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言苦乐
这道伤疤带给许羽枫的只有不好的回忆,不仅仅是它的存在,还是它存在的原因。
“这样啊……”
柳心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踮起脚尖,举起手,戳了戳许羽枫的额头。
柳心然问道:“疼吗?”
许羽枫如实回答:“不疼。”
“那这样呢?”
柳心然戳了一下。
许羽枫忍不住地吸气。
“疼。”
“疼就对了。”
柳心然又戳了一下。
她见到许羽枫绷紧的表情,嘴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扬,露出特别开心的笑容。这一刻的柳心然就像是小恶魔一样,以人的苦难为食粮,笑得特别妩媚,特别有魅力。
这还是许羽枫第一次见到柳心然笑,她以前都是冷冰冰的,仿佛天生下来就是个面瘫脸。除了嫌弃与厌恶之外,许羽枫完全感受不到她其他情绪,每次都让人感到沮丧。
许羽枫曾经想要逗她笑,使出全身的力气,化身为亚洲舞王相川步,在柳心然的面前跳了猛男版本的《新宝岛》。舒展筋骨、左右击拳、帽子戏法、仙人指路、狗熊上树、秦王扫六合、战术踉跄、梅开二度一睹芳容、光翼展开、鲤鱼打挺。一整套流程连气都不喘,展现出强大的舞技。
然而柳心然给了他一白眼。
“别在这里发癫。”
那天晚上,许羽枫在回家的路上哭了,哭得很大声。
现在柳心然笑得那么开心,反倒是让许羽枫觉得心情复杂。
因为她笑的理由是因为许羽枫脑门被打爆,这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抛开这件事情不谈,笑容满面的柳心然比满面厌恶的柳心然要可爱一万倍,若是用战斗力探测器去看的话,哪怕是最新版本的探测器也会当场爆掉。她就是这么可爱,如果她能够每天都这样高高兴兴地笑着就好了。植物需要阳光才能成长,人类也需要笑容才能健康。
喜欢的女孩露出微笑,这不是最棒的礼物吗?
“我要收回我之前的想法。”
柳心然触碰着许羽枫的额头,略显冰凉的手指细细地抚摸着伤疤。
“什么?”
许羽枫不明白她的意思。
柳心然率直地回答道:“我之前觉得这实在是太难看了,丑得吓人,恶心到脏眼睛。”
“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
许羽枫感觉眼睛有些热热的。
糟糕,有些忍不住了,快哭出来了。
“现在我觉得,这个还蛮帅气的嘛。”柳心然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是你努力过的证明,之所以会疼,正是因为你还活着。以后在我面前就不用遮起来了,我很喜欢,果然很帅呢。”
柳心然可爱的俏脸绽放出迄今为止最耀眼的笑容。
许羽枫缓缓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视线有些模糊。
第四百章 见家长
“嘿咻。”
柳心然笨手笨脚地爬上手术台。
许羽枫瞪圆了眼,不明白她在干嘛。
手术台的软垫上铺着一层绿色的布,柳心然躺在这层布上,眨了眨眼睛。
“你疯啦?”
许羽枫反应慢了半拍,看着柳心然在上面瞎闹。
“你不上来吗?”
柳心然拍了拍手术台剩余的空位。
因为她的身子很娇小,勉强能够给手术台空出点位置。
许羽枫怎么可能会陪她瞎胡闹,本来擅自闯入手术室里就是很过分的事情,这要是被发现了肯定少不了一顿臭骂。现在还擅自主张地去碰手术室里的器材,简直就是火上浇油,无理取闹。
许羽枫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爬上手术台。
他从来都没有跟柳心然缩短距离,现在有这个机会,怎么可以错过!
许羽枫是个纯情大男孩,交往经验为零,生怕自己不经意间的举动惹恼了柳心然。柳心然的脾气有目共睹,她时不时就会因为一些无所谓的小事情动怒,不给人好脸色看。
“有点挤啊。”
许羽枫的手臂悬在半空中,他怕自己再凑过去的话,会把柳心然从手术台侧边挤下来。
柳心然没有搭理许羽枫的自言自语,她躺在许羽枫的身边,仰头望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许羽枫见柳心然不说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渐渐地感到害羞起来,原来跟女孩子一起躺着原来是这么让人心动的事情,似乎能够感受到她的体温,闻到她身上飘来的味道。然而跟他想象中不同,并不是什么香香软软的甜味,而是略微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和药物的味道。
许羽枫觉得自己发热的脑袋一下子就凉了下来,身体有些冷,打了个寒颤。
他的脑海里涌出了强烈的念头,想要知道柳心然的身体状况,想要知道她到底怎么了?究竟是什么样的病情才会严重到不做手术就会死的地步,能让柳心然对着兔子玩偶说遗言。
两人认识了这么久,许羽枫一直都没有开口询问,柳心然冷冰冰的性格也不可能主动说出来。
许羽枫怕听到自己预料之中的答案,与其如此,索性就不问了。
柳心然则是觉得没有必要,两人就这样心照不宣也挺好,不然没准会吓到他。
她有想过,若是哪天许羽枫在周末抱着图书馆里借的书过来医院,来到熟悉的病房门口。敲门之后发现病房里住着一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会不会觉得很意外?
对方的家属守在病房里,望着站在门口的许羽枫,询问他是不是走错了。许羽枫傻乎乎地道歉离开,跑去确认楼层和病房。许羽枫百分百确定自己没有走错病房之后,去找护士小姐姐询问病房里的人怎么变了,柳心然是不是换了病房,她现在搬到哪里?再三询问之后,却得知柳心然逝去的消息。
那时候的许羽枫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伤心难过?还是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总算是从一个麻烦女人身边解脱了?
柳心然想到这里,她放弃了主动提及自己身体状况的想法,而且她还打算拜托医生一件事。
如果真的发生柳心然预想之中的事,那么她会请求医生和护士告诉许羽枫她已经康复出院了。这样的话,这个傻小子估计只会觉得柳心然是个坏女人,不讲义气,不讲武德。来偷袭,来骗他这个十七岁的小同志。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柳心然不想被人同情,也不想被人可怜。
尤其是来自许羽枫的同情和可怜,她绝对不要。
“柳心然。”
“干嘛?”
柳心然瞥了一眼手术台侧边的许羽枫,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感觉有些不爽。
“有话就说,不然我要踹你了。”柳心然微微抬起腿来,作势要给许羽枫一脚。
“好好好,我说,你冷静点别冲动。”许羽枫抬起手做好挡住美少女飞腿的准备,问道,“我是说……你的身体现在怎么样?”
“我很好啊。”
柳心然活动着手腕,淡淡道。
“……”
许羽枫沉默地注视着她。
柳心然皱着眉头,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
你瞅啥?
瞅你咋地。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先转移目光,直到许羽枫意识到两人现在都是躺着的。这互相对视的感觉却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明明柳心然只是他的朋友而已,他似乎对这位朋友抱有太多感情。这场对决以许羽枫心虚地避开对视为结果,柳心然得意地扬起了下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喂。”
“我不叫喂,我叫许羽枫。”
“行行行。”
柳心然敷衍地点了点头,问道:“你做手术的时候,怕不怕?”
“我?我那个时候都昏过去了,醒来人就在医院里。”许羽枫挠了挠头,诚实地说道,“现在想起来,怕肯定是怕的,也许我闭上眼睛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样啊……”
柳心然缓缓闭上眼睛。
她躺在手术台上,脑海中浮现出了医生的身影。
医生们围在手术台上,麻醉师给她打上麻醉药,确认着她的意识与肢体短暂分离。主刀医生提着银色的细长刀刃,助手将选定的切口线划上标记消毒皮肤,将皮肤固定住。术者把手术刀抵在她的喉咙下方,垂直刺入皮肤,向下落去,从中间切开她的胸部,胸骨也一起切开。助手用人工仪器供应血液,术者握着手术刀慢慢地凑近她的心脏——
柳心然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仅仅是想象而已,她就感到深深的恐惧。
身体被切开,这种事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害怕。
妈妈她当时为什么会同意做手术?难道她就不害怕吗?
“就算是这样——”
许羽枫的话还没有说完。
柳心然慢慢地睁开眼睛,侧身看着躺在身边的许羽枫。
许羽枫的目光望着手术台的照明装置,现在装置没有打开,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构造,外壳如同镜子般能够映出两人身影。他笑了笑,向着天花板伸出手,试图去触碰柳心然的影子。
“如果再让我重新选择的话,我也一定会跑过去挡住那个人,哪怕这次我不一定能够醒来。”许羽枫的眼中似乎有光,他对自己头上这道疤感到厌恶和憎恨,但是他并不后悔自己做出来的决定。如果他没有赶过去的话,也许这道疤就会出现在妈妈的身上,或者变得更加严重。
“为什么?”
柳心然抿着嘴唇,喃喃道:“你不是说你会害怕吗?”
“我当然害怕啊。”
许羽枫并不否认自己的胆小,这又不是什么好隐瞒的事情,说出来不丢人。
“不过我有更害怕的事情。”许羽枫低声道,“人这一生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件不得不豁出去的事情,若是不去做的话,那么每个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后悔。与其夜夜失眠,在床上辗转反侧,还不如遵循心里的想法去做。该上的时候,那就上吧,我总不能看着妈妈在我面前被欺负。”
“……原来是这样啊。”
柳心然看着许羽枫的侧脸,她似乎有些明白妈妈当时为什么会同意做手术了。
以那个时代的医疗条件,手术成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不做手术的话就一定会死。妈妈她肯定是想要活下去,哪怕是多活一天也好,她也想要陪伴在丈夫和女儿的身边。这么简单的道理,柳心然居然到现在才明白。她一直都是以自己的角度去看待事情,所以才会陷入思维困境。
“那么,我呢?”
柳心然在心中问着自己。
曾几何时,她都想过放弃。
她知道自己是父亲的累赘,她的呼吸仿佛都是在烧着父亲的钱。
柳心然童年时见到的父亲就像是超人一样,似乎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有他在就不用害怕。当妈妈住院之后,父亲在家的时间就少了,他的背似乎也不再那么笔直,慢慢地弯了下去。
柳心然那时候还小,完全没有家里出事情的概念,整天吵闹着要爸爸妈妈陪她。被亲戚责备之后,她还会感到很生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骂,她只是想要见到爸爸妈妈有错吗?
柳心然的父亲得知这件事情后,他将工作带回了家,在女儿睡前给她讲故事。当柳心然安心睡着之后,老父亲默默地把灯关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打开电脑进行线上办公。
后来,柳心然的父亲在工作的时候接到女儿学校的电话,得知了女儿在学校昏迷送去医院的事情后。起初他还抱有一丝微茫的希望,直到女儿住院检查得出结果之后,他的天塌了。
即便是天塌了,他也不能倒下,就这样一步步地走过来。
妻子走了,他也不能自我放弃,他还有女儿呢。
柳心然如今已经不是那个不明白家里情况,仗着父母宠溺,肆意提出无理要求的小女孩。
她跟父亲提议离开医院,放弃治疗的意见,认为再继续吊着命活下去也没有意义。柳心然本来以为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松口气,却没想到父亲得知她的想法后哭了出来,一直在责备自己没用,还需要让女儿来担心。自从那次之后,柳心然就不再说这方面的事了。
对于柳心然的父亲来说,这绝对不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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