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鱼快动
一想到马上就可以看到可爱的鸭鸭了,心里便能充满温馨的幸福。说起来,家里好像蛮久没有杀鸭子来吃了,下午让爸爸杀一只,做成汤晚上带给妈妈尝一下。
水塘就在树林里,面积差不多有个篮球场大。
二宫诗织刚来到水边,水里游着的三十来只鸭子便拍打着翅膀扑过来。鸭鸭的小脚脚很可爱,颜色是小学生胶靴那样的橙黄色,扁扁的,走起路来踉踉跄跄,有时还会一屁股摔坐到地上。
把饲料捅放下,鸭子们“扑棱扑棱”地似飞似跑地围过来抢食。二宫诗织笑着喊道:“吃饱点,今晚有个倒霉蛋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啦,所以大家都要开开心心的哦~”
声音久久地回荡在杂树林上空,之后被吸进去似的消失在没有一丝云絮的天空下。
通过呐喊发泄一通后,心情好得不得了。
二宫诗织靠着一颗树干坐下,本想拿手机看看学园祭的直播,无奈这地方没有信号,于是只好捡起脚边的枯枝,在地上画一些莫名其妙的图形。
画着画着,把树枝一扔,再次拿出手机拿开备忘录编写消息。
【哈喽,亲爱的小樱良。】
【回信收到了,但是70分的评价很难令人高兴!】
【诗织酱暂时把你在心中的重要程度降一个档次,等什么时候你给满分了再升回来。】
【嗯,以下是这封信的正文。】
【问题是,这封信真的还能寄到你那里么?】
【说实话,我已经没了信心。不是我不会写,只是已经再也不能写得相当快,一气呵成,就那样样“吭吭嗤嗤”地给你写信了。】
【毕竟,我现在就连要不要把这封信寄出去都很犹豫。】
【不过我还是要写。】
【大不了就把收信人地址写得马虎一点,寄信人地址空白。然后这封信有可能落满灰尘堆在“地址不详信件”的板格里,谁都不得看见。不过,寄不到就寄不到吧,我只是想写出来而已,才不管有没有人看到。】
【什么原因我是不晓得。是啊……为什么呢?】
【但我还是希望这封信能顺利寄到你手上,上天保佑。】
【从这里开始是正文。】
【首先,我想先写一写鸭子们的事。】
【我家的水塘够大,也够漂亮。目前总共养了三十多只鸭子,至于鸭子们家庭成员情况我不知道。内部也许也和人类一样,有各种各样的矛盾,例如和这个要好和那个不要好之类。但吵架场面我还没遇见过,不过就算有我也听不很懂哈哈哈……】
【目前的水温已经很冷了,用不了多久水塘就会结冰。到下雪的时候,我会穿上保暖裤、帽子、围巾、长筒靴、皮大衣……就这一身独自坐在边上呆呆看鸭子他们,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还不时投一点饲料喂它们。整个村子里,除了我就没人会干这种闲事。】
【不过也许你不能理解,看鸭子实在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百看不厌。】
【特别是冬天,它们在冰面上踉踉跄跄地走着,有时候还会一屁股坐到冰面上,这些没有防滑装置的鸭鸭真的好蠢。所以对于鸭子来说,冬天应该是个很难令鸭开心的季节。】
【我不知道鸭子们心里怎么想的,每次看到它们跌倒爬起来的时候,我似乎总能看到它们口里一边嘟嘟囔囔发牢骚说“又结冰了真没办法”,一边又很乐观地应付到来的寒冬。】
【我喜欢这样的鸭子,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像神明大人那般聪慧的小樱良啊,帮诗织酱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吧!!!】
【鸭鸭们的事先写到这里吧。】
【想念东京的生活啦。】
【那里有为我准备的场所,有我的房间、有我的桌子、有我的教室、有我的同学、有平静的每一天、有做不完的习题、有不时为之的校园活动,永无休止的日常真的好令人怀念。】
【可尽管再想,我恐怕也再不可能回东京了。】
【呆在北海道也没什么不好的对吧?】
【而且非常幸运的是,村子里的人和爸妈都没有察觉到我和以前相比有哪里不同,因为我的外表没有一分一毫的改变。然而我的心好像空了一块那样,有人、有什么从我身上撤离了。低眉垂首,无语无言。门打开,又关闭,灯光熄尽。】
【这种感觉是孤独吧……】
【为什么人们都必须孤独到如此地步呢?】
【这个世界上生息的芸芸众生无不在他人身上寻求什么,结果我们却又如此孤立无助,这是为什么?】
【诗织酱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谁都不能理解……】
【如果现在就长大成人就好了,那么现在想的这些东西在未来的我看起来就会显得十分可笑,甚至连追忆都不值得去追忆。】
【可是没有人能告诉诗织酱,在长大成人的这段漫长而又孤独的时间里,究竟要怎样度过才好。】
【谁都没有告诉我……】
【哈哈!】
【是不是被我写的东西吓坏了?】
【怎么样,我模仿小樱良你的风格起来,很像对不?回信时麻烦评价一下,有小樱良的几分神韵在里面。】
【嗯,鸭鸭吃完饲料了,信就到这啦。】
喂完鸭子,再回家的路上,二宫诗织在村子里唯一的那台自动贩卖机里买了瓶酸奶。靠着路边的灯柱,将甘甜的液体一饮而尽。
回到家,戴上头盔、骑上爸爸的本田小狼摩托车。
村子在半山腰的位置上,到山下的小镇开摩托车大概需要二十分钟时间,途中会经过一个破烂的神社,有一个老巫女和一条柴犬在那。
行驶在盘旋的山路上,下方的小镇可以一览无余,有大片收割完稻子后空空荡荡的田原,视线的余光穿过镇子看出去,能够看到海岸线,以及北方四岛所在的区域。
早上八点半,二宫诗织来到母亲暂时居住的医院。
很小的一个医院,隔着一条公路面对大海,庭院种着一排防风松林。原是一户有钱人家的房子,后来这家人搬去了大城市,这栋房子捐献出来,被改做公立医院。
古意盎然的木结构建筑和崭新的钢筋混凝土三层楼混杂在一起,多少给人杂乱无章的印象。不过空气清新,除了有海涛声外,始终十分安静。
风和日丽的日子,病人还可以在海边散步。
把摩托车停好,二宫诗织来到医院前台,里面坐着一位中年女护士,身材娇小,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长发,胸牌上写着“佐藤”。
“佐藤阿姨,”她问道,“我妈呢?”
“呀,诗织好。”佐藤护士抬起头,亲切地一笑:“早上二宫先生回去给你做饭后,二宫太太散了一会步,现在在做检查,你稍等一会吧,马上就好。”
“谢谢佐藤阿姨。”二宫诗织乖巧地一笑,来到一边的沙发上等待。
大清早的医院,大厅里鲜有人走动,显得冷冷清清。
不时有挟着大海气息的风吹进来,松树枝条发出干涩的声响。
她一边盯着飘浮在这静谧的空间里闪闪发光的光粒子,一边努力维持着充满元气的乐观表情。
如今回想起来,在东京生活的那段时间,真是一段奇妙的经历。
一切事物都以少年为中心,不停地旋转着,他的面容数次在眼前浮现,少女也数次对着飘浮在空中的光粒子伸出手去,却什么也碰不到。
柜台里,佐藤护士一只手握着圆珠笔,另一只手用食指轻轻按住太阳穴,眼神不时从手中的登记表看向沙发上的少女。
真是好女孩,护士心里想到,照顾亲切又乐观,细心又坚强,人又漂亮,遇到这样的境况真令人感到心疼……
没过多久,戴眼镜的佐藤护士走来,告诉少女检查已经结束,可以进去了。
“谢谢佐藤阿姨。”二宫诗织点头一笑。
“小马虎……”佐藤护士轻轻拍了下她的背后和屁股。
“欸?”二宫诗织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她。
那不解的模样动人至极,每眨一次眼,那眼睛里就好像有一头调皮的小鹿从林间蹦出来,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整个世界。
“草屑~”佐藤护士把从她身上拍下的草屑拿起来,好笑地问:“又是喂鸭子的时候坐在水塘边发呆了对不?”
“唔~哈哈。”
脸红了一下,二宫诗织赶紧摆摆手:“我先去看妈妈啦,佐藤阿姨等会再来取笑我吧~!”
话音还没落下,她就已经跑上医院二楼,来到母亲住的病房。
推开门,妈妈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从敞开的窗子向外眺望海面,她的双手放在膝头。身旁的桌子上摆着盆栽,开着几朵花瓣细小的黄花。
和春天相比,妈妈比记忆中缩小了一圈。
美丽的长发剪短了,脸色也越发地苍白,双颊瘦削,嘴角松垮地下垂。
小时候的妈妈,总是在勤快地干活,是个很坚强的女人。尽管与温柔典雅无缘,却也不乏对待家人的温情;虽然性格单纯,却有着坚强的意志,而且从来没有听过她诉苦或抱怨。
但此刻坐在眼前的人,愈发地像是一具空壳、一间搬空了所有家具的屋子。
“妈~”
二宫诗织走过去,双手从背后抱着妈妈:“检查的结果怎样了,医生有没有胡说八道?”
“没事的……”二宫妈妈抬头看着女儿,嘴巴微张,露出不整齐的牙齿笑着:“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这一次当然也没问题。”
说话经常很小声,海风稍强一点就会被吹掉程度的音量。
“回床上休息吧,这里风大。”说着,二宫诗织把窗户关小,扶着妈妈回到病床躺下。
二宫妈妈安静地看着女儿,嘴角露出满足的微笑:“诗织,再和妈妈说一说多崎君和你的事吧。”
“刚好,他最近出了好大风头,我就和妈妈说一下吧。”二宫诗织像前伸出手,叠在妈妈的手背上。
脸上带着乖巧的笑容,把背着椅子,开始讲学园祭上发生的事。
“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吗?”
“当然啊,kiki很聪明的,什么东西一学都会。”
“送给你爸那块表很贵,他家里很有钱?”
“倒也不是有钱,只是碰巧钓到了一条蓝鳍金枪鱼,所以才送得起。”
“要不你还是回东京吧,妈妈这里有你爸看着就行。”
“说什么傻话……”二宫诗织抓着她的手放到脸颊边,轻轻贴上:“那就是一个花心大萝卜,哪有比呆在妈妈身边重要。”
“傻孩子。”二宫妈妈仅仅微笑回应女儿。
“妈妈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了,我眯一会。那边有你爸买来的水果,吃一点吧。”
“好的。”
二宫诗织目光看向床头灯柜子,水瓶、茶杯、碟子和小时钟就摆在上面。有一个篮子里面摆着水果,两只蜜瓜、一些苹果和几条黄瓜。
“黄瓜?”她惊讶地叫道,“爸爸好笨,怎么会买黄瓜来吃。”
“咳咳……”二宫妈妈咳嗽了几下,忽然想起来似的开口:“你之前和你爸聊天的时候,不是说过多崎君喜欢什么五月的黄瓜,于是你爸便买了点回来生吃,想体验下玉龙旗冠军的喜好咯。”
“那也是五月的黄瓜呀,”二宫诗织拿着黄瓜,哭笑不得地说:“现在都10月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傻。”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在这件事上丝毫没有分歧。
中午的时候,二宫爸爸买了饭过来,三人围着小桌子吃午饭。
二宫诗织提起杀鸭子的事,并非常认真地告诉爸爸,一定要弄得好吃一点。
吃过午饭,爸爸离开医院继续自己上午的工作,并且会在下午天黑前回家杀鸭子做好晚饭回来接替女儿的看护工作。
二宫妈妈精神状况不好,很快便睡了过去。
二宫诗织绕着医院的三层小楼散了半小时步。
中午的医院明显拥挤了不少,鼻尖充斥着弥医院特有的味道。
消毒药水、探病花束、发臭的棉被等气味混为一体,笼罩整个医院,护士踏看喀吱喀吱的鞋音在室内跑来跑去。
回到病房,二宫诗织从抽屉里拿出课本,自己自习。
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掀动晒得变色的窗帘,摇曳盆栽细小的花瓣。这漫长的一天慢慢过去,在掠过松树梢头、接近黄昏的风声中,她似乎听见了放学的铃声。
也可能只是错觉。
六点前,一家人吃完鸭子做的晚餐,二宫爸爸送女儿到医院的停车场。
两人都没开口。
一前一后,像是陌生人那般走着。
二宫诗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爸爸则表情严肃,微仰着的头凝望天空的景观。此时的太阳已经西斜,淡蓝色的天空,缓缓地向着更深层次的蓝色推移。
心里有许多疑问。
但不管问什么,恐怕都不会有回应,只要看到爸爸闭得紧紧的嘴唇便一目了然。
他似乎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开口。
走来到停车场,本田小狼停在苍茫暮色浸染中的松林下。
爸爸还是一言不发,始终以同一个角度看着远处的风景。就像一个哨兵,生怕看漏了远方山峦上忽然出现的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