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伏特加与奶茶
两分钟后,修女出现在他门口。“大人,走吧。”她低着头,连衣帽的影子挡着她的双眼。
“好。”
于是他们来到了法斯纳特门口。海文看到笑脸猫在走廊上徘徊,笑面游侠见他来了,便快步走上来说道:“大人,那家伙难受得厉害,你……”说完这话笑脸猫的眼神变的惊恐起来,他望着拉娅和哲莉忒,说不出话——悲伤与绝望会通过表情传染,笑脸猫想必是感觉到了什么。
海文说道:“猫爷,我拜托你个事情。”
“您说。”
“若是一会儿法斯纳特挣扎的话,你得给我按住他。”
笑脸猫的脸皮抽-动了一下,接着笑容也消失了。“是,大人。”
这时候风信子和紫罗兰从楼梯下走了过来,接着伊丝芮特从对面的房间中探出头,旋即走廊上其他的人也停留了下来,朝这边观望。人越来越多,但是气氛依旧安静的可怕。海文说道:“闲杂人等都退去吧。”
说完这话他便来到法斯纳特的病房门口,他手握着门把,在门前犹豫着。病房中传来了一阵痛苦的低声呻-吟,海文印象中的法斯纳特从不会发出这种声音——他仿佛是无敌的。
海文推开了门。
病房中充斥着草药的苦味和油腻的甜味,法斯纳特躺着,头发被汗水黏在枕头上,他脸通红,双眼朦胧的看着前方。“海文大人。”他说着坐了起来,被单滑落,少年的肌肤白皙光洁、像个姑娘,然而肌肉却比任何战士都结实。
海文站在他面前,上嘴唇和下嘴唇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般,他的表情一如刚才的哲莉忒那般纠结。我是领袖,他心想道,我是这里的领袖,我必须肩扛责任。
“法斯纳特。”他开口说,“我来告知你的病情,我希望你能……”他后面的言语被少年冰冷的蓝眼逼了回去。
“大人,您是来判我死刑的吗?”
“你的生命没有危险,法斯纳特。”海文说着走上前去,其他人在门口探头,谁也不敢进来。有人在交头接耳,笑脸猫低吼着让人们安静。
法斯纳特移开目光,他看了一眼已经坏死的右手,又看了一眼化脓的左手,然后才望向海文。海文也盯着他的左手,说:“法斯纳特,你也看到了,你的病情很严重,我们必须得保住你的命。”
“那代价是什么?”
“我们必须截去你坏死的手。”
“哪只手?”
“两只。”
“哦。”他只说了这一个字。
法斯纳特沉重的呼吸着,胸膛起伏不停;海文却不敢大声呼吸,脸上冷汗直冒。门外的人也都安静下来了,似乎还有人在低声抽泣,海文不知道那是谁。
法斯纳特仍旧不说话,他不开口,海文也不敢说半个字。他大哭,大怒,乃至发疯,怎么都可以。唯独沉默,海文看不得他这样。他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好打破这窒息的沉默,可就在这时候法斯纳特开口了——那少年抬起头,他用一种令人心碎的目光看着海文,声音沙哑的说道:
“你们怎么不把我脑袋也截掉呢?”
海文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接着身后又有人哭了出来。海文忍着心痛,与他说道:“法斯纳特,我们谁也不想看你死,大家都希望你活下去。”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吗,海文大人?”
“活着本身就是意义,法斯纳特。”
法斯纳特似乎陷入了沉思。海文不晓得他要如何消化这种痛苦,但平心而论,海文自己做不到。大约过了两分钟,法斯纳特点了下头,说:“那动手吧。”他说着轻轻躺回床上,并闭上了眼睛。
海文沉吟了一下,旋即招呼医生们进屋来。
拉娅走进屋中后先朝法斯纳特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招呼哲莉忒以及两个白衣会的信徒进来帮忙。接着海文驱散了人群,他往外走,猫爷就跟着,俩人来到一个安静的楼梯下面就地坐了,谁也不说话。
此刻海文只希望手边能有两根烟。
“猫爷,我想问你……”
“别问。”笑脸猫直接说道,“我没辙。”
“我还没说我要问什么呢。”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笑脸猫说道。
海文的孤独,三
海文的孤独三
“你知道?”海文问笑脸猫。
笑脸猫点了下头,说:“知道。你想问我当初是怎么扛过来的,是吗?”
海文点头不语。
笑脸猫说:“我当初能扛过来,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早晚有康复的那一天——我只是失血过多了,多吃点肉,养个一年不行就养三年,笑面游侠总有站起来的那一天。可他不一样,这胳膊没了可就没了,吃再多肉也长不回来。”
是,胳膊没了就没了。海文心想道,可我不想看着法斯纳特就这么沉沦下去,他太年轻了,他未来还应该有更精彩的故事才对。
可是我要怎么办呢?难道要鼓励他弃武从文吗?法斯纳特头脑聪明,这也未尝不可,可是他会愿意吗?
要不给他找个姑娘?让他结了婚,有个家庭会好一些?但这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啊。
海文想来想去,也没能想出个好办法来。“就真没办法了吗?”他喃喃自语。
笑脸猫这时候嘴角苦笑了一下,说:“大人,这种事情只能法斯纳特自己去消化,别人的关心都是没用的。何况也没人关心他。”
“怎么会呢?”海文问道。
笑脸猫说:“有几个人真心关心法斯纳特呢?人们都对他敬而远之,他是个活在人群中的怪物。”
海文摇头说道:“很多人都关心他。”
笑脸猫说:“大多数人只是用猎奇的眼光看着他罢了,他们会在背后议论这个家伙,我听到过许多非议、而且都出自一些你想不到的人口中。法斯纳特没和任何人说过他的真正身世,一切都是个谜。然而未知就会带来恐惧——大人,大家都怕法斯纳特,哪里会有人真的关心他?”
“我不怕他。金刚也是,你也是。”
笑脸猫的表情变的很是哀伤,“但他会这么想。你们都看到了他完美的一面,却没人注意到法斯纳特是个自闭的人。他自尊心强的富过度,他敏感,少言,他喜欢独居,他心里装满了对凶魔的仇恨,这样的人是无法接受其他人的关心的。在他看来,全世界的人都在用猎奇的目光看着他。凶魔的力量成就了他,也害了他。”
海文听到这里,便从台阶上站了起来,笑脸猫也随之起身。海文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他的,我欠他太多。”
“我也是,大人。”笑脸猫说道。
之后海文回到了办公室,没过多久,拉娅就来通知他说手术十分成功,现在法斯纳特还在睡眠中,哲莉忒用药计量稍大,估计他得睡到明天。
海文也觉得自己应该一觉睡到明天去——不知为何,他感觉今天的自己特别疲倦,一切工作都变的索然无味起来。
所以他趴在桌子上小憩,午后的太阳还算有点良心,暖洋洋的照着他,让他稍感宽慰。他昏昏沉沉的趴了一阵子,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人,他一睁眼,就见伊丝芮特正将一件单衣盖在他身上。
“抱歉大人,我吵醒您了?”伊丝芮特对他说道。
海文摇了摇头,他揉了下眼睛,感觉双眼又肿又痒。伊丝芮特惊呼了一声,说:“您的眼睛都充-血了。”
“嗯,恐怕是趴着睡觉的缘故。”
“我去给您配点药水吧。”
“不用了,给我弄盆水就行了。”
于是伊丝芮特给了打来了清凉的井水。熊堡内的古井是熊山的清泉,十分干净,口感中还带着一点甘甜,不用烧开就可以直接喝。他拿这水洗了把脸,感觉自己打起了精神。伊丝芮特一如往日那样给他擦脸,帮他整理领子,体贴的服侍着他。
“伊丝芮特。”海文握住了伊丝芮特的手,爱人的手因井水而冰凉,“你什么时候走?”
“一周之内吧,大人。”她低声说道,“昨天学院派的游学者就到了,他们会在熊山外面的黑松森林停留一周,所以我也得趁着他们走之前离开这里。”
“那什么时候回来呢?”他不是第一次问这句话。
“一年左右。”伊丝芮特也不是第一次回答。
海文默默点头,不再问了。毕竟这事情早有定数,多问也无意义。接着伊丝芮特告辞,端着脸盆离开了。此刻天色已近黄昏,海文决定去外面走一走,换换精神,然后晚上在继续展开工作。
熊堡的中庭栽着水仙、风信子和一种海文叫不上名字的红花。起初是风信子在管理花坛,但风信子管理的花坛只有风信子长势良好,风信子说她只关心风信子长的好不好,对待其他的花儿她总是漫不经心;后来紫罗兰将这里承包了,她救了这些花,也救了这个庭院。
紫罗兰做什么都能做的很好,海文总觉得,这样的女人应该去北方的学城、要么去修行各种魔法也行,她留在这里浇花是浪费人才。
他就这样想着各种琐事在房间中散步,忽然间他看见哲莉忒独自坐在一棵松树的阴影下。女巫背对着海文,海文看到她肩膀抖动——她在哭吗?
“哲莉忒!”他走上去叫道。
女巫被吓得身子一抖,但她仍旧背对着海文。她一定在哭。
于是海文来到她的正面,说:“哲莉忒大人,要和我聊聊吗?”
哲莉忒说:“不,我拒绝。”说完之后她摆了个十指交叉的动作。海文看到她眼圈通红。
“你哭过了?”
“我没有。”
“你眼睛红了。”
哲莉忒抬起头,“你也是,大人。”
“我只是没睡好。”海文说。
“那我也是没睡好,我在梦里被四个裸体的胸毛大汉追了八条街。”
她的冷笑话没法让海文笑出来。“哲莉忒,事态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
“大人,你不知道情况的,你就不要来安慰我了。”
“有什么情况?”海文问道。
“我……”哲莉忒咬了下牙齿,她站了起来,看着那粗糙的树皮,然后狠狠握紧拳头。
“大人,我骗了你。”女巫说出一句让海文十分诧异的话来。
海文的孤独,四
海文的孤独,四
“什么意思?”海文问她。
哲莉忒的表情在一瞬间变的十分复杂,她似乎还努力保持着森林女巫的从容,但是那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却只是让人心疼。
“我骗了你,上一次……上一次老拉蒙的事情。”
老拉蒙?海文想起那个死在路中老人来。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后来小拉蒙已经将老拉蒙的坟迁回了熊山,让巫医找了个风水好的地方葬着……这事情还有什么说法吗?
“他死于高烧,与你无关。”海文说。
女巫咬了下嘴唇,“大人,老拉蒙的死我脱不了干系,因为是我给他的药有问题。”
女巫心里出问题了。海文劝她说:“不,哲莉忒,别往那里想,他只是太老了,撑不住那一场病而已。”
“不,就是我的错!”
女巫用尖叫一般的声音喊了出来,她甚至喊破了音,路过的人朝这里望来,海文用眼神示意他们离开。接着哲莉忒说:
“大人,您还记得吗,当初您找我要一种药用来请人喝酒。”
她是在说我毒死野马镇长的事情。“我记得,怎么了?”
“我当初给你药之前先自己试吃了一下。”
“我当然记得,毕竟森林女巫敢作敢当。”海文笑道。
然而哲莉忒却没有笑,“可是老拉蒙那一次,我忘记了——不,也不是忘了,是因为我们太忙了,因为我太累了,或者是因为……”她暴躁的挠起头发来,把一头美丽卷发揉成鸡窝,“只有那一次我没做!我没自己试药。”
海文焦急的说道:“那也不能说就是你的错啊!你只是疏忽了一次而已。”
哲莉忒一脸痛苦的摇头,说:“可是我后来试了,那个药我自己试了一次。”
海文的表情僵住了。哲莉忒继续说道:“您还记得我刚来熊山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生病了吗?”
海文猛然想起那一次来。他记得哲莉忒把自己锁在屋里,说要发功治病。“那是……”海文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吃了那药。”哲莉忒用手死死的抓着树皮,她一动不动,仿佛要与那棵树融为一体,“我吃了,然后就病了。我本以为那药配比无误,并且可以治好老拉蒙的风寒症,但我大错特错。那药别说老人吃了会死,就连我吃了都高烧了三天。要不是后来我吃了许多催吐药和泻药,我可能会被那玩意儿毒死。大人,我从没想到过我会毒死人。”
哲莉忒说着便再次哭了起来。海文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开朗,幽默,但也比谁都纤细,比谁都脆弱。
海文试着说道:“可这已经过去了,哲莉忒,即使是在我那个时代,医生也会有失误的时候,医疗事故也不罕见。只要你尽力了,就没人会怪你——毕竟那个情况下,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不能让老拉蒙就是干等死。做了总比不做强。”
哲莉忒摇头,说:“这没有区别,我只是觉得,自己毒死了一个善良的、无辜的老人。”
“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海文语重心长的说道,“都过去了。”
“对我来说还没有。”哲莉忒走出松树的阴影,她来到城堡庭院的边缘,透过矮城垛望向远方的山峦。海文也跟着她来到城墙边上,他看到黑松林如水墨画一般蔓延出去,远方传来了鸟儿愉悦的高鸣。
风吹着他的脸,他的眼睛似乎消肿了,凉爽得很。
“森林在召唤我啊,大人。”哲莉忒对他说道。
海文猛然转头,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也要走吗?”
哲莉忒点头,说:“我要和伊丝芮特一起离开,我要和她一起去南方寻找学院派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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