的男朋友也是脾气好,居然能忍这个肮脏的流浪汉这么久还不发火。
“你闹够了没有?”
有个脾气暴躁,穿着花衬衫一脸恶霸相的黄毛站了出来,推开了藤本鹰。
他眼露挑衅的朝着真田朝阳看了一眼。
真田朝阳没有说话,对黄毛的挑衅视而不见。
黄毛随即看向阳乃,却发觉她没有看向自己,无趣之余感到些许失落。
他将自己没被美人青睐的怒气发泄向不认识的流浪汉,拳打脚踢。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被殴打的藤本鹰护住了头,蜷缩在地上忍受黄毛的殴打。
他侧脸的那一面,正好是他跑来旅馆的方向。
人群的后方位置,一个想看热闹的人往前走了一步,使得他的腿不再阻挡视线。
透过一条条人腿的缝隙,藤本鹰看到本该属于自己的编织袋,正在一点一点的离他而去。
脑子里那根还有一根蛛丝勉强维系的理智,断了。
经久以来忍受的委屈痛苦,在这一刻爆发了。
“够了吧!”
哪怕要照看阳乃,真田朝阳也有点看不下去,放开始终抓着的手,上前抓住还要继续踹的黄毛的手,强行拽了过来。
“给我住手!”
黄毛的嘴里顿时不干净的朝着真田朝阳冷嘲热讽。
藤本鹰安静的站了起来,从破烂发臭的大衣里拿出了一把生锈的菜刀,上前,捅入。
“你这家伙,你想咋地——”
黄毛低头看着胸前的伤口,血花在花衬衫上蔓延。
第十九章;破局
“杀人了——”
看着黄毛倒在血泊之中,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声音,争先恐后的朝着各方远离。
藤本鹰呆涕的拔出生锈的菜刀,看着黄毛倒下,抽搐,血液在地面上摊开,像是一张嘲笑他无用人生的脸。
这把刀是他在某天从垃圾桶里翻到的。
他只是为了弟弟和自己不被抱团的流浪汉欺负,想着藏在身上防身。
但现在,刀沾血了,他杀人了。
藤本鹰木然的看向四周奔涌的人群。
这一刀下去,什么都完了。
他这辈子都只能是个流浪汉了,还是躲避警察通缉的流浪汉。
弟弟死了,身上也没有钱,现在的他连希望也没了。
“学姐!阳乃!”
藤本鹰听到了真田朝阳的声音,从杀人的呆滞中回神。
血丝爬上眼白,他像是哭又像是在怒。
都是他们的错,都是他们的错。
如果不是他们的话,阿树就不会死,自己也不会杀人,未来还有希望做个人。
现在……那对情侣必须死。
藤本鹰转头四顾,想要循着声音找到真田朝阳。
周边的人太多了,场面也很混乱,他一时找不到。
一抹倩影在眼前闪过。
看到人群中被裹挟着带走的阳乃,藤本鹰的嘴角缓缓咧开,露出发黄的牙齿。
口水从嘴边流出,滴在黑色的衣领上,让看到的人越发感到毛发皆悚。
真田朝阳在看到藤本鹰杀人的时候,脑子就清醒了。
他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遭了第二头蛇怪的道。
醒悟过来的真田朝阳更是意识到,第二头蛇怪的真正杀招,其实是埋在第二道意外上。
一氧化碳中毒一转煤气爆炸只是起手式,目的就是让他意识到危险还没有过去,为了阳乃的安全躲在围观的人群之中。
这样一来的话,身处人群包围的阳乃看似安全,远离高空坠物车祸爆炸(因为火灾路口封锁,制造车祸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代表着周围的人墙,随时随地都可以成为分割两人的潮水,甚至阻碍会和的坚实墙壁!
在人流发生大范围的拥挤推搡,陷入混乱之后,就算是一直牵着手也可能走失,更何况蛇怪还煽动了真田朝阳的恻隐之心,短暂的松开手去阻止黄毛?
真田朝阳的冷汗直冒。
他已经看不到阳乃在哪了。
“最容易制造的意外是踩踏事故,但是附近并不拥挤,想要踩死人很困难,那么——”
真田朝阳的目光转向年轻的流浪汉。
——最快捷的办法就是让人群恐慌的因素再次出现,成为杀向阳乃的刀!
在外人看来,被毫无缘由的迁怒所制造的死亡,也一样是意外的一种!
在捕捉到藤本鹰的瞬间,他看到藤本鹰紧握菜刀,朝着一个方向猛冲上去。
真田朝阳没有浪费时间,他知道在现在的情况下,喊出什么“让一让”或者闭口不言一路推开阻隔直奔目标都是最蠢最慢的方法。
因为人太多了,多到他会在这些人的面前浪费更多的时间,以至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阳乃来不及反应就被流浪汉一刀捅死。
好在他有丰富的人生经验,知道该怎样最快的清除掉这些挡在身前的路障——或者说让这帮长腿的蛋白质麻利的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