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喝可乐吗
浑浊的空气让人难以忍受，蜿蜒崎岖的镂空阶梯上偶尔会闪过几道人影，他们无一例外都用某种东西缠住了鼻梁。有些是防尘面具，有些是不再合身的破衣裳。
维克托保持左手静止，调整了一下虹膜透镜的银刻度盘。这个装置通过一组反射透镜调整光路，让他看清了实验室窗外街道上的景象。
没什么异常，和往常一样。但警报铃刚才确确实实响了一声。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老合作商来了。
有点烦……他想，那个愚昧的外来者总是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过来窜门，令人生厌。
轻轻叹了口气后，维克托收回视线，重新开始手上的工作。
他的第三只手放出一道极细的光，又稳又准地将金属焊进了他的左臂。
人肉烧焦的味道不再让他觉得不适，他也可以泰然自若地看着自己的左腕皮开肉绽，血管和肌腱与机械增强体交错融合。
他没有畏惧和退缩，反倒是有一种成就感，因为他看到合成材料与生物材料之间的无缝结合。
再后面的操作就比较简单了——将一个螺栓焊接到皮肤下面的跟腱上，然后把几片游离的表皮拼合到手臂表面。最后用激光照射接缝处，烧灼皮肉，封闭切口。
“看起来真疼。”
激光停止照射的下一秒，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
维克托不太喜欢那个声音的主人，因为很烦。但他也不能完全不做理会，毕竟合作关系还在。
“只是看起来而已。”他回答道，“与我而言，腕屈肌跟腱移植手术和给机器换一颗螺母差不多。”
“真神奇……你知道吗，每次见到你我都会忍不住想，现在的你到底是人类还是机器人？”
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从木箱后面走出，饶有兴致地环顾周围。
玻璃缸，里面的绿色液体里飘着肉体与金属混合的器官，摆满了好几面墙。
一张轮床，皮革表面血迹斑斑，还放着一把机械手钻，静静躺在屋子中间。数十个机械人一动不动地靠在每一面墙上。
无论看多少遍，这样的景象都会让他大量分泌肾上腺素。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维克托一边说话一边调试着他刚换上的新配件，确保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人们惧怕变革，认为‘还行’就可以了。但我要追求‘卓绝’。只要能达到目标，过程并不重要，是人还是机械，也不重要。”
“你是完美的。”男人感慨道。
“不，我也有缺点。”
“嗯？”
维克托走到自己的小火炉旁，向一口炖锅中倒了一些暗色粉末和动物奶油，然后用激光加热这锅液体。
“这就是我的弱点……你要来一杯吗？”他说，“甜奶。”
男人笑了笑，没去接那杯不知道正常人类能不能喝的白色液体，“先说正事吧。如果时间足够充裕的话，我们再小酌几杯。”
“那你说吧。”维克托自顾自喝了半杯热奶。
“他们查到你了。”
“因为那台半成品机器人？”
“是的……你的老朋友正在找你。”
“他一直在找我。”维克托摇了摇头，将剩下的半杯甜奶喝完，然后用第三只手把杯子放回原位。
中年男人安静地注视着他，有点搞不清那杯液体会顺着铁皮脑袋落到哪去。
“这次不同，他下来地沟区了。总之你还是做做准备吧。”
“嗯。”维克托淡然地点了点头，似乎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不是自大，而是自信。
一年前的他尚未获得足够多的原初水晶，所以才被杰斯打得落荒而逃。
但现在不一样了。
别说区区一个杰斯，就是来十个、二十个杰斯，他也有信心全部击溃。
“自信是好事。”中年男人耸了耸肩，接着话锋一转：“我的‘订单’完成得怎么样了？”
“这才是你此行的真正目的吧？”
“算是。”
维克托轻笑一声，低沉嘶哑的机械音听起来有些渗人。“差不多了，不出一个月可以正式完工……你急着要么？”
“是的，时候不早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扭头望向墙边的机械人。它们身上插着许多管子和电线，一动不动。那层金属外壳下包裹的有可能是血肉，也有可能是更多的金属。
“既然原本的计划失败了，那就用强的吧。”
“你可能会死。”维克托道。
“你觉得我有想过要活着回去么？”男人摇头苦笑，“我来这里太多年了，以至于已经忘记故乡是什么样子……死在这里，也挺好。”
稍微顿了一下，他又抬起头来，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对方，“倒是你，帮助外人祸害自己的故乡，你不会感到愧疚么？”
“愧疚与故乡情怀，都是无用的情感罢了。”维克托道，“光荣进化之后，那些东西都是无所谓的。”
“好吧。”中年男人摊了摊手，将话题引回正轨，“在不影响质量的前提下，最快要多久能把东西给我？”
“嗯……有足量能源的话，十二天，或者十一天。”
“你还真是贪婪。”
“贪婪？不不不，这是合理交易。要知道，我在帮助一个外人摧毁自己的故乡。”维克托操控着嘴唇位置的金属向两边延展，作出微笑的模样。
“你刚说过那些是无所谓的东西……算了。你需要多少？”
“我们之间没必要再浪费时间讲价了，你能给多少，就给多少。”
“好吧，回去之后我会让人把东西寄给你。”中年男人挑了下眉，用余光审视着镶嵌在对方第三只手上的水晶，“这东西很珍贵。”
“是的，警长。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维克托转过身去，在杂乱的工作台上找出一个控制板，然后按下。
那些面对着墙壁的机械人立刻抬起脑袋，转轴活动的声音在屋内回响，有些刺耳。
“但是，物有所值。”
“有人说过你卖弄‘商品’的样子很像边境集市里的小贩吗？”中年男人打趣一句，随后朝老屋的门口走去。
“就这样吧。回见，三只手先生。”
“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警长。”
今天的星火巷依旧和平……暂时。
第五十九章 拥抱进步
浓雾的扩散止住了。
由于夜深的缘故，炼金工厂的大部分工作已经结束，那些喷射灰霾的管口安静下来，只剩一滩又一滩的绿色废液还在流淌。
空气中的味道依旧刺鼻，牧白有些后悔出门时没有带上面罩一类的东西。
好在，目的地就快到了。
“维克托在这种地方？”杰斯摸了摸鼻翼，轻声说道，“好吧，确实符合他的性子——这里足够安静，也足够混乱。”
很少有人会冒险下到星火巷的浓雾边界范围内。这里充斥着浓雾与疯狂，称得上是地沟区最危险的地方之一。
资源匮乏、环境恶劣、充满危险……但凡是有一点梦想的年轻人，都会想尽办法逃离这片地区。
只有像维克托这样的通缉犯，才会敞开双手拥抱浓雾。
“你的水晶感应有什么新发现吗？”牧白看了看周围，下意识向金克丝身边靠拢，以免阴影中突然窜出点什么。
“有的。从我们进入浓雾边界开始，我的老伙计就一直在提醒我了。”
杰斯自豪地举起海克斯科技战锤。锤柄中央的指示灯闪闪发光，犹如一位嗅到猎物气息的顶级捕食者。
“看到尽头那栋老房子了吗？维克托肯定就在那儿。”
“这回应该不会搞错了吧？”牧白笑道。
“如果错了，我把我的发明全送给你！”
“这可是你说的。”
“绝不食言。”
“行。”牧白缓缓抽出多兰剑，剑锋上映衬着危险的寒芒，“你先轰一炮？”
拥有原初水晶的人屈指可数，区区一个星火巷除了维克托之外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了。
这回能放心轰炸。
“没问题。”杰斯微笑着收紧指头，海克斯科技战锤立刻变形，恐怖的电能令人不寒而栗。
“还有我呢，小白！”金克丝也掏出了鱼骨头，不施粉黛的红唇上咧出一个病态的笑容。
“那就……准备动手吧。”
牧白静悄悄地往前挪了几步，然后对着那栋破旧的老房子伸出一只手——海克斯闪现蓄力中。
“三，二，一……冲！”
随着他一声令下，鱼骨头和海克斯科技巨炮同时发射。
速度更快些的强化电能球率先命中目标，将那高耸的大铁门炸成了粉末。鱼骨头导弹随之而来，直直穿越大门轰在一堵带窗的水泥墙上。
巨响划破了夜晚的寂静，火光驱散了星火巷的浓雾。
只待一道金光闪过，牧白便瞬移进了老房子内。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他还没搜寻到维克托的身影，就先看见了那一排排“面壁思过”的机械人。
他们每一个身上都插满了管子，灰绿色的浓稠液体顺着管子流入他们体内，赋予他们活动的能量。
其中有几个运气稍差的机械人被导弹掀翻在地，破损的外壳下露出了某种白色硬物，不知是头骨还是什么金属制品。
摆满了好几面墙的玻璃缸里装着无数内脏，随液体沉浮的幅度昭示着疯狂科学家的暴行与罪孽。
“怎么样，我的老伙计很生猛吧？”
杰斯踩着一地碎片走进屋内，骄傲自大的神情与他华贵绅士的着装形成强烈反差。
“凑合。”牧白点了点头，双眼不停环顾着周遭环境，警惕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
然而，维克托始终没有出现。
甚至没有任何机关或是打手。
这么大的动静，维克托不可能注意不到——警报铃都响了很久了。
直到他们三人把整间房子都探索了一遍，才终于在一个昏暗的小角落里看到了那个半人半机械的背影。
“好久没见了，老朋友。”那个背影说道，“三百七十四天……啊，一年多了。”
“你记得还真清楚，铁皮脑袋。”
杰斯举起巨炮，瞄准对方，但没有急着开火。
“你应该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交出水晶，然后把炼金男爵机器人的事情说清楚，我可以为你申请减刑。”
“你还是这么自大，杰斯……”维克托终于转过身来，虹膜透镜上散发着象征高温的黄色光芒。
他轻轻摆动金属义肢，屋内的机械人立刻抬起脑袋，像一个个刚从睡梦中惊醒的野兽。
“这一年里，我不断追求卓绝，一次又一次地突破技术瓶颈、推动光荣进化的进程。”
“而你，却始终守着那腐朽愚昧的皮城工坊原地踏步，毫无进展。”
“看啊，老朋友，你手上的玩具还是一年前的东西，多么可笑……”
“你阻止不了我，你阻止不了人类的光荣进化！”
伴随着维克托的最后一声怒吼落下，数十个机械人同时发起攻击。
就连那几个被电能球炸残的也爬了起来，不要命地冲锋。
“一年前我能敲碎你的破铜烂铁，一年后同样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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