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碗杜康
只因为这一刻，他的眼中所看到的，不再是肉体之间的殴打，也不再是招式之间的搏斗。
而是两个心智之间，两个灵魂之间，彻底付出一切的，激烈交锋。
是了，这的确是在交锋。
只因为，手术室中的老人，还没有死！
“您这……也是故意的吗？”
当老人身上的伤口终于处理完毕的时候，当老人终于有时间对他们说两句的时候，地行者不自觉地问了出来。
在这一刻，他甚至都忘记了去询问对方的身体，去疑惑对方的种族，去质疑这老人到底还是不是人类——无论是种族，还是躯体，亦或是人类不人类的，这时候都已经无所谓了。在现在的地地行者眼中，他所看到的，只有燃烧着旺盛斗志的，炽热灵魂。
这炽烈绽放着的姿态，是不是人类，还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我还是要说一下，我确实是人类。”
似乎是看出了地行者的顾虑，老人首先明确了自己的身份。
“我有血统证明，也有族谱对应，肉体改造和狼人化只不过是工具罢了，事实上这种事你用不着分那么清，在我年轻的时候大家都这样的，不少野兽会把自己改造成有手脚的样子，有些人类也会为自己戴上尾巴甚至披上毛皮……毕竟我们又不是驾驭不了这个，外表不过是装饰而已，你会因为带了个兽耳帽子就去质疑自己的种族吗？”
“至于你说的，我是不是故意去吃这一拳……看起来你终于也领悟到这一层了，那我也应该对你实话实说。”
老人看着地行者的眼睛。
“说实话，并非故意。”
“什……”
地行者的声音卡了壳，双眼中更是掩盖不住的失望。
原本他还以为，老人是故意去接了那一拳，就像黑白熊主动去面对剑刃的时候一样，用自己的躯体作为代价，直接获取第一手的战斗情报……可现在看来，居然是无意的吗？
这，实在是……
“没，那就没事了。”
地行者勉强笑了笑，看向老人的目光都黯淡了几分。
很显然，就灵魂的纯度方面，比起那黑白熊来说，老人的纯度，还是太低了。
只凭这样的姿态，根本不可能……
“我并非故意去接拳，没有谁会想要故意挨一拳，毕竟风险确实很大。”
老人像是没听到地行者的话语，仍旧自顾自地说着。
“虽然我不是故意去接这一拳，但是我也知道，那一拳就算把我打成重伤，我也能活下来甚至逃回来。”
“这来自于我一直以来日积月累的经验，同样也来自于我对身体的改造。”
“这也是为什么，我一定要活下去的原因。”
“只要活下去，一切就都有可能。”
“只要活下去，就能知道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
“只要活下去，就还不算彻底失败。”
“只要活下去，就永远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老人轻轻念诵着，像是在说给地行者，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地说给他自己。
这让地行者目瞪口呆。
只因为这一刻，在他的眼中所看到的，不再是面前那个苍老的面容，也不再是记忆里那颗长着血盆大口的狰狞狼头。
而是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着的，炽烈火光。
“了不起……”
第三次，地行者发出了感叹。
一直以来，他都只以为，只有那黑白熊，才会有如此旺盛的斗志，才会有如此百折不挠的坚强意志。
可现在看来，却是他小觑了天下英雄！
二百章 吞食拳法
此时此刻，地行者无比的确信，如果有谁能够与那黑白熊争锋，一定就是面前的老人了。
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眼前的老人和那黑白熊都具有着百折不挠的强韧意志，只不过那黑白熊更倾向于控制自己遇到的风险，不让自己真正陷入必死的环境当中，而老人的做法则是提高自身对抗风险的能力，尽可能的保证自己在遭受风险之后也不会致死——很难评价这两种思路孰优孰劣，起码以地行者现在的水平是没资格对这种级别的战士进行评价的。
但他至少能欣赏到，这两位强者，互相吞食的盛景。
是了，吞食。
地行者第一次觉得，老人用来形容这场战斗的话语，是如此的贴切。
只因为，在他的面前，刚刚处理完那一身重伤的老人，已经开始了。
“那一拳，没有白挨。”
这样说着，躺在手术台上的老人闭上了双眼。
随后，对着天花板的方向，缓缓出拳。
“是这样？”
“要更复杂一些？加入更多的变化？”
“不对，那样的话，味道就变了。”
“不是这个味道，应该是更轻一点，更淡一点……”
一边喃喃自语着，老人一边一次又一次的出拳，但从老人口中说出的那些话语，却和拳法半点都不沾关系。
那更像是在……炒菜？
“老头进行过狼学派的野兽改造，所以他的嗅觉和味觉都更为灵敏。”
就在地行者还在疑惑的时候，一旁的矮胖商人却低声解释着。
“这是老头理解事物的方式，把无法判断的东西转化为口感和味道，这种思维方式更方便他进行理解，起码就现在来说，老头每一次都能成功……别这么看着我，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你既然有疑问，那你肯定没认真下过厨，对吧？”
“这……怎么会，我之前好歹有相当一段时间都在独自生活的，下厨这种事情自然做过。”
地行者皱了皱眉头，他完全想不到所谓的味道和武艺之间能有什么联系，食物就是食物，最大的作用就是吃下去，难道还有别的作用吗？
总不能使用食物来杀人吧？那也太抽象了。
“还真就是这回事。”
矮胖商人耸了耸肩。
“你是机器人，所以在这方面没什么感觉……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在饮食上放松懈怠，人的寿命就会缩短！毫无节制的胡吃海塞，更会加速人的死亡！”
“什……”
地行者张了张嘴，本能地想找出什么反驳的话语。
但在细想之后，他却发现，矮胖商人的话语，他竟无从反驳。
是了，首先后半句就是对的，毫无节制的胡吃海塞，人体就会将过剩的营养囤积成脂肪，而在大量的脂肪堆积在身上之后，便会引发脂肪肝，高血脂，乃至于各种因过度肥胖导致的并发症，在各种疾病的纠缠之下，想要好好活着都已经是一种奢侈了。
那么，只要控制饮食，不去胡吃海塞，就能够健康的活下去了吗？
不，这还远远不够。
如果控制饮食，但一日三餐却只吃米面，那么就会因为缺乏维生素导致身体机能降低，就会因为缺乏膳食纤维而导致消化困难。
如果添加上蔬菜呢？
那也是不够的，就算维生素和膳食纤维得到了补充，但维持人体热量的脂肪和蛋白质却仍旧还是缺失的，这会导致身体虚弱，肌肉无力，让人变得没有任何抵抗风险的能力。
摄入要多样化，营养要均衡，这样的一餐才能保证人体的正常所需。像是全吃肉或者全吃碳水这种单一化摄入，偶尔来一顿就好，如果每天都这样吃，缺少了其他营养的摄入，那么短命几乎是必然。
从这个角度来说，食物确实是能够杀人的！
并且还是极难察觉的，慢性死亡！
“每天短命一小时，你或许察觉不到，每天短命一天，你也完全感觉不出来，毕竟这是未来的事情，跟现在的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当别人活到九十岁还活蹦乱跳，你活到六十岁就已经一身病痛求死不能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这一直以来你都疏忽了多少地方了。”
看到地行者脸色变了，矮胖商人便已经明白，这是理解了他在说什么了。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厨艺和武艺一样，都是用来保护自己的技术！”
“甚至来说，厨艺远比武艺更为困难，也更为复杂！”
从未听说过的理念被灌入了地行者的脑海之中，洪钟般的声音振聋发聩。
是了，这一次，他已经完全理解了。
武艺这种东西，成与不成，实际上自己心里都能有数，打一下就能验证，因此积累起经验来说是缓慢，但每日持续练习之下，终究也会有所进步——但厨艺却不一样，烹饪却不一样，你说这道菜能提供足够的营养，同时也不会伤害身体本身，那么怎么来验证这个想法是正确的呢？难道要连着吃几十年，而后做对比实验看谁命长吗？
更何况，同样一道菜，不同的食客也会有不同的感觉，有些人就喜欢口味重一些，有些人就喜欢吃清淡的，单就是一道菜是咸是甜，都能纠集起两批人手的骂战，你说这道菜吃了之后健康常胜，另一个人吃了同样一道菜之后却没几天就死了，这怎么能进行经验积累？这又能积累什么经验？
经验累积困难，判断方式模糊，这便注定了，厨艺的经验累积，是远比武艺更加困难的事情！
“呃，你这想的有点多了，其实也没那么困难。”
看到地行者居然会这么去理解，矮胖商人一阵挠头。
“虽然你这种用武艺的思维来理解厨艺的办法，多少有点外行，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里面的道理倒确实是相通的……你练武的时候，应该也知道用触觉来感受发力吧，那你难道就没想过，厨艺方面也有类似的办法？”
“你是说……”
只是一句提醒，地行者便已经恍然大悟。
是了，就像武艺修行之中，会通过触觉甚至痛觉来感受力的反馈，从而一次又一次修正自己的动作，让发力结构做到真正的完美一样，厨艺那边，也是有着同样的技艺在里面的。
那就是，极其容易被忽视，但同样身为五感之一的，味觉。
如果氯化钠摄入超标，人就会觉得过咸。
如果酸类摄入超标，人就会觉得过酸。
如果碱性摄入超标，人就会觉得太过苦涩。
如果脂肪和糖类摄入超标，人就会觉得过于甜腻。
如果食物的口味太过刺激，人就会觉得辣，那本质是一种痛觉。
对于味觉的感受，这本就是对于营养成分的感知方式，只是大多数时候，人体那强大的消化能力能让人不是太在意口味的细微差别——更何况还有着嗅觉这道拦在味觉之外的护城河，不能入口的东西只是闻一下味道也就随手扔了，能被填进嘴里的，必然是能够被消化吞吃的，起码在当下环境里是最优选。
只是，这种进食的方式，却显得有些过于粗糙了。
就像是初学武艺的小鬼一样，只知道使用蛮力来进行殴打，偶尔会在自己的身上留下暗伤，却也意识不到自己为什么会受伤——除非再更进一步的时候，这小鬼终于对发力有了一些理解，才能做到不让出拳时候的力量停在自己的身体里去扭伤关节和肌肉，而是将力量完全放出去，打在对手的身上。
而这一点，对应在厨艺上的时候，便是对于味道的，细微感知。
如果一道菜能入口并且不难吃的话，那么如果要让这道菜更合口味一点，它是甜一点更好？还是酸一点更好？它是应该油大一点，还是应该更清爽一点？不同的时期，不同的人，面对不同的情况，那复杂有多变的选择……
如果只是拿出来做生意，只是将食物做熟，那对于厨艺来说，也仅仅只是刚触摸到了门槛而已。
就仿佛，武者刚刚练就了武艺，并且初试身手。
这的确能算是小有所成，也的确能拿来对敌，但距离真正的融会贯通，距离真正把这份拳法化为自己的东西，还差得远呢！
“对的，你终于理解了。”
矮胖商人欣慰地点点头，这种复杂的东西想要说明，倒也不算容易。
“就像武者会相信自己对于发力的感觉一样，修行厨艺的话，就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味觉，毕竟这是你感知营养成分最重要的办法，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办法……当然，你或许会说，你喜欢的口味未必能拿去做给别人，但你有没有想过，适合别人的东西，也未必适合你。”
“味觉这种东西，营养摄入这种事情，终究还是和武艺一样，是很私人的事情。”
“首先相信你的味觉，然后让身体去为你做出选择，它选出的东西未必会符合你的心意，但一定是眼下最适合你的。”
“先满足身体的需求，尊重身体的意愿，吃身体想要吃的东西，身体自然会给你回报……当你的脑收集到了足够的信息，积累了足够多经验的时候，你自然就能意识到，自己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那个时候你的身体和意志就得到了高度的统一，即使随心所欲的吃也不会伤害身体了。”
说到这里，矮胖商人挠了挠头.
“不过你是机器人，这套东西对你来说没有意义，你学不会的。”
“我……”
身为机器人的地行者心中涌现出了愤怒的情绪，也就是在他的强力控制之下，才没一拳糊到这胖子脸上。
聊天就好好聊天，非得在后面补上一句阴阳怪气，这要是放到以前，放到他还以剑士自居的时候，多少得拔剑给这胖子来一下——不过现在的话，考虑到对方刚刚才把这复杂的知识解释给自己听，哪怕看在这份心意的份上，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主要最令他气愤的是，他也不是完全就没学会。
起码通过这一套思路，他倒是已经理解了，那个老人，正在做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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