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者的哲学三问 第340章

作者:伏特加与奶茶

沙,十

  沙,十

  虫子只知道这车里有人,却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

  如果我们牺牲几个奴隶喂他,然后就安安静静的待着,那虫子会不会认为:我刚才吃掉的那些就是全部了,这里没有人了,我可以离开了。

  会这样吗?

  但如果这样做,就意味着牺牲许多人的性命。而且奴隶们虽然不敢反抗主人,但不代表他们不敢反抗我。如果我们在大篷车上打起来,那么剧烈的震动会引发虫子的攻击欲望。它可能

  会觉得大篷车是一个活的动物,而非一个山洞或是一块岩石。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紫罗兰放弃了这个想法——并非因为怜悯,而是因为不合实际。然而这种残酷的思想一旦出现在她心里,就会发芽生根。这是第一次,却绝不是最后一次。

  紫罗兰决定换个办法。她捡起一只鞋子朝着远处丢去,她想试试虫子会不会对这东西有反应。

  鞋子飞过一个抛物线掉在沙地上,然后一切如常。

  是鞋子太轻了吗?她心想道。我再试试重的东西。

  “小绅士,”她对艾瑞赫斯说,“帮我个忙好吗?”

  艾瑞赫斯拿着那把匕首说道:“请讲,女士,只要你不让我去杀虫子。”

  不能让他继续拿着刀了。紫罗兰很自然把刀从他手上接过,天真的男孩也没意识到这东西代表着什么,就将其还给了紫罗兰。他只是感叹了一句:“这东西真漂亮,哪来的?”

  “七色尊主的恩赐。”紫罗兰认为自己没有说谎,“七色尊主选择了我。”

  男孩兴奋的说道:“那可真是神迹,幸运的女士。请问你能带我们逃出这里吗?”

  紫罗兰看着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心想道:他没记恨我。

  刚刚我出卖他,但他却没记恨我。紫罗兰感觉到了羞耻。

  这男孩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是奴隶,他是个人,是个善良的孩子,紫罗兰心想道,我不能再出卖他了,我要把他带出这片沙漠。

  紫罗兰说:“你先等一下,我去拿件衣服。”

  紫罗兰望向那些奴隶。有的奴隶赤身裸体,也有的身上穿着宽大的白袍。这衣服能帮他们阻挡阳光,以免晒伤。她正需要一件这样的白袍。

  “谁愿意把自己衣服脱下来给我?”她问那些人。

  没人回答,奴隶的表情麻木,就和死了一样。

  “谁能把自己的衣服给我?我需要帮助。”紫罗兰又问了一遍,仍旧没人理她。

  该死的奴隶,她心想道,这些家伙是被折磨的麻木了,还是本来就麻木不仁?

  匕首的刀刃在反光,紫罗兰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七色尊主选择了我,凶器代表残忍、杀戮和果决。仁慈没法让我在沙漠里活下来。

  她走向一个瘦弱的女孩,她说:“我需要你的衣服,脱下来。”

  “不。”女孩小声说。她看上去大约十岁,又黑又瘦,若非脸上的烙印,紫罗兰甚至无非分辨她的性别。

  “我需要你的衣服救大家。”

  “我没了这东西会被晒死。”她说。

  “那请你为了我们牺牲一下,小妹妹。”紫罗兰用温柔的口吻对她说着,同时还把匕首顶在她的喉咙上。

  女孩吓的颤抖,她哭着问道:“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紫罗兰笑了,说,“从前,我每天也都会问我自己这个问题,但是问的多了就不问了。这没有意义,命运是虚无的,世界是混沌的,上天赏罚一个人是没有根据的。姑娘,如果你非要问这个问题,那我就回答你:因为你倒霉!好了,把衣服脱了,别逼我动手。”

  女孩脱下了上衣。奴隶之间袒露身体也习以为常,这不值得大惊小怪。

  艾瑞赫斯在后面看着她,说:“女士,您可真厉害。”

  紫罗兰不知道他是在夸奖还是在讽刺,但无论哪个都不重要。“绅士,用这个装些沙子,别太多了但也别太少。”

  男孩问道:“那究竟是多少?”

  紫罗兰说:“让重量正好适合你将它抛出去。”

  “好。”

  艾瑞赫斯蹲在大篷车边上,小心翼翼的用衣服裹着沙土。失去了上衣的女孩一脸呆滞的望着紫罗兰,她小说问道:“我还能把衣服拿回来吗?我要被烧焦了。”

  紫罗兰没回答她。

  不会了,紫罗兰心想道,不光是衣服,连带你的命也不会了。我没法带走所有人,如果我能逃走的话,我最多也只能带上艾瑞赫斯。

  活着也是受罪,早点死了也好,她心里满是这种罪恶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男孩装好了沙包,紫罗兰让他把沙包系紧,确保可以扔出去。男孩心灵手巧,他用袍子原本的袖子和自己的半条袖子将沙包扎好,那大约是个西瓜大小的沙袋,沉甸甸的。

  紫罗兰说:“你拿着这个站到大篷车的顶上,然后尽可能往远处投掷,用这个吸引沙虫的注意力。”

  “好的。”

  男孩手脚麻利的爬上大篷车,他双手举起沙包进行蓄力。时间已经是下午了,阳光斜射下来,男孩的影子落在沙地上,很高,很长。

  他把沙包举过头顶,摆出古代人体雕像那样的姿势,用全身的力气将沙包投出。紫罗兰望着他,心想道:他的瘦不是瘦弱却是精瘦,如果让他吃饱饭、好好成长,他一定能变成强壮有力的男人。

  沙包落在沙地上,砰地一声。这声音够重了,想必能引起沙虫注意。

  然而等了几分钟,一切仍旧平静。

  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沙虫走了吗?紫罗兰大篷车外的沙子,沙子就是沙子,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但是在不远处,那些骆驼仍旧趴着,一动不动,这说明沙虫很可能还在这里。

  “继续等待。”她说。

  继续等待就意味着继续被阳光烤焦。紫罗兰和艾瑞赫斯都到了极限,她望向对面的骆驼,发现几乎每头骆驼的马鞍带上挂着水袋。她需要这东西。

  刚才那个被她抢走衣服的女孩已经中暑了,她身上大片的皮肉被烤到赤红,昏迷在车里。紫罗兰看了她一眼,心想道:我救不了她。这一车奴隶没法全活下来,总得有人牺牲。

  生命等价,我没那么伟大,我不会牺牲自己去救一个奴隶。何况我就算牺牲了自己,这些蠢货也活不下来。

  我的命比奴隶更珍贵,她心想道。

  紫罗兰索性就不再看了,她继续观察那些骆驼。

沙,十一

  沙,十一

  显然这些骆驼比人了解沙虫的习性。如果骆驼有动静了,就说明沙虫可能已经离开。

  她看了一眼太阳,距离黄昏似乎还有两个小时。黄昏之后就是无情的黑夜。黑夜的沙漠也许比白天更可怕。白天炽热,夜晚就是极寒,而且晚上还有狼群出没。她必须赶在这个夜晚想办法离开。

  汗水在脖子上蒸发,细沙在皮肤上粘连成一层黄泥。艾瑞赫斯也等不及了,他自言自语道:“虫子是不是走了啊?”

  “骆驼不动,我们就不动。”紫罗兰说。

  艾瑞赫斯问道:“你觉得骆驼知道沙虫的动向吗?”

  “可能吧。”紫罗兰也拿不准,“假如骆驼走动了却没受到攻击,那就证明沙虫真的离开了。”

  男孩问道:“骆驼也许在等着我们先去蹚路呢?不是没可能吧?毕竟这些骆驼看上去这么聪明。要不要试试?”

  嗯,不是没可能,紫罗兰心想道。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等下去,必须有人去冒险。

  紫罗兰对着奴隶们亮出匕首。看到这把锋利的刀,那一张张麻木的脸终于有了点表情。

  “沙虫可能走了,你们谁愿意下去试试?”她问奴隶。

  艾瑞赫斯在后面拽她袖子,说:“女士,这不好吧?”

  紫罗兰瞟了他一眼,说:“你这个虚伪的小绅士。明明是你提出来这件事情的,怎么到动手的时候反悔了?”

  “我是说……我只是说沙虫可能走了。”男孩气的涨红了脸,他说:“而且,我的意思是……我第一个下去!我是男子汉,我来做这件事。”

  “不行。”紫罗兰拒绝了他,“你我的命比这些奴隶更珍贵。我们活着能做许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他们活着只能浪费水和食物。

  男孩低着头不说话,紫罗兰伸手抚摸他的头顶,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愿意这样做。但现在我们没得选。仁慈没法帮你生存,能在沙漠活下来的动物无不凶狠狡诈。”

  “你说的对。”男孩小声说道。

  “这番话只在沙漠里适用,如果我们这辈子能找到……找到一片绿洲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忘记我刚才说的。”紫罗兰不晓得自己是在说些什么胡话,她被晒得头晕脑胀,搞不清自己的逻辑,搞不清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了,你们谁愿意下去!”紫罗兰对那些人说道。

  刀子在冒寒光,镜子般的刀面倒映出奴隶们惊恐的脸。奴隶们你看我,我看你,拉拉扯扯,推推搡搡,一个个往后缩,

  “快点!我们没时间了。”紫罗兰催促道。

  这时候有个老人说话了。

  “高贵的女士,”他看着紫罗兰——或者说是看着紫罗兰手上的刀,“您该选择那些必死无疑的人,比如……”他的目光往下瞟,在他目光坠落的地方,躺着一个中暑昏迷的女孩。

  怎么又是她啊?紫罗兰咬了咬嘴唇,“不行。”紫罗兰说,“她已经牺牲过一次了,该轮到你们了。”

  老人站了起来,他很瘦,但却比紫罗兰想象的高大。“女士,你有刀,这很好。但是我们人多。大家谁也不想死,如果你逼我们这些男人,我们会和你拼命。”

  紫罗兰恼火起来,说:“你们只是一群又瘦又弱的奴隶。”

  又一个男人站起来,他比老人矮、却比老人胖。“你也好不到哪去,你这脸上刺花的床奴。”他对紫罗兰说道。

  “女士,后退。”艾瑞赫斯拦在紫罗兰面前。

  紫罗兰心想道:打架的话我不怕他们,可是一旦有动静,沙虫就可能改变判断、对我们发起攻击。到最后谁也活不了。

  紫罗兰望着地上那股女孩,她干瘪的胸口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力,仿佛要把自己的肋骨撑开。那几根肋条顶着干巴巴的皮,肋骨就像是鱼刺。

  紫罗兰心想道:她这一生是什么呢?生下来就是受苦受难吗?七色尊主就没想过去救她吗?

  “别可怜她,”老人说,“如果没有水的话,我看她最多再活一天。早晚是死,还不如让她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万一……万一沙虫走了,她也能活下来。”

  老奸之辈,紫萝在心里骂道。

  “把她扶起来。”紫罗兰命令道。

  当自己的生存权益得以保证的时候,奴隶们就甘愿服从持剑者的命令了。他们把那个无名少女扶起来,用手猛拍她的后背,掐她的脸。过了一会儿女孩重重的咳嗽,睁开眼睛。

  “嗯?”她惊恐的望着四周。

  紫罗兰对她说:“你能走吗?”

  “可以把衣服还给我了吗?”她问紫罗兰。

  夺走一个人的衣服和夺走一个人命这是两码事,紫罗兰必须下更狠的心。下狠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紫罗兰的心也一度像蜜一样甜、像奶酪一样软,她必须用烈火锻造自己的心,保守灵魂煎熬之苦,才能让自己变成一个狠毒的坏人。

  某些人在美妙的欲望中堕落,而某些人却只能在痛苦的煎熬中腐烂。

  紫罗兰对她说:“孩子,你想喝水吗?”

  “水?”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水!水!你有水给我吗?”

  紫罗兰指着对面:“你看见对面的骆驼了吗?”

  女孩说:“看到了。”

  “你看到骆驼的马鞍袋了吗?”

  “看到了。”

  “那里有水,去吧。”紫罗兰说完这话就转过了视线。

  她望向空无一物的那片荒漠,身后传来女孩兴奋地喊声,“水!水!水!”她一边说着一边跑下大篷车。紫罗兰听到赤脚踩在沙地上的声音、听到她被烫伤的呻==吟声、听到她边哭边笑的声音、她还听到了艾瑞赫斯的抽泣声……

  如果那小姑娘真能到达骆驼那里,我就把最干净的水和最好的食物都分给她,然后我带着她逃出去,我还要把她安置到一个好人家,让她好好过完后半生——紫罗兰在心里发誓,我一定会这样做的。

  “水,水,水……”女孩的声音沙哑就像是喉咙里含了沙。

  “不!快跑!”艾瑞赫斯喊道。

  然后,紫罗兰听到地面震动的声音。

  完了。她闭上眼。

  紫罗兰逃避了现实,眼皮之下是一片黑暗,但她的耳朵闭不上——沙地裂开的巨响、女孩的惨叫、奴隶的惊呼还有骨肉被碾碎的可怕闷响,这一切都在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等她下决心回头去看的时候,那片沙漠已经重归平静了。烟一样的沙子飘在空气中,阳光把烟幕照的朦胧;女孩消失不见,地上多个大坑。沙地上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鲜红血迹,像是开在黄沙里的一点杜鹃花。当风吹过之后,黄沙就将其淹没了,于是世间再无那个孩子的痕迹。

  我该问问她叫什么的,紫罗兰叹气,算了,问了也没意义。

  我是个愚蠢、卑鄙又伪善的女人,她心想。

  “沙虫把她吃了,女士。”艾瑞赫斯对紫罗兰说。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