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鸽
荀武沉着声,没有说话。
“师父...我...我...”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在见到如同亲生父亲一般的老刀王,钟秀还是难得可贵地留下了一点点人性。
“你看看都干了些什么!”老刀王着举着拐棍,颤抖着指着四周。
藏锋岛已经是断壁残垣,血色与污秽将整个山门,照应的如同鬼蜮。
钟秀低下头,没敢说话。
“前辈...您的其他弟子..”荀武没有直说,只是希望老刀王能挺住。
“你!!你——什么!!”老刀王听到荀武这一开口,立马就想明白了。
整座藏锋岛的一切,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他自然也特别清楚该如何解封,一听到荀武这么说,直接就差点儿踉跄地摔倒,一口逆血喷吐而出,本就不佳的气色,更是苍白。
“师父!”钟秀看到老刀王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远远地去扶他,老刀王却冷哼一声,支着拐杖,转过头去。
他愣在了原地,随后面色越发阴沉、狰狞,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
是,夜光神杯。
“师父,小时,你跟我说过,如果我得到这杯子,你就会实现我三个愿望,我曾经随意地许下了两个愿望,现在,我求你拦住荀武他们,让弟子活下去...自由地活下去,求求您了!
我...我真的不想在这山里孤苦一生!”
空气似乎一下子静了下去。
老刀王,强吗?
强。
强的离谱。
让荀武等人感到畏惧、棘手的毒气,在即将撞到老刀王的时候,却似乎是碰到猫的耗子、遇到老鹰的兔子,直接当他是死物一般,绕了开来。
人会凭借第一印象来对待别人,但,物品不会。
老刀王听到弟子的话,忍不住迟疑了片刻。
荀武喘息了片刻,见了这一幕,则沉着声说:“前辈,放过他,便是致万民于不顾啊!”
“什么万民不万民!”钟秀见师父有所松动,哈哈一笑“师父当年也是逼不得已,这才不得不回到这山里守着...哈哈,现在我走了,以后藏锋岛也不用再待在这里了,多好。”
钟秀一直对此有深深的阴影。
在他看来,他师门祖祖辈辈,放到江湖上,都是一等一的豪杰,他们门派的武功,也绝对不是一个“中等门派”可以形容,更是伴有天材地宝、神兵利器,理应在江湖上留有一足之地、称一句圣地、名门大派。
可真实情况呢?
整个江湖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藏锋岛,就连他一度天下无敌的师傅,也只能窝在这小小的山峰上,每日枯坐,虚度光阴,英雄迟暮。
他害怕,害怕远不如师傅的自己更加痛苦,到老来孤苦伶仃、悲惨死去,哪怕老刀王从来没要求他多厉害,依旧逼着自己疯狂地努力。
这是藏锋岛的悲剧,是他万万不想面对的灾难。
老刀王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一群躲在一旁观察的剑客忍不住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老前辈...您要后悔第二次吗?”
老刀王瞬间睁开眼睛,气势骤然一变,原本佝偻的身子变得越来越挺拔,火光、山风、毒气、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磅礴恐怖的气势下纷纷绕开道来,只是轻轻迈了一步,这蔓延大半客房的毒气,便整个一震,如同被地震袭击了一般。
“完了——”有的人忍不住低声念叨了一声,瘫倒在地。
荀武却丝毫不惧,依旧面对着老刀王。
这一晚上的激斗,他也想明白了。
“您跟我说,当年您与陈掌门激斗,最后名为胜利、实为失败,好似一直在为此感到遗憾。
但我现在想来,却并非如此——
您与陈掌门绝交之前,言【手臂对您无用】【四肢于您多余】,我初时还以为,是您不愿意因为这种事情,就占便宜,赢了陈掌门。”
老刀王的气势更加恐怖,震得所有毒气、火气撞到墙壁之上,将整个道路一扫而空,清理出了一条直通荀武、钟秀的道路。
“但,现在,我已经彻底明白了!”
荀武握着拳头,看着老刀王,缓缓地开口:“您不是在为输感到痛苦,不是因为胜之不武感到痛苦,而是因为永远无法离开这座山感到痛苦,为永远无法亲自开口道歉感到痛苦,为游历三年却依旧找不到解决方法感到痛苦!”
“所以——”
荀武默默地摆出一个架势。
一个诡异的,仿佛刀又如同剑的起手式:“所以,您才会研究二十多年的——斩刀剑!”
轰!
冲天之气,覆盖天空!
钟秀终于意识到不对,急忙转身,想要逃跑。
“荀捕头,老朽有个请求,不只可否。”
“您说。”
“我想给他一个痛快。”
荀武略微遗憾地吐了一口气:“您...请。”
“不——不不——不不不,师父....师父啊!!!”
钟秀本就被荀武逼得想要逃跑,如今又听师傅说出这句话,顿时是恶向胆边生,催动所有被吹散的毒气,汇聚一身,想要朝荀武、老刀王挥去。
“那...那你去死吧!!!”
老刀王面沉如水,缓缓地抬起拐杖,竖着劈过去。
魔刀蝎仙,被历代藏锋岛掌门视为【无敌】的绝世宝刀。
而老刀王手里的,则只是一根木头拐棍。
然,刀强,未必人强。
毒气满天而来,遮天蔽日。
老刀王看着天,却似乎看到了曾经的种种。
年轻时的疯狂,离别时的懊恼,守山时的痛苦,中年时的苦闷,老年时的折磨...以及,看到蝎仙时的绝望。
他的人生似乎没有任何的色彩,所有的经历都会导向悲剧,一道道经历,如同电影画面一般在他眼前浮过,最后,落到了一个正气凌然,绝不后退的青年身上。
“幸哉——”
他轻叹。
纵横无敌的气魄、几十年的积累、无数岁月的磨练,庞大到让人惊惧的刀势与内气如同战车、炮弹、战船一般狂涌而出,不仅撕碎了天空,更是让整个世界为之震颤,在极短的时间内,竟让荀武等人只能看到黑白二色!
不论是刀气、碎石、毒气、断壁,一切的一切,在被他的招式掠过之后,便会一分为二,仅留下光滑的切面。
“咕——哇...”在这一刀面前,钟秀连反应、抵挡的机会都没有,便被直接竖着切成了两半,除了他手中的【蝎仙】,老刀王身前的万物,都被直接劈成了两半!留下一道蔓延不知多少米的沟壑!
“数百年的纠缠,也该做个了结了。”
第404章 无欲
钟秀已死,但事情可没完。
钟秀留下的烂摊子,可是完全没收拾干净。
在荀武前往惊心塔的时候,姬怜儿她们也带着人到了禁地,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想法,挨个检查了一遍,算是勉强救活了俩人,没有全灭,但即便是这最后的两人,现如今也已经近乎疯魔,一个只是傻傻的念叨着“师兄”,另一个则彻底自闭,抱着个脑袋,不停地尖叫。
今天傍晚的事情,恐怕会在他们心中留下沉重阴影,一辈子都无法摆脱。
而这之外,还有一件更加严重的事情,必须要考虑。
那就是...
【蝎仙】。
不得不承认,蝎仙被封印在塔中,是确有其因的。
哪怕老刀王挥出了这极致的一刀,劈在蝎仙之上,也完全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哪怕握着蝎仙的钟秀被直接劈成了两半,也同样没有什么用。
这把恐怖的魔刀,即便被石头覆盖、即便被血液淋湿,即便被这极致的一刀砍个正着,依旧是没有一丁点的变化,仿佛亘古不灭的群山、大地。
而且,即便没有了使用者,蝎仙的力量,依旧影响着四周,在那埋藏着蝎仙的地方,无数的黑气从废墟的缝隙中冒了出来,慢慢地侵蚀着四周。
不解决蝎仙,那这件事,就永远没有办法了结!
老刀王迈着步子,朝前走了几步,挥动手中拐棍,将那些覆盖在蝎仙身上的砖瓦、石粒击飞,看着静静地躺在钟秀残躯之上,冒着淡淡荧光的墨刀。
三十年的积累,打在刀上,似是毫无用处。
但只有荀武眼中才看得到,那把魔刀,似乎产生了某种微小的变化。
老刀王俯身去捡起那刀,躲在四周的江湖人急忙警戒起来。
只是一个钟秀拿着那刀就如此凶残,这要是老刀王用这把刀,该多么恐怖?
不过,老刀王将刀拿在手上,却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更是慢慢地压制住了魔刀发光的趋势,渐渐地让这把刀变成了纯粹的黑刀。
他又捡起了一个杯子。
“唉...”
他叹了一口气。
“荀捕头,他中毒已深,已成毒源,请你想办法烧了吧...
至于这刀...列位也都累了吧?我将这刀带到铸刀台,列位先暂且休息一夜,明早再一同...处置这刀。”
荀武点了点头,其他人则是面面相觑。
休息?
哪还敢休息啊?
你大弟子一下午把其他师弟都砍了,这么凶残的事儿都发生了,我们哪敢在这歇着?
何况这客房基本上都毁了,便是没有,有可能在某处也有余毒,到时候沾染了怎么办?
至于你弟子的房间...你那些弟子怨气怕是都要成形了,这哪敢进去?
好在,绝大多数江湖人行走江湖,也不可能天天睡床,随便打个地铺,将就将就也没啥,再加上,兄弟们也算是同甘共苦,一同面对了一件江湖大事,日后出去,也算是一段传奇经历,大家彼此吹吹水,夸夸对方剑气精妙,再贬低一下逃跑的人、腾剑客,骂几句钟秀,热热闹闹地,也算融洽。
等到聊得差不多高兴了,大家就开始聊各自的经历,一晚上聊起来,可比高中生宿舍的晚间聊天室还要热闹,就这样在互相盯梢的时间中,算是度过了一个惊险又不失热血的一晚。
次日,一大群人做好准备,簇拥着荀武,一同来到铸刀台。
他们心中本就畏惧,昨天夜里,更是接连有人去铸刀台附近盯梢,就怕那老刀王想不开、被感染。
好在这一切都没发生。
老刀王盘坐在铸刀台的主座之上,蝎仙则被横在台子正中间。
“来了。”
老刀王闭着眼,听着荀武等人的声音,轻声说道。
言罢。
老刀王睁开眼睛,锋芒毕露,若出鞘宝刀。
荀武走上去,轻轻拱了拱手。
凤公子在一旁轻轻地扇着扇子,看着老刀王的神色,也是忍不住悲从心来。
凤与冯同出一源,凤是主家,冯则是后续脱离家族的旁支,如今看着冯刀王凄惨孤苦的样子,又想起家里的处境,他自是心中惆怅。
“荀武。”老刀王轻声说。
荀武应了一下。
“你认为,【蝎仙】是什么?”
“刀。”荀武答。
“什么刀?”
“就是一把刀。”荀武再回“刀就是刀,只是兵刃,其他的,自然无关。”
“是啊...”
老刀王看着蝎仙,昏黄的眼球似乎忆起了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