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102章

　　“我坚持每周都收看《25点の夜世界》，期期不落。”尹泽谦虚的说。

　　“哦。”佐仓绫音现在已经不会像当初那样累赘吐槽了。

　　鸣笛声不断。

　　主妇们提着菜篮子，着急回家做晚饭。公司社员们解开领带让呼吸变得更顺畅，纷纷搭着伙，从清醒的职场转战酒肉的社交场。结束了友谊比赛的足球部男孩们前去聚餐以庆贺胜利，不曾想有人软磨硬泡立了大功，把经理也拉了过来，少年们顿时欢呼雀跃。

　　两人也融入这晚间的纷潮人流，被迫靠的很近。

　　红灯。

　　汽车们耐心的等候，他们随着人群走过斑马线，跟街对面的人们相遇，擦肩穿行。

　　绿灯。

　　摩托潮男永不缺席，轮胎挠地的声音略显刺耳，机车引擎轰轰隆隆，八十迈代言人风驰电掣，唰唰的飙过街头巷尾，这几秒中他就是最受瞩目的崽，完美收获了一众嫌弃鄙夷的目光。

　　男人不说话的轻轻拉了下少女的衣袖，努努嘴示意让她走内侧，他自己则转了几步走到接近马路的街外侧。

　　印象中那位银行卡先生，家之顶梁柱，老父亲也有过这种举动，少女默想。

　　男人随手掏出手机看会消息，始终保持着比起成年男性来说要更窄一些的步子慢悠悠的散着步。

　　车水马龙，黄昏的橘光在金属车身和楼群璃窗上流转，一片夕景，一闪一闪，一晃一晃。没有了早曦被晨雾静吻的迷离，冷却了晌午高日迸发的躁动，晚暮中的影子真切而清晰，交错间透出夜幕降临前的安宁、热闹生气，现代都市哪会因为傍晚来临就让人们停下对生活的热情，自由的霓虹街灯无声燃烧，缓缓汇成失焦的光洋。

　　“待会想吃什么啊？”佐仓绫音主动问。

　　“随便，我都可以。”尹泽闷头转发某组摄影作品，完成日常。

　　“吃咖喱吧？”少女提议。

　　“我不是很喜欢咖喱。”男人摇头。

　　“那你想吃什么？”少女重新征求。

　　“随便，我都可以。”

　　佐仓绫音幽幽的盯了此人几秒，然后用不可否定的语气开口，“——跟我过来。”

　　两人都不是在意餐式的潇洒人士，往常在走出激战之夜电玩城后，都会心照不宣的去就近的拉面店解决问题，量大味足，加第二块叉烧还是半价，根本没理由多费事。当然起初尹泽还是有觉得，每回都带女生吃拉面会不会显得小气，可长久下来，他们出电玩城的氛围越来越朝通宵开黑出网吧的室友兄弟靠拢，每次去面馆，屁股还没坐稳，佐仓同学就一拍大腿，迫不及待的复盘游戏，或得意邀功或怨气甩锅。

　　于是渐渐的，尹泽便不再思考那些没营养价值的场面东西了。

　　不过今天少女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也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早有计划，总之他们已经路过了诸多拉面馆和平民食屋，就是没进去。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才驻足在一家餐厅面前。装潢干净，门面宽敞，客流量喜人，忙前忙后的服务员们衣衫整洁，由里到外透露出一股小资气息，情调之优雅，非灶火味能从厨房飘到前堂的巷子面馆可比。

　　尹师傅是见过世面的，再贵的酒楼都云视频游览过，不会有丝毫讶异之情，真正让他噢哟出声的，是餐厅大门口立的展牌。轻度三无的男子高中生和都市传说的神秘少女背靠背，朝行人们摆出V手势，保持着永恒的微笑在揽客，偶尔还会有人上去跟等身高的纸片人合影拍照，把朋友圈的萌豚味再提纯几个度。

　　“这番还能出联动呢，有意思哈。”尹泽评价。

　　“我本来想带日高酱来这的。”佐仓绫音说。

　　“挺有心的，我身为主役都不知道有这活动，今天你是有备而来啊。”尹泽揶揄。

　　“跟她第一次出来玩，当然要好好想了。”佐仓绫音理所应当的说。

　　不错。

　　非常不错。

　　尹泽不由得开始回忆他俩第一次出来玩的过程、开始与结束，最后悲哀的发现，他们哪怕合作许久，但有印象的只剩像素风格的横版格斗角色互殴的嘿哈声，更详细的事情还得通过人生回廊查阅。

　　两人进店，由于生意火热，只得寻了张偏僻的位置。至于点单，来都来了，那自然是尝尝联动大餐，一份「只想过平凡生活的电波饭」和一份「美梦加量不加价の食梦人珍藏储粮」。

　　甭管菜名取得多长多妖艳，等一上桌，定睛一看。不就是印度马萨拉咖喱鸡米饭和泰式酸辣虾米饭？顶多餐具盘子和桌布印了动画小人，再送两杯美其名曰与角色同元素颜色的鲜榨果汁，就敢卖1400円/份。

　　好家伙，不会真有很多人买单吧？

　　尹泽看了看近乎座无虚席的店，默默的低头扒饭。勺子的尾端还设计有藤源海，也就是他配音角色的Q版头像装饰。根据联动的设定来讲，这些食物都是角色们的心头好。然而声优跟角色并不能一概而论，譬如他本人就不是咖喱粉丝。

　　不过刨除这些因素，桌上的这两份确实是地道的印度跟泰式风味，在一般的店里还不容易吃到。众所周知日本人有独特的饮食爱好，而且创造理念超前，比起美利坚的左宗棠鸡、李宗堂杂烩之流更尖端更有想象力，诸如草莓火锅、果汁麻婆豆腐只是日料的冰山一角罢了。其中奶感十足的日式咖喱更是为人称赞，多年来已成为每家每户桌上绕不过去的一道经典。

　　尹泽用勺子切开虾肉，把米饭和红咖汁略加搅拌，抬勺送入嘴里。泰式咖喱走的是酸辣路子，加入了椰浆、鱼露，与海鲜的绝妙搭配，刺动着味蕾，嘴唇也顿时变得鲜红，被辣出微疼感。

　　好劲的非本土风，男人内里的川渝之魂在连声称快。

　　“味道还可以喔。”尹泽边吃边说。

　　“……唔，是，是啊。”佐仓绫音嘴巴抱着饭，含糊不清的回答。

　　“你那盘还挺香的。”尹泽说。

　　与自己这盘不同，印式咖喱强烈而辛辣，各种香辛料互相碰撞炸裂，配合出来的风味非常浓郁，绝对不负咖喱发源地的盛名，其热烈程度，能让人遗忘掉格鲁吉亚的冬天。

　　佐仓同学斯文的进食着，每口都是一小勺一小勺，即便如此也脸红，连续吐舌嘶着热气儿。

　　想必是被这不同于日本的，正宗的咖喱味所折服了吧？

　　……

　　“你好，我要两份联动套餐。”身形厚重者站在前台点餐。

　　“请问几位？现在的话，空位可能有些不够。”服务生说。

　　“没事，我只有一位。”熊系男又问，“对了，麻烦你把餐食特典一并给我吧。”

　　“呃，根据规定，您需要说出口号才……”服务生解释。

　　“梦是我的延续，你是梦的终结！！”好男儿毫无犹豫，脱稿而出，口齿清晰，抑扬顿挫，附近的人纷纷看来。

　　“正，完全正确，这是您的特典和号牌，请收好，餐品稍后为您送来。”服务生钦佩不已，递出两份包装精致，装的满满当当的手袋。

　　“多谢。”熊系男伸手接过，器宇轩昂的离开了。

　　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没想到，这个活动还蛮受欢迎的嘛。

　　先把特典妥善的放入背包，他才开始四下找座位。

　　墩厚的身子灵巧的在座椅间穿过。

　　忽然。

　　土屋宏亮脚步一滞，他停下了，在几秒的天人交战后，缓缓的回过脸，视线越过许多人，最终锁在了某处的靠窗角落。

　　呼吸急促起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长大好还是不好

　　“中餐讲究色香味俱全，咖喱在某些时候卖相并不佳，尤其是三哥徒手搅的黏黏糊糊再抓取时，它不虚张声势、不欢迎任何外貌协会成员，但却是味觉至上主义者的莫大之享受。你知道吗，英国兄弟们的料理技术虽然一直被人所吐槽，烧饭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黑暗特质，然而就是这个国家，却被称为‘咖喱’的第二故乡。”

　　“你不是说，不喜欢咖喱吗？”

　　“相比起青椒肉丝盖饭，确实如此。”

　　“英国兄弟们？你还有英国朋友？”

　　“没有，这只是我站在人类命运共同体大局上的称呼。老婆倒是有一个，叫阿尔托莉雅。”

　　吃饭嘛，光吃怎么能行，总得摆摆龙门阵、侃大山，对当今世界格局进行多番分析。

　　“在结束殖民统治撤退之后，他们也把印度的料理烹调习惯一并带回了大不列颠。20世纪由于两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遭到长期封锁的关系，当地提倡节俭，于是持家的主妇们便将吃剩的印度烤鸡做成美味的咖喱，这道菜很受国民喜爱，以前英外交部长还说过咖喱鸡就是他们的国菜呢。”

　　尹泽边吃边说这些没什么用的趣事见闻。

　　“这卷心菜丝切的不错。传统日式料理厨师的刀工学习就是从切卷心菜丝开始的，当菜丝达到了一定的细度时，即使不加任何配料，也能吃出咔哧干脆的口感和微甜清爽的味道，这该是素食爱好者和减肥人群们心仪的配菜之一。我观你近来似乎又有长肉发胖的趋势，不妨可以记下这点。”

　　“哦，谢谢。”佐仓绫音冷淡的回应，然后再次搁下勺子，端起杯子喝水，开吃还没多久，她的水几乎要见底了。

　　“你这么口渴么？”尹泽见状干脆把自己那杯纹丝未动过的果汁赠给了对面。

　　“……还好。”佐仓绫音重新举起勺子，但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表情也颇为的苦涩，仿佛正在经受莫大的苦难与折磨。

　　“君之嘴唇与口轮匝肌为何通红如斯？”男人凝目，仔细看去，旋即愣住。

　　可不是么，就好像用纪梵希的叛逆红口红在嘴巴周围狠狠的涂了一圈，跟美式动画里那些吃了魔鬼椒的倒霉小人儿一样，在吊灯的辉映下，红肿的仿佛还在闪光。

　　“没有，你看错了。”少女耷着脸，仍在强颜欢笑。

　　“……我不瞎，你唇瓣都肿起来了。”尹泽一时失语，“我的大小姐，你都被辣成这样了，怎么还吃啊？第一口发现不对劲就说呀，来，换份其他的吧。”

　　“还说我，你也不一样？”佐仓绫音反说。

　　“什么跟你一样？”尹泽不解。

　　“你自己看看。”佐仓绫音并不是普通的女生，自然是不会随身携带小镜子这种意义不明的道具，她拿出手机，用光滑的高档机屏幕当镜子，对起平举着。

　　男人理所当然的看见了一张刀削斧凿的俊朗帅气脸庞，五官依旧那么精致动人，然而此时此刻，那宛若大师之手雕刻出来完美唇形已经有所变化——肿了。

　　两人相视无言，然后默契的转头看向侧边的玻璃，在灯火阑珊的点缀下，他们在倒映了车灯、美食、绰绰人影百态的玻璃面上清晰的看到了两副香肠嘴，眼睛都瞪得溜圆，眨也不眨。

　　佐仓绫音一时未能绷住，噗嗤笑出声，然后又因为嘴角火辣辣的，忙端起冰凉的水杯冷敷。

　　男人并不觉得幽默，只是淡淡的悲伤。这点辣度对于曾划拳喝火锅汤油的他而言，不过是蚊虫叮咬般的冲击而已，甚至源自蜀地的孤高灵魂深处还觉得远远不够，就这，根本无法得到百分的满足。

　　可是这具肉体终究常年被清淡的饮食所腐化，以至于如此羸弱不堪，如今被少女一招点醒，网速重新链接，延迟许久的痛觉开始清晰浮现。

　　一饭之威，乃至于此啊。

　　原来如此，这就是辣椒的疼痛吗，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男人轻哼一声，并不在意，而是继续搅动，让热气腾腾的饭粒裹上更多的咖喱液，满满当当一勺，畅快吃下。

　　少女见他这么生猛，像是不肯认输似的，颤颤巍巍的举起半勺送进嘴里，旋即整张小脸就拧在了一起，以放缓十倍的速度咀嚼，艰难的吞咽，然后就缩在那里不动弹了。

　　“顶不住就别硬撑了，冷水也别喝了，我给你叫杯温水吧。”尹泽劝说。

　　“顶得住，还剩这么多，太浪费了。”佐仓绫音小声说，“父母跟我讲，不能浪费食物。”

　　“……我觉着，对你来说，这或许已经称不上是‘食物’，而是有害物质了。”尹泽汗颜。

　　少女的脸上写满了纠结，约莫是她也想举白旗投降，可又绕不过好心，做不出只吃几口便把高价的食物倒掉的无良举动。

　　“行了，你歇着吧，我来处理。”尹泽看到她那副样子，笑了笑，富有余裕的伸手把对面那盘还剩了大半的马萨拉咖喱鸡拖了过来，直接开始印式泰式双制霸。

　　佐仓绫音看了眼那整的大汗淋漓，腥风血雨，还附带迷之愉悦微笑的家伙，不作声的靠着桌面休息，半晌后蚊子哼哼似的说：“我是不是很幼稚啊？”

　　“严格意义上讲，你还是比幼儿园和小学生成熟的。”尹泽皱眉思索，回答的很严谨。

　　少女气呼呼的想要争论几句，但抬眼就是某人在双线苦战的热血姿态，于是话都迸到嘴边了，却霎时软了下去，“……实际上，实在吃不下，倒掉也可以吧？”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你父母说的很对，浪费粮食确实是不好的行为。”男人从容的说。应对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味辣度，欲求不满的灵魂终于开始觉得对劲了。

　　“但一些正确的道理，实际上根本不用去遵守吧？而且也不会有任何人闲来无事的质疑苛责。”少女默默的说，她双手交叠枕着下巴，就像在学校课间时，趴在课桌上一样的安静乖巧。

　　“什么意思？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尹泽奇怪。

　　“小时候都说，不能光脚丫，不能闯红灯，不能插队，饭前要洗手……可是等长大后，这些忽然都变得无所谓了。是不是一些教导，哪怕是对的，但放在大人的世界里，就会失去了效力？就像诚信、就像公平、就像善良？”佐仓绫音轻声说，“就像现在，吃不了，丢掉就好了，硬着头皮吃，最后拉肚子，别人还会说你傻。”

　　“这例子举的勉强了呀，第一，明知道拉肚子还吃，确实傻，第二，我会处理的干干净净，事件直接不成立。”尹泽耸肩。

　　“那我换一个恰当的。”少女顿了顿。

　　“但说无妨。”

　　“我是《梦貘少女》的内定女主役，只是我主动推掉了，因为想自己争取。”少女慢慢的说，“结果最后只拿到一个跟实力相配的路人。”

　　男人闻言稍稍放缓了动作，有些讶异，“……还有这回事啊？”

　　“你觉得我的做法正确吗？”佐仓绫音问。

　　“拒绝内幕，追求公正，无贪念而清直，当然正确。”尹泽点头。

　　“那你觉得我笨吗？”佐仓绫音又问。

　　“到嘴的鸭子肉能让它飞了，确实笨。”尹泽深深点头。

　　“经纪人也是这么想的。”少女小声说，“从你们的反应来看，我好像才是不通道理的，一根筋的幼稚小鬼。”

　　“那你自己后不后悔呢？”男人问。

　　“……这样说有些显得马后炮，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如果不推掉，日高也不会参加进来，我和她就没有接触，也不能成为朋友了。”少女想了想，然后诉说，“今天我好努力的，就想让她觉得来一趟并不是在浪费时间。”

　　“怪诶，你约她出来玩，怎么会选电玩城这种场所啊？”尹泽不解。

　　“这是我最了解，也是最觉得好玩的地方啊。”佐仓绫音睁大眼睛。

　　“那我呢？我是‘今日赠品’？”尹泽指着自己。

　　“你跟我联络时，我提前已经跟她说好了。”少女烦恼的抓着头发，偷偷摸摸的在偷看他，似乎在揣摩他人的心理状况，“……你今天有些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是因为我只顾着日高啊？”

　　“呵呵，当然不是，我岂有那么的小气？”男人直言。

　　“真的是因为她第一回出来玩，所以满脑子只想把自己觉得开心的都推荐给她，今天真的是我在电玩城度过的最劳累的一天了，好多游戏，我从来都没玩的那么好。”少女犹豫，“你是不是还有些怄气啊？”

　　“我能怄什么气？”男人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