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声士 第96章

　　“唉，我已仁至义尽，但看起来天降权力已彻底蒙蔽了你的心神，连生物本能都变得迟钝了。”森木宏最终是轻轻叹息。

　　尹泽轻嗅，空气中不自觉多出一股隐隐的烘焙香味，以他的记忆技能，自然是秒间就识别出来了，毫无疑问，是燕麦葡萄干曲奇。制作者还曾兴致盎然的跟他讲解，配方是来自某米其森三星大厨的无私分享，用料精确，试错成本少，简单易上手，制作者是如获至宝，还把那人生第一炉都带到片场，他之前自然也品尝过，还贪嘴的吃了好多块。

　　在森木宏那由哀伤变期待看戏的眼神中，男人缄默了半秒，就轻描淡写的转过身，看着悄无声息接近自己背后的，背书包的高中女生。

　　日高里菜今天是学生制服，不似便装却更胜便装。

　　多日的上街打望，尹泽也有所经验。日本初中部大多是以水手服为主，版型方正，青春活力，顺便一提，新手们只会看百褶裙，但像他这种高手，关注点则是那不经意间露出的洁白小肚子。高中部是西式为主，成熟稳重又不缺灵动。

　　年下前辈今天没穿洋式外衣，而是内里那身。青色衬衫，外套深色无袖羊毛开衫，长格裙，白色及踝袜。永不过时，俏皮与认真并存的短单马尾。只做遮瑕效果，薄薄近乎素颜的淡妆。标准乖乖女清楚系学生风格。配合那历经影视剧锻炼的镜头感和微笑管理，直接原地拉个反光板拍杂志封面，把这大好年华暂停在这一刻，也并无不可。

　　“刚才你们在讨论什么呢？”日高里菜眨动着眼睛，出手就是一招明知故问，不打自招。

　　“前辈什么时候来的？”尹泽轻哼，镇定自如的问。

　　“你跟森木先生握手的时候，我就过来了。”

　　“原来在故事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在了。”

　　“是的，我也得此提前了解你的运营理念。请放心吧，小女子并不是那种只想出风头而不识大局的家伙，在工作中务必会以后辈，哦不，是以主持人马首是瞻，百分百做到一个副手应尽的职责，从各个方面来衬托主持人的神威。”日高里菜弯腰行礼。

　　“哎，就咱们这关系，还什么正的副的，商量着来呗。”尹泽停顿，紧接着哈哈一笑，也忙着弯腰回礼。

　　“不不不，一开播，连资方都得听你的。”日高里菜又弯腰。

　　“生分了不是，生分了不是。”尹泽再弯腰。

　　“哪里哪里，强者都是注定被误解和诋毁的。”

　　“大泽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我的心依然像玉壶里的冰一样纯洁，未受功名利禄等世情的玷污。”

　　“真是信手拈来啊，后辈君。”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不过是为了求得又美又好的前辈的友谊而已。”

　　“你对森木先生可不是这样说的。”

　　“声优与声优以同道为朋，经纪人与制作人以同利为朋。岂可一言而论？”

　　“真是鬼话连篇啊，后辈君。”

　　广播二人组搁那拜来拜去的拌嘴，俨然已经彻底进入工作状态。

　　森木宏见到了预想中的化学反应，满意的点点头，趁着大家不注意，掏出相机拍了一张。众所周知，抓拍比摆拍更容易出传世之作，虽手头只有一张素材，但这张《风起梦貘起复广播剧，泷泽纳头便拜大泽日高公》，已经很有作为封图的潜力了！

　　“先别争吵了，留点底牌吧，不然待会开工了得没词了。”森木宏出于对节目的责任感，以及对观众的照拂之心，上前调解，“保持住这份情绪，快些进收音室吧。”

　　制作人跟赶鸭子似的，把两人推进那熟悉的一方桌，两椅子，耳机加话筒的审讯室。

　　工作人员们隔着玻璃走来走去，调试设备。

　　日高里菜和尹泽规规矩矩的坐着，相视无言。

　　“今天没有饼干。”少女漠然开口。

　　“我都闻到味了。”男人忍不住说。

　　“喔，准确的是，没有你的饼干。”少女补充。

　　“呵呵，没关系，我自备了零嘴。”男人从容不迫的从怀里取出阿尔卑斯菠萝味软糖，慢悠悠的开始剥包装纸，“你要吃糖果吗？”

　　“不用了，最近在防止蛀牙。”少女婉拒。

　　“那岂不是连饼干也吃不得？”男人稍楞，“可惜啊，自己做的，自己却吃不了。”

　　“本来就不是给自己吃的。”少女淡定的说。

　　“那是给谁吃的？”

　　“反正不是给你的。”

　　“我懂了，自己无法试吃，但还大费周章的带来，是想要别人给意见吧。”男人微微一笑，“我目前为止已吃了出自你手的三个版本，想来是这里最有发言权的一位，要实在没办法，品鉴一下也无妨……”

　　“都说了，没有你的份。”。

　　“这是什么话？明明就有很多嘛。”

　　“给别人的。”

　　“哪个别人？”

　　“新朋友。”

　　“前辈有了新人忘旧人？当初是谁顶着拉肚子的风险帮你试吃新作品的？”尹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已经没有那种别出心裁的新潮点心了，也不会再闹肚子了，只想平平静静研究美味的配方，所以也不用忽悠和记住老实人了。”日高里菜轻轻的说。

　　“什么？！老实人就该被抛弃？！这是哪门子的鬼道理！”

　　“不对，后辈君并非是老实人，而是油嘴滑舌的奸诈之人。那我的所作所为，也算是为社会清除危害了。”

　　“我不管，赶紧把饼干拿过来，我现在就要吃！”

　　“不行，已经没有你的……啊啊啊！快来看啊！这里有个人不骗改明抢了！”

　　“火候到位，味道醇香，后韵无穷，堪称迄今为止集大成作。可悲可叹，身为最初的小白鼠，我的一切牺牲竟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这份屈辱，我一定要偿还！就先从把这盒饼干吃光，让那家伙吃无可吃开始吧！”尹泽风卷残云的狼吞虎咽。

　　“别只顾着吃啊，具体还有没有改良的地方，你倒是说说啊。”日高里菜看着池面男那粗狂的吃相，嫌弃又忍不住搬着椅子凑近。

　　“味道？”尹泽一愣，“好吃，但详细参数，我已经忘记一小半。”

　　日高里菜扶额，看着对方努力回忆的样子，耐心等了十多秒，“现在呢？”

　　“我已忘记一大半。”尹泽皱眉。

　　日高里菜强压心口的不顺，又等了十多秒，“现在呢？”

　　“我已忘得干干净净！”尹泽睁大眼睛，恍若神功大成的兴奋。

　　“哎呀你是猪还是鱼呀！这一盒费了好大劲才做的！结果一点详细反馈都没有！”

　　“没事，下回再来就行。”

　　“没下回了！”

　　“可悲可叹，身为最初的小白鼠，我的一切牺牲竟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这份屈辱我一定要偿还，就再次从抢夺下回的饼干开……哎哟！”复读机说到一半就被迫采取抱头趴桌防御模式。

　　噼啪，噼啪，噼啪。

　　这是少女怒扇某霸王餐客人的肩头的声音。

　　都说了要留一点，留一点啊，等正式开始，再一轮把牌打完嘛。

　　森木宏捶胸顿足，扼腕叹息，只觉得血亏到了刘姥姥家。

第一百零八章 云理论大师

　　“Test，喂喂？一，二，三，四？喂？一，二……”一个磁性的声音说。

　　“你在干什么啊泷泽君！已经正式开始了啊！”一个悦耳的声音说。

　　“这就开了啊？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耳机都不放OP的吗？我还在试麦呢。算了，没关系，待会让森木哥把这段剪掉。”

　　一阵手忙脚乱的声响后。

　　“说那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侯商周，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青石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诶！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们，早上中午晚上好。终于，在万众期待百家兴奋之中，「梦貘少女不会吃掉广播」今日堂堂开启了！”

　　男人摇头晃脑的来了段开场。

　　“本家原创动画《梦貘少女》也在绝赞热播中，每周四可不要错过哦，睡前看一集有助于睡眠，说不定也能跟我一样与神秘超能力少女邂逅呢。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主持人泷泽悟。”

　　“我是助手日高里菜。”少女适时接话，说完就盯着他。

　　一阵迷之沉默。

　　“——也是秋月铭梦的声优。”少女忍不住咳嗽补充。

　　“啊对，同时我也是藤源海的声优。”男人如梦初醒。

　　“……没关系吧，主持人先生，你有点紧张啊？感觉很兴奋的样子？”少女揶揄说。

　　“我欢喜是因为有一档崭新而充实的节目诞生了，我紧张是因为要背负起这艘大船的舵手的重任。”男人一哼，露出轻佻的笑容，“助手，你能跟上我的速度吗？”

　　“小女子会竭尽全力的，希望不会因为过于累赘，而被塞到后备箱冷藏。”少女郑重承诺。

　　“好，那就一起将这20分钟打造成佳肴，奉献给各位吧！”男人振声。

　　两秒钟长度的欢乐串场小调子精准响起。

　　“欢迎收听「梦貘少女不会吃掉广播」，趁热打铁事不宜迟，让我们先来听听观众们的心声。”男人扒拉了一下桌上如雪花堆叠的信封群，忍不住感慨，“虽然是初回，可事前就开始征集来信了，没想到能收获这么多的投稿，真是受宠若惊啊。那么先来读第一封吧。”

　　“广播名‘百特曼劲敌’来信，泷泽先生，日高小姐你们好。早在官方公布企划时我就格外关注这部番剧了。男主角的虚无感非常的酷，能随随便便就认识各具特色的美丽女孩也很令人羡慕，最关键的是总能被卷入奇异事件。实不相瞒，我为了成为‘主角’这种特殊存在，每日都拼命锻炼着。体魄方面不用多说，俯卧撑20个/5组，仰卧起坐20个/5组，下蹲20个/5组，然后跑步10公里，每天坚持！学识方面，目前偏差值68。按理说个体素质已经达到标准了，但迟迟没能迎来化蝶进阶超凡的那天，我想一定是缺少了某种契机吧？比如回家路上捡到迷之女子。请问同样在年轻人群体中出类拔萃的泷泽先生，我要怎么样才能遇到机会，怎么样才能成为‘主角’呢？——嚯，竟是人生相谈话题，哪怕只是单纯的文字，也能感受到他炽烈的斗志啊。”

　　想不到第一封就这般严谨高深。

　　男人念完搁下信件，有些感到压力的皱起眉毛。

　　“偏差值68啊，好羡慕。”日高里菜在一旁深以为然，“但仍旧会额外思考这些事情，唉，果然男生成长真是一件复杂的事。如何呢？泷泽君？人家可是在认真询问你呢。怎么样才能遇到机会？怎么样才能成为主角？”

　　“什么机会？”

　　“回家的路上捡到迷之女子一样的邂逅啊。”

　　“现在是法治社会，要是街上发现有人昏倒，肯定是打电话报警啊。”男人笃定。

　　“太残酷了，这样子是没有办法将故事展开，坐稳主角位置的。”日高里菜失望摇头。

　　“比起坐稳主角交椅，我更不想坐牢，至于主角……”尹泽沉吟，脑海中有无穷的奥妙在绽放和消亡，最终他抬起坚定的眼神，声音充满了正能量，“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这回答也太万金油了吧！”日高里菜表示不认可。

　　“助手还是太年轻了，真以为这封信的内容只是简单的诞生于中学二年级时期的执念吗，不，恰恰相反，这位‘百特曼劲敌’同学向我提出的，乃是人类文明的终极命题之一，哼，金钱与荣耀？诞生与陨落？理性与感性？创造与毁灭？在这‘人活着是为什么’的问题面前都变的黯然失色。”

　　尹泽缓慢而悠长的说着，恍若念诵久远的诗歌。

　　“婚姻？家庭？事业？这些何尝不是一种借口，去诠释活着的另外一种理由，让它可以听起来更加堂皇富丽。依我愚见，人究其一生追逐的，不过是本我，是鲜活的自我，是要做自己。而这，正是如信中所提的‘如何成为主角’。难得啊，想不到才读高中，就已经有此番见识和胸怀，绝对未来可期。给了答案，却要我再给出得到答案的过程，其投稿心思也略有些险恶呀。但没关系，聪明人，都是狡诈的。”

　　“是，是这个意思吗？”日高里菜一愣，将信将疑。

　　“这位‘百特曼劲敌’同学，相信你也知道，通往罗马的道路不止一条，所以我的解释不一定合适你，但不失为参考之用。”尹泽十指交叉，“试着成为一名斜杠少年吧，即表面上是现役男子高中生，实际上是个伤痛文学作家，或者花卉艺术人，或者未成年棒球届的影之挥棒人……多重多层次的身份，能让你从不同的角度欣赏剖析世界，用仅有一次的人生，活出多重的路线，假以时日，你定将有所领悟。”

　　“同时鼓捣那么多东西，不会样样稀松吗？”日高里菜插嘴。

　　“普通人自然不行，可精英便不同了。”尹泽耐心说，“‘百特曼劲敌’同学既然都有68偏差值的知识水平和健康体魄，基本满足了这一体化万千的前置修行条件。你可别只顾着笑，这种行为是有说法的。简单举个例子，轻小说中，有多少高中生主角，他真的只是个高中生的？私底下谁还不是侦探怪盗了？起步也是个都市传说级别的黑客。从创作的角度来说，多重身份能延伸更多曲折离奇的故事，方便与日常生活制造冲突，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多重身份也极大的拓展了交际面。试想助手你若不是声优，那现在该是在开学习会，怎能有幸在头排位置听得我这番从平凡进化不凡的高论呢？”

　　“呵，整的跟真的一样，那你自己有没有付诸于行动呢？”日高里菜质问。

　　“当然了，做声优只是我的兴趣，更新推号动态才是主业。”尹泽抱手，“我这个人呢，向来是淡泊名利的。我跟前不久才夺得芥川赏的藤野真弥根本就是同门师兄弟，还跟推理名家胜隆绫子吃过饭喝过茶，这些我都不跟外人讲的。”

　　“没事，现在大家都听到你的鬼话了。”日高里菜继续欣赏他的单人落语，想看他还能咋吹。

　　“这是鄙人的经验总结，明白人一点就通。希望‘百特曼劲敌’听懂了在远方给个掌声……”男人喝了口水。

　　此时制作人举起了牌子，上有几个龙飞凤舞的扭曲黑色字。

　　「下一封」

　　“有道理有道理，那么我们来倾听下一位观众的心声吧。”日高里菜太敬业了，一得到指示就迅速沉默了主持人，不可阻挡的拿起了第二封信。

　　“广播名‘偷走光秀的火柴’来信。泷泽先生，日高小姐你们好，之前在看完梦貘少女第一集时，就有种熟悉的感觉，等CV表出来后，才发现果然是二位。不得不说技术真的好呀，声线和语气的变化，让人都不敢确定了，可惜二位明明是男女主角，但在动画里的对戏却不多，真想继续看二位互动啊。就在遗憾的时候，广播企划出现了，我立即关注官方推号并且投稿。在这里想问下，两位的友谊是否有所增进呢？”

　　“啊？”

　　主持人和助手的表情都有些茫然。

　　奇了个怪了，这不是动画延生广播吗，为什么不讨论剧情，要关心声优的友谊？

　　男人呜呜嗯嗯的苦思了一秒，旋即懂了。

　　“哦，这位观众，想必是对动画制作感兴趣，所以爱屋及乌，也对身为幕后人员的声优感兴趣吧？至于我跟助手的友谊，应该是想问，在这个行业中，与异性职场同事间的交流跟大众行业是否有所不同吧？”

　　男人提起自信的笑容。

　　“很特别的切入点。不过也许要让你失望了，因为其实并没有特殊的地方。实际上因为不像是在固定的办公楼中上班打卡，各个事务所的同行们要赶的片场总是随机的，所以声优们反倒很难跟一伙人长时间聚在一起，哦，年度番剧例外。反正新人要四处跑，加上工作间隙的休息时间也要琢磨台词，录音室又安静，也不会大聊特聊，所以比起普通职场，在这想日久变熟的交朋友反倒难一些。”

　　“至于我跟助手的情况较为特殊，首先是工作上的原因，连续撞到一块了，其中不乏现场活动和广播这种能更有空间交流的活儿，所以一来二去也就认识了，目前是从较为面熟的程度，上升到在片场见面能随意掰扯的关系，换句话说，就是很常见的，职场友人关系。”

　　男人觉得已经说的面面俱到了，于是就要拿起第三封信。

　　唉，明明先前的尹氏成功学更有价值，可惜被打断了。

　　制作人见他妄图跳过，赶忙又拿起笔虎虎生风的写了几个大字高高举起。

　　「继续，加大力度」

　　但森木宏格局小了，因为在他场外干涉之前，一直本本分分的助手已经出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