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33章

　　“其实学习就是认识世界，智慧的本质则是求不知为所知的坚韧毅力。学分、绩点只是俗世的添赘。”院长轻笑，“我年轻时也很是离经叛道。只是明白了何为自己的‘美’。”

　　“美？”

　　“各种各样的美。是绚烂的烟火，是舞台耀目聚光灯，是醉人红灯绿酒，是佳节华彩霓裳，是千年黑白无声的诗篇，甚至，呵呵，沉甸甸取之不尽财富，挥决浮云的莫大权力，凡人都是为了得到那份美而存活的。”

　　学院长眯起眼睛，背负起双手漫步着，从外表看他甚至有些像兢兢业业的整日划水就盼着退休的大龄社畜。可此时却散发着别样的魅力。

　　“我从小对汉字和东亚古文化抱有憧憬甚至是情愫。三十五年前我在综合图书馆，从陈旧书架上取下厚书翻阅的瞬间，仿佛与同样读过此书的先哲学者产生了共鸣，心中涌现莫大的感动。”

　　“文学院的任何一门学问，都是以人类漫长历史中所有活动以及今天仍在进行的活动为对象，站在俯瞰时空的角度上，追问人类自身和人类社会根源所在的学问。无论研究的对象在时间和空间上多么遥不可及，无论何等深奥晦涩。都要继承前人留下的伟大遗产，并创造出新的智慧并留给后人，如同一座桥梁，将过去、现在和未来，紧紧的连接在一起——‘文’正是这座桥梁的象征。也正是，我追逐毕生的‘美’。”

　　“即便是科学工作者，也追求美。爱因斯坦更是强迫症患者一般，他的感性和嗅觉也帮助了他剖析世界。大概是‘这么美而平衡的公式，上帝怎么不可能用它沟通万物’的这种感觉吧。”

　　“饱读藏书的年轻人，你又如何呢？”

　　老教师忽的投来锐利的视线，侵略性极强，掠夺般的质问。这一刻他化身为了执掌学生学籍生杀大权的王者。

　　原来埋伏在这，尹泽沉默片刻。

　　“实不相瞒，我对美学的所知，仅仅真的只是美术学史……在下文学底蕴差劲，只晓得一些微不足道的美学。”

　　“恰巧这个我也都懂一点，你尽可大胆畅所欲言。”

　　院长没有就此收回杀气，而是绵里藏针的微笑着。

　　“巴洛克时期？洛可可时期？文艺复兴？你心在何处？野兽派，立体主义，未来主义，达达主义，视觉艺术，行为艺术，你学在何处？”

　　不愧是参与过学生运动的昭和男儿，也不愧是顶尖学府的扛把子之一，看似不拘一格，实则严苛无比，论教育家的嗜血獠牙锋利度，未婚的古泉校长难以相提并论。

　　尹泽顶着那犹如实质性的目光和威压，长出一口气，缓缓开口了。

　　“1860年，油画颜料的便携改进和印象派的崛起，各种诋毁和商业原因，让趋近于完美的古典逐渐走向毁灭，虽然它的确抵达了极限，抵达了记录世界，抵达了写实的极‘美’。”

　　“然而更加奇迹是在后面，即便是有这样一座山峰遮天蔽日的屹立，后人同样创造了新的道路。将前辈的灵魂化为基石开启无限的可能，画派层出不穷，绘画不再是相机发明的牺牲品，而是心神的封盒。”

　　男人低缓的叙述着，院长专注聆听。

　　“莫奈的日出冻结了时间，蒙克的呐喊拥抱了焦灼，达利笔下的怪物释放着荒诞。最好的创作就是心在倾诉，大师即便长辞，归于星空，也能抗衡于时光，纸上残留的热爱也不曾散去，沉浸下去，领略那停滞数百年的笔触，穿梭在先人的梦幻里，坦诚相见并高声笑谈。”

　　“——洗练于岁月，这正是我憧憬的‘美’。”

　　老教师凝视着他，仿佛要把这个外在内里都光芒万丈的学生记住。

　　“你的炽热，你的夙愿，我明白了。”

　　院长的笑容重新变得和蔼了起来。

　　“凭这番话，此前的考勤我算你补回来了。另外，如果你真的入了文学部，我会亲自为你网开一面，给你不限时补考的待遇，这样哪怕再缺席，也不用担心修不回来了。”

　　“啊，真的？！”

　　“当然，我说话算数。同理，你如果还肯继续深造的话。”院长顿了顿，“我亲自做你的导师。”

　　“那未免还太遥远了……”

　　“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现在这世道，纯艺这条路不好走，我总归是文学工作者，顶多替你引荐些知名画家和教授。”老院长叹了口气。

　　“没事儿，我现在先工作，后面的事情，后面再想。”尹泽无所谓。

　　“噢？果然已经开始走在同龄人前面了吗？”老院长兴致勃勃的问，“成绩如何？上过什么展览，拿过什么国际奖项？”

　　“您误会了，我没那时间，更没那水平。”尹泽连忙摆手摇头，“目前我的工作是做动画声优，整天忙着试音和上广播剧讲段子。”

　　“做什么？”院长以为自己耳朵不好使了。

　　“声优。”

　　“？？？”

第二十四章 佐仓春日的忧郁

　　我的名字叫佐仓瑛士，43岁，虽然这样说有些自负，但我很优秀，是难得的精英。

　　东京大学法学部出身，不过已经投身艺术。家住港区东北部别墅区一带，已婚。在著名设计公司里担任管理层，同时兼任法务顾问。

　　迟早会出来单干，并已经暗地里沟通了数位骨干成员，这场阶级战争已筹谋多年。

　　每天6点准时下班，从来不加班。香烟会选择薄荷口感的万宝街，酒仅止于出席聚会饮用高档香槟和红酒。

　　晚上11点睡，每天要睡足8个小时，把疲惫都留给公司内急需证明自己价值的新人。

　　医生都说我非常健康，员工们也都对我尊敬有加，至于平庸社长，早日必取而代之，这是我对女儿的承诺。

　　我是一位热爱家庭的男人，无数次对女秘书的暗送秋风视而不见，甚至愿意牺牲一部分事业维持这份平静温馨的生活。这就是我的态度，也深知这是我的幸福。

　　不过，真要拼命起来，也不会输给任何奋斗强化型的精英就是了。

　　而现在正在逗鸟。

　　这只玄凤鹦鹉已经买回来有半年了，但仍然无法顺利的哼出《钟》。亏我为你取名贝多芬，真是令人失望。

　　佐仓瑛士叹了口气，给鸟添水加料后，回到客厅的沙发坐下，拿过一份报纸心不在焉的看着。

　　电视机正在播放时下最热门的职场恋爱剧，名为《击中/俘虏你的心》，男主角又由时下最为热门的偶像小生出演，形象阳光帅气，走国民男友路线，老少通杀的那种。

　　如今剧情发酵到经历多番曲折后，温柔内向男主角终于鼓起勇气向大方典雅女主角告白。

　　“啊～翔一君真是太帅气了，眼睛里好像蕴含着星辰，笑容也令人欲罢不能。新出的单曲又那么好听，太完美了。”

　　年轻的妻子双手揪着手帕，醉心于偶像小生的精致容颜，并不断为荧幕中一波三折的虐心恋情流下眼泪。

　　佐仓瑛士冷眼旁观。

　　哼，光鲜亮丽徒有其表而已，什么初恋系偶像派，千年一次的美少年，不过是资本的敛财工具和傀儡罢了。

　　很快他整理心情，微笑面对生活。

　　“老婆，时候不早了，该做晚饭了吧？要不要我去帮你淘米？”

　　“哎呀等会，马上就要到关键剧情了。”妻子对着电视睁大眼睛。

　　“肯定又会中途接到电话，说什么女二号不小心出了车祸，要他赶过去，结果女主角原地等几个小时，局势又回到前十集。”佐仓瑛士不屑的说。

　　“怎么可能！今天他们就要在一起了！”

　　妻子的视线都不愿挪开屏幕一秒，专心致志的守着这对虚拟的情侣，心情随画面而不断动摇。

　　翔一君正在迎着夕阳奔跑，喘息努力的模样是那样的闪闪发光，脑海里不断闪烁过以往跟她的种种，表情愈发的坚定起来，汗水顺着性感的脖颈流下。另一边，钦定女主角已经抵达了约定之地，脸蛋红扑扑的期待着。

　　主题曲也掐准时机杀出来了，气氛被各大势力烘托到至高点。

　　此时奔跑的男人突然停下，掏出了手机。

　　“什么？！辛子她出事了！”

　　特写镜头里，翔一英俊脸庞上写满了浮夸的难以置信。

　　主题曲戛然而止。

　　沉默之中，画面又开始闪烁他跟辛子的种种过往，那句“前辈就这样努力的追寻，不用顾忌我”的台词不断回荡在耳边，翔一默默地看向远方，最后眼角含泪的选择了转身。

　　“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就这有什么好看……”

　　沙发配套的枕头忽然飞到他的脸上。

　　“都怪你！乌鸦嘴！呜呜，他们已经这么多灾多难了你为什么还要阻拦他们！好狠的心！你真是个混蛋！”

　　“这是编剧决定的啊，这种烂俗桥段正常人猜都能猜出来吧？”佐仓瑛士辩解。

　　“我不听，烦死了，晚饭你自己想办法吧！”

　　妻子迅速换装出门，估计又是跟朋友去六本木【注：指东京著名的商业街】玩，临走还特地揣上了某个混蛋的信用卡。

　　孤零零的站在玄关，听着那一声门扉关闭的重音，佐仓瑛士内心一阵悲伤。

　　终究，这段感情也到了腻味的时候了吗，曾经的誓言，曾经的羞涩，曾经的悸动，都随着时间慢慢平息，就此化为尘沙风烟而去，只留下泛黄的结婚照和空荡荡的家。

　　自己的努力，拼搏，竟敌不过该死的，翔一君那假惺惺的营业式笑容。而当金钱和感情都无法留住女人的心时，说明真的缘分已尽。

　　只是这要怎么跟未成年的女儿解释。

　　我真没用，甚至都无法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佐仓瑛士从思索中醒过神来，低头看了看劳力士手表。

　　差不多要到晚间新闻的时候了。

　　点个外卖吧，自己动手是不可能的，在送到之前，就先看看节目。

　　毕竟那位臀腰线惊人的知性黑丝女主持人又调回到这个频道了，嘿嘿。

　　然而等他回去，发现电视机又被霸占了。他那个可爱活泼如精灵般动人的乖女儿不知何时坐在了之前妻子的位置。

　　——聚精会神的盯着电视，一如刚刚那样。

　　难道又是那个国民男友？！

　　佐仓瑛士表情扭曲了起来，背后升腾起了不可名状的黑暗气息。等到他屏住呼吸静步走近……那绚丽的特效，夸张的台词，富有张力的镜头，原来看的是动画片，真是虚惊一场。

　　属于父亲特有的溺爱笑容回归，黑暗气息转瞬消散，佐仓瑛士坐在女孩旁边，和蔼的问，“在看什么呀？”

　　“昨晚录的漆黑转生幻想。”佐仓绫音懒洋洋的说。

　　没听过，不晓得什么东西，但他还是点头。

　　反正只要不是那种，能威胁到他家庭地位，家心爱顺位排序的邪魔外道就好。

　　迅速治愈我受伤的心灵，不愧是我天真烂漫的小棉袄，前世的情人。

　　“好啊，看动画好。”佐仓瑛士欣慰的说，“对了最近你不是说自己也参演了什么作品吗？什么时候播放，爸爸也想看绫音闪耀的样子。”

　　“哈？那么难为情，我才不想说呢。”

　　“你可是演员啊，怎么能有这样不敬业的幼稚想法，不宣传，剧组怎么赚钱？”父亲教诲着，“需要我为你应援吗？我可以以团建为理由，组织员工去看！”

　　“不要不要，你还是去书房做自己的事吧。”

　　“身为家长陪孩子看看动画有什么不对？”

　　“我这是在工作，观摩别人的演出增进自己的技术。”

　　几分钟后，家庭的顶梁柱来到了自带的小院里望天思考人生。

　　不知不觉孩子长大了，都会驱赶他了。

　　明明以前是那样的惹人怜惜和纤细敏感，这阵子逐渐变得忙碌起来，也逐渐对老父亲失去耐心。

　　难道说……我这样的精英，也要迎来中年危机了吗？

　　屋内佐仓绫音抱着手以近乎做阅读理解的严谨态度看完了这一集。

　　这集的回忆杀里艾尔雷多再度登场，被拉出来鞭尸了大概十几秒。

　　潘妮斯公主的表演在她看来有些做作夸张了。

　　至于其他的，并不是很重要。

　　拿出手机，逛了逛网络。

　　漆黑转生幻想播出到现在，一直维持着高质量燃剧情，热度已经很不错了，带标签和词条的讨论也多了起来，官方账号更是如此，整天都在兢兢业业发广告互动。

　　现在又刚刚重转了一条漆黑幻梦谈的推文做宣传。正是那个值得纪念的最初的，第一回。

　　除了基本的信息外，还友情附赠限定工作照片一张。水手服的娇小女生和清爽的高挑男生一起举着原作，冲镜头而笑。

　　「意外的有趣，剧里剧外都是」

　　「声优桑都过分好看了吧？！」

　　「真正的艾尔雷多与潘妮斯（笑）」

　　「第四回听过了，谢谢自爆，已经笑了，为了观众好吗，请务必多担任几次嘉宾」

　　「就是你抛弃青梅竹马，分手的时候不仅不认错，还索要回订婚戒指吗，夜鸾剑王，现在的你真的很卑鄙」

　　「年轻真好啊，两人的照片看上去，都是很享受工作的样子」

　　「两回都谈论了恋爱话题，关系很好的样子」

　　「特典入手了，加油，会一直支持！」

　　「索霓桑，第一集的副音轨搞快点，我想感受禁忌·双重神圣芒星沉坠」

　　评论区一片快快乐乐，嘻嘻哈哈。

　　少女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