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氏浪子
人想不明白到底爱不爱，但回到感受上来说，开心舒服与否，无法欺骗自己。
“你为了一个喜欢的人，让自己陷入那种境地，关心你的人……”
“……白先生，你说……关心我的人是谁，谁又会关心我呢？”
他正想往下说，但那句话被软糯的，柔和的打断了。
白未然一时愣怔。
而安沁抬起头来，镜片后的大眼顿时深邃，没有一丝高光，怯弱脸上漾着他没见过的笑。
和平时一样温和，没有脾气，温和中又夹着一丝自嘲。
她放下调羹，推开汤碗，反手抱住自己，用右手轻轻地抠着自己被长袖遮盖的左手臂。
“……其实，我很感谢白先生说的话。”
“但我不敢有这种期待。”
第十七章 另一种清醒（3K）
“但我不敢有这种期待呢！”
这还是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白未然第一次听安沁主动反驳人。
即使反驳，也脆弱又柔软，一点气势没有。
茶发少女抬起头来，在光下，肌肤犹如瓷器，有一层釉彩般的淡淡柔光。
她的五官略淡，还有一点儿苍白病态。
这种神色让人想起细雨绵润过的青花瓷。
她把两手放在腿上，两手的食指与拇指轻轻弹着。
她的神色显得寂寞，又温顺。
白未然从她的神情一下看不出安沁是什么个想法，他在心中斟酌了几个说法，最终都没有说出来。
他微妙的觉得——这些道理在安沁身上都不适用。
甚至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安沁又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白先生说这些话是为我好，我也相信你说的对。”
“你是比我聪明的人。”
安沁轻咬着色泽浅淡的下唇。
“你想要告诉我，总会有人对我更好，会关心我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让我去见更多的人，那我总能找到对我好的人……其实跟白先生说一句真心话，我没有狭隘到觉得这个世上都是坏人。”
安沁突然笑了。
这一瞬间，安沁的眼神比平时更明亮。
平时的安沁总是朦朦胧胧的，用一种含混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乖顺的方式生活，半梦半醒地被生活节奏推着走。
现在却突然醒了。
“……可是呢……”
“我不知道白先生这么聪明的人能不能理解，当我遇见那些对我好的人，我看着他们，我好羡慕，我想靠近他们，可是每次到最后，我只会发现同一个结论——”
安沁说到这里，话语停顿，歪了歪头。
接着猝不及防，用一种天真烂漫的语气反问。
“白先生，你能猜出是什么结论吗？”
白未然和她四目相对，敏锐察觉安沁温弱的笑容里含着犀利质问。
【你不知道吧？你不懂吧？】
这种犀利让他顿时讶异。
这是来自软弱少女的挑衅质询。
软弱只是表面性格，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想法。
这一瞬间，安沁反过来质询他了。
她那句话看似要他说出结论，其实暗含了另一层意思。
【你这么聪明的，勇敢的，理智的，在自己人生中一往无前的人，能懂我这种人在想什么吗？能理解我的想法吗？】
如果此刻没办法说出她想要的答案，那就永远不被她认同。
她不会接受他说的话。
安沁望着不说话的青年。
眼镜后的大眼潋滟，眸光闪烁，心中有一种异样痛快。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愿意总听你的。
但你其实不懂我。
我也在配合你们对我做的一切。
我愿意让你们高兴。
至今为止，做一个温顺的安沁，恰如其分的惊讶你们所带给我的一切，学习你们让我学习的东西。
因为你们对我好，我想要加倍努力对你们好。
她没有造假，这些都是她。
欣喜于被别人给予的好，努力的想给对方更多回报。
可是她心中也有一种阴暗寂寥，空虚而惶然不安。
这个人是不会理解的。
因为他跟她完全不同——
“你发现那些过得很好的人，其实不需要你，对吧？”
一句话落，让安沁惊讶的抬起头。
眼镜上的光影消失，镜片倒影中，映出一个微笑的青年。
眼瞳乌黑深邃，没有亮光。
白未然主动起身，把安沁的碗端过去，又从砂锅里给她盛了半匙的热汤出来。
“我妹妹也喜欢一边喝汤一边说话。”
他说，一边把冒着白烟的热汤放到她面前。
“所以总是说到汤都凉了。”
安沁伸手一摸，发现汤碗是刚刚好的温度。
“……看你神情，很意外我怎么会知道吗？”
心思被说中，茶发少女不自主缩了缩脖子，一双眼还是盯着他看。
“因为我也有过这种经验。”
“用尽全力，很努力的，想对一个人好，明明对方也是个很好的人，但是越努力，就发现对方的快乐越来越少——”
夜间微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清淡花香。
他没看安沁，倒是转头往阳台外看。
夜晚天空不是纯黑，而是一片深蓝，大概跟这个城市离海面近有关。
“因为这是一个很悖逆的道理，越好的人，自主性越完整的人，越不需要别人过度的讨好，反而会因为过度沉重的对待而承受不住离开……安沁，你的嘴张那么大，当心蚊子飞进去。”
他瞄一眼，笑着打趣，虽然小黑屋根本不会有蚊虫。
这可是系统造出来的空间，先吓吓她罢了。
安沁果然被吓到了，当即紧张地闭上嘴，顿了半秒，抿抿唇，又小声辩驳。
“……我以为白先生是不会有这种情况的人。”
她是真没想到他能说出来。
他竟然能说出来？
她有一种心中执拗的秘密突然被说破的异样。
本来很沉重的东西，她觉得只有自己才明白的东西，被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轻描淡写说破了，错愕之余，怅然若失，又有一种奇异的微弱愉悦。
“我不是一出生就变老的。”
他驳斥的神色带着促狭，安沁忍不住被逗笑了。
白未然却朝她伸出手，轻轻晃了晃手指。
“你刚刚说的话该有后续，还没完。”
从安沁问出那个问题来，他意识到之前一直没发现的一面。
安沁不是傻白甜，其实她是清醒的。
她是个清醒的病娇少女，和夏言乐一样。
安沁的清醒体现在另一方面。
安沁想借由对别人好来得到认同。
她这种情况不只体现在喜欢的对象身上，讨好的性格很明显。
像面对自己和秦甯，她也竭尽所能的讨好。
如果别人不接受她的好，她就会惶然失措。
安沁并不只停留在【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的茫然阶段。
她其实能分辨对她好的人里面，谁是真正的好人。
但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又生出一个更悲伤的问题来。
一个真正想对她好的人，并不是为了得到她的讨好才帮助她。
但安沁却会控制不住，疯狂的想回报对方。
最后，真正的好人便会离开她，他们没办法承受这么多的讨好，没办法看一个人卑微匍匐祈求自己的垂怜。
对她是很悲伤的一件事。
因为想要得到认同，而拼命想对别人好，而越是对别人好，那些真正喜爱的朋友却留不下来。
安沁成了一个筛子，不断地把自己身边的好人给筛掉了。
最后留在她身边的，都是些想利用这份讨好的人。
像曹爽那样，施舍般的丢给她一点儿骨头碎片似的关心。
安沁始终没有对他们敞开心胸。
她柔软善良，不像夏言乐那样使用排拒，冷漠虚无对抗世界的面孔。
安沁相反，她用一种极端讨好的方式，因别人的快乐而笑，为了符合自己和秦甯的要求拼命努力，讨好的融入他们。
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病态，但治不好。
她带着极端善意去面对所有人，但放弃得到回报的可能性，因为她知道过多渴求回报会带给别人负担。
不是不想，而是她放弃了。
拼命付出，但始终悲观的面对一切结果。
白未然轻轻叹气。
“所以，你现在一直都害怕，害怕所有关系都会终结。”
对安沁而言，越美好的事物破碎的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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