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弥夜
店铺的文字,外放的音乐,老旧的街景,一切的一切,如此的熟悉而陌生。
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看到这样的景色了。
那魂牵梦绕,却再也无法触碰的景象。
壮硕男人蹲到地上,用力的抓了一把土,颤抖的掊起。
这一文不值的泥土,在壮硕男人的眼中,已然是无价之宝。
尘土从指缝间簌簌而落,他终于忍耐不住,深情的热泪从眼眶中滚落,打湿了掌心
我久违的故乡啊……我回来了,哪怕只是在他人的记忆之中。
“原来,你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壮硕男人哽咽了,从来在外人面前以威严,古板,不苟言笑著称的他,蹲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
“大兄弟你没事吧?”
一道略显尖利的女声在壮硕男子的耳边浮现,与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一只搭在肩膀上,源源不断的给予自己温暖的手。
他回头看去,手的主人是一个面向一看就给人她很刻薄的中年老板娘。
“干嘛蹲在我店门前哭?”
老板娘的口音很怪,哪怕壮硕男子知道同出一源,也反复听了好几遍才明白她说了什么。
哪怕并非是熟悉亲切的口音,但在听到那怪异的,壮硕男人酸涩的鼻头抽搐着,好不容易收敛的热泪险些再次落下。
尽管不是他家乡的口音,但人在他乡,这就是乡音啊。
壮硕男子耸动了下喉结,还没有说什么,他的肚子就发出打雷一般的声音。
这里是人的意识最本源的心像之海,壮硕男子看到的人,物,景,都是这里的原主人内心深处记忆的再具现,依托其最基本的逻辑进行补完,运转,他自己也是以意识体降临,并不会感受到常人应有的一切感受。
他会感到肚子饿,只是因为触景生情,再一次久违的看到故乡之后,本能的想到了家乡的味道,反馈回了意识体上,才产生了这样的现象。
老板娘平淡的看着壮硕男子,直起身体,问道;“你是饿了吧?”
壮硕男子本想说没有,但还未等他回答,刻薄老板娘就自顾自的说道;“不嫌弃的话就来我店里吃碗锅边吧,反正都是一些剩下的不值钱边加料,丢了也可惜。”
“好,好,谢谢谢谢。”
壮硕男子磕磕巴巴的回答,活像是个结巴,他起身跟在老板娘的身后,走进阿珠小吃店。
店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左右各三张涂上枣红漆的木桌和塑料椅,上面摆着葱罐,醋瓶,酱油瓶,鱼露,胡椒粉,甜辣酱,一个铁餐盒里摆放着筷子和勺子,散乱的根据上一个客人的所需凌乱的摆放。
看得出老板娘对于店内的卫生不是很上心,在壮硕男子落座的桌面上,一块已经干涸的油脂被抹布抹除了一个弧形,颇有点让人哭笑不得。
在往后就是小店的后厨了,粗糙老旧的瓷砖只铺到了老板娘肩膀的高度,在上的墙面已经发黄,角落甚至长了绿色的霉,里面是用煤气炉的炉灶,冰箱,周边还有大量的蔬菜食材,标准的老破小旧厨房,让人望而却步。
在这种老鼠,蟑螂,蜘蛛之类必然光顾的地方,在灶台的边角有一个与这里相当不搭调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照片,受限于所落座的角度,壮硕男人只能看到相片是一张女人和男孩的合照,女人自然是老板娘,男孩则因为反光看不清脸。
照片中的老板娘眼神柔和,没有平日里板着脸时给人的刻薄,带着浅浅的笑意,双手搭在男孩的肩膀上。
男孩尽管看不到脸上的表情,但看起来应该很开心,这一点从他高举的双手和右手上拿着的四驱车可以看得出来。
看起来这就是一张普通的母子照。
老板娘将壮硕男子带到点店里后,就硬邦邦的将手上的大红塑料袋往最近的桌面一放,走进了后厨,叮叮当当的菜刀和砧板接触声随之响起,还有煤气灶开启点燃后的熊熊大火与水在烧热锅底接触时的刺啦响声。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老板娘没有让店内的客人久等的意思,没几分钟就端着一个铁质托盘从后厨出来了。
托盘上放着一碗被老板娘称之为锅边的食物,缺了一角的瓷碗里装着清澈的汤底,里面装着被刮散的米糊,磨成粉的虾米,新鲜的海蛎,开壳的花蛤,飘荡的裙带菜,上面还撒了香芹与葱花点缀其中,光看配菜和搭配食欲就和老板娘所说的边角料完全不沾边。
在锅边的两面还放着两个足有成人拳头大的馒头和切片的卤货,看起来是老板娘看壮硕男子的体型怕他饿着,特意拿出来的。
在对老板娘低声说了声谢谢之后,壮硕男子先拿起一个馒头从中间撕开,将那些香肠,罗汉肉,豆腐片什么的胡乱塞了进去,做了个夹馍咬了一口。
卤汁渗入雪白的大馒头里染成了黑褐色,那浓郁的香气醇而不杂,一嗅就知道那至少是七八年都没换过的卤汤,咬下去之后感到的是咸,微辣,卤物各自的口感,最后是馒头的软与粮食的香甜,诸多感官刺激着味蕾,让口腔下意识的分泌唾沫,大口咀嚼,吞咽,哪怕让食道有着堵塞感令胸口一窒的难受,也没有放慢嘴上的速度。
两三口将手上的馒头和夹着的卤货吞咽下肚,他不用汤勺,端起装有锅边的碗,也不顾刚刚出锅会烫到嘴,一口饮下。
米香,海香,咸香,依次在口腔中绽放开来,虽然咸味略重,又和之前的卤货的味道冲在一起,但瑕不掩瑜,那种令人想要大快朵颐的冲动反而在肠胃里愈演愈烈。
这是他从未品尝过的外省风味,也是原主人记忆中的味道,更是同样家乡故国难以回去的乡情。
狼吞虎咽的将壮硕男子的眼泪再一次留下,在清汤上里砸出涟漪。
老板娘看到泪流满面的壮硕男人,也知道这个昂藏七尺的大汉到底有什么伤心事,但她不感兴趣,只是拉开一张塑料板凳,坐在店门口,从围裙前的口袋拿出烟盒,抖出一根劣质香烟叼在嘴上,利索的点火,微微吸入,吐出一口辛辣的雾,透过那枭枭散去的烟,凝视长街的尽头,安静的等待要回来的人。
老板娘的身体突然僵直了。
“对不起,我还有要完成的事情,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对不起……对不起……”
壮硕男人再次对着这个世界的主人道歉,亦或者是对着店内的老板娘道歉。
以他落座的地方为中心,世界静止了。
坐在店门口吞云吐雾的老板娘,街道外放学的学生,吆喝的摊贩,往来的汽车……全都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天边不知何时升起一轮若血的残阳,那血色余晖所过之处,所有的物质都在苍老,衰败,像是数千年流逝的时间一口气爆发出来,全都化作齑粉而散去,宛若世界末日到来。
他捧起碗吃饭的时候,还是身处异乡品尝到家乡味道后激动得不能自己的游子,放下碗之后,他的眼神坚硬若磐石,更多出神灵也似的威严。
哪怕知道这里的主人和自己来到同一个地方,壮硕男人也知道该做什么,并坚决的完成。
大面积破坏原主人的心像,找到藏匿之中的意识体将之摧毁。
然后,鸠占鹊巢,夺舍重生。
如果有选择的话,壮硕男人也不愿意这么做,这等于是从将自己的老乡彻底杀死,但是他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
哪怕,要让自己背负罪恶,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他从小店里走出,此时的小店,长街,行人,车辆,都已经在血色残阳的照耀下彻底消失,无天无地无物无人,只有血色的光。
壮硕男人一步一步的朝着没有被血色残阳笼罩的地方而却,血色的光像是他的冠冕,亦或是他的行军,在他的身后三步之远跟随,不多不少,无声无息的将其身后的世界化为一片只有血色的虚无。
不知道是否是巧合,他行走的方向,恰好是老板娘在店门口望着的方向。
壮硕男人停下脚步,尽管他被困在了这里,但也隐约能感受到现实里貌似还有些麻烦,实力也降位到了序列二,但外面并没有质变层面的超凡者在。
只要没有质变层面的超凡者存在,自己的本能就可以将那些人一个不剩的全部解决。
他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
走出长街之后,他沿着面前的道路一直走,穿过了好几个路口之后,若有所感,看向马路对面的人行道。
在人行道的左侧,有着一层下将的台阶,足有人减半高的石墙后可以看到宽大的江面,江对岸是耸立的黄色圆顶教堂,红色的十字架在圆顶之上高高耸立,两侧还有着像是对联一样的灯牌,左边写着耶稣爱你,右边尽管看不清,但按照这设计者也可能是甲方的品味,写的大约是神爱世人。
壮硕男子穿过马路,来到了楼梯所在的石墙前,发觉楼梯呈螺旋往下,在下方有着一层像是被拉长的橄榄的广场。
广场最宽的地方也就十五米不到,在中间的圆弧位置有一座圆形的石台,在石台靠近江面的边缘上长着一棵老榕树,铁锈色的气生根垂落遮挡了深灰色的树皮,深绿色的树冠探出石台,扩到了江面之上。
在老榕树树干的左侧,高两米,长一米五,宽一米的长方形神龛安静伫立,隔壁有着一间用三合板搭建的供管理人员住下的窄小棚屋。
棚屋不知道多久没有人住了,刷在外表的红漆已然掉色,透过那扇半开的快要掉下来的破门,里面的草席和棉被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隐约还能看到一张破掉的蛛网被从破开的缝隙里吹起,像是鼓起的风帆,又在风消失后贴回原位。
壮硕男人本应该继续寻找这片心像世界主人的意识体,但他的脚步却像是被磁铁吸在地面,没有离开。
在榕树树干的右侧,有一大一小两个男孩背对着他互相依偎。
看上去略小的男孩穿着已经发黄的短袖白衬衫和浆洗得掉色的牛仔裤,左侧身体依靠着榕树树干而坐,略大的男孩枕在他的大腿上,似乎在睡觉。
壮硕男人走下楼梯,朝着石台走去。
等距离靠近,他发现坐着的男孩的年龄未必比睡着的男孩小。
尽管看不到男孩的脸,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着被衣架,腰带之类鞭打的伤痕,也有圆点的烫伤瘢痕,肤质也很糟糕,头发枯黄,再加上偏矮的个头,明显是营养不良,而且是被恶意虐待出来的营养不良。
坐着的男孩悲惨遭遇令壮硕男人心生恻隐,但他的视线被睡着的男孩所吸引,身体激动的发抖。
那个体型略大的男孩,正是这个心像世界主人的意识体。
只要杀了他,自己就……
“谁让你进来的?”
那个被虐待的男孩平淡的说道,打断了壮硕男人的激动。
广场前的涛涛江水在下午四点钟的太阳照耀下波光粼粼,几只白鹭扑打着翅膀贴近江面飞行,又高高飞起,不知去向何处。
江对岸的教堂像是被镀上一层黄金,唱诗班的歌声透过猎猎呼啸的江风传递到了男孩和壮硕男人的耳中。
被虐待的男孩回头看了壮硕男人一眼。
漠然,冰冷,深邃,黑暗,他的眼神有若深渊一般吞噬一切。
“你是!!!”
男孩失去了兴趣,转回头继续眺望江景。
世界恢复了安静,壮硕男子消失了。
没有任何预兆,反抗,就这么如此的消失了。
壮硕男人走过化为虚无只有血光的世界恢复了原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男孩温柔的抚摸着躺在他膝盖的孩子的头发,动作轻柔,像是害怕吵醒了他。
他的手停了下来,拇指的指腹摸索着膝下男孩的侧脸,带着不舍的意味。
“还有人在等你回去,你该走了,靖安。”
话音刚落,男孩的手悬停在空中。
趴在他膝盖上熟睡的男孩消失不见。
江风拂面,孤独的男孩凝望着江景,背影落寞。
他的身边,只有一朵野花陪伴着他,随风摇曳。
……
鲜血激射,阳乃的口中喷出鲜血。
理央提醒的太晚,她也没有想到真田朝阳会攻击自己,半点没有躲闪的意识。
真田朝阳的手指手指再次沾染上阳乃的鲜血,指腹感受着肌肉与脂肪的感触,指尖触及柔软的内脏,只要再往前一步,佳人就会香消玉殒。
“朝……阳……”
阳乃愣愣的看着真田朝阳,艰难的呼唤着他的名字。
透过那一头长长的刘海,她看到了一双神魔也似的双眼。
高高在上,俯瞰云端。
理央冲了过去,就要将他们两个分开,至少要将阳乃救下。
不可思议的,伴随着阳乃的那一声呼唤,真田朝阳威严若神,冷酷如魔的眼神缓缓消退,露出了若初生麋鹿一般茫然的眼。
“阳,阳乃……”
他似是梦呓一般,抽出插入阳乃小腹伤口的手,鲜血从指间滴落在地。
纵使遭到了重创,阳乃也没有去怪真田朝阳,不顾自己的伤口还在流血,一把抱住了他。
“嗯,我在,我在这呢,朝阳。”
阳乃抱住真田朝阳,玉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长发,像是安抚不安的婴儿。
真田朝阳的脸上少有的露出了安心的神色,他的视线逐渐模糊,眼皮越来越沉。
“理央,理央她还好吗?”
已经临身,看到真田朝阳恢复理智的理央来不及心情复杂,也跑了过去,抱住了他。
“我在这里,朝阳,我很好。”
真田朝阳听到理央的声音,像是终于放下了一件心事,眼皮再也抑制不住,慢慢的合上。
“那就太好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回家了,还有朱姨的小店,小时候常去的广场。还有他也在,我的父兄李……”
“阳乃,理央,我好想他们……”
他喃喃着,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除了他自己,恐怕没有人能听到说了什么。
阳乃和理央看到真田朝阳一动不动,眼中流出惊慌,立刻将他放下手忙脚乱的检查。
呼吸尽管微弱,但悠长而平稳,心跳也在稳定有力的跳动,看起来只是正常的昏迷了过去。
两女这时确认真田朝阳是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