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氏浪子
“走了这么多路,经历了喜欢一个人被拉扯,然后又重新喜欢一个人,然后又重新质疑自己这份喜欢,畏惧这个人,怀疑这个人,害怕这个人,重新审视了另一个性别给你带来的冲击。”
不是爱上拯救者这么单纯的故事。
而是看见了对自己施害者与拯救者背后更大的背景结构。
“秦甯,你真棒。”
“你得到了很棒的东西,挖出来多可惜。”
秦甯趴在他怀里茫然了一阵。
然后无预警开始放声大哭,她哭得一点美感也没有,不是少女梨花带雨,不是妩媚伤心,而是像孩子一样,简简单单的放声大哭。
因为这个哭不是为了任何情感,而是出自一种对人性底层触摸的恐惧。
哭声在海边响起好久好久。
××
“看过一部叫《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的电影吗?”
秦甯靠在他肩上,轻轻摇头。
“讲述的是一个偏远封闭的城镇,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她的丈夫,是名军人,丈夫因为战争而外出打仗了,生死未卜,留她一个女人生活。”
“因为她的美丽,而使得众人不安,她遭到别人诽谤,说她与他人有染。”
“她什么都还没做,便成了人人口中的荡.妇。"
“男人对她的眼神从仰慕到轻视,女人对她更直白,一个抢别人男人的坏女人,狐狸精,众人排斥她,讨厌她,她甚至无法工作和购买任何生活所需的东西,她被排斥了——为了生活,她最后真的沦落成了一名技术工作者。”
“在那部电影里有一幕令我印象深刻,一群涉世未深的孩子,只是听见了大人的闲言碎语,在这名女孩经过时,笑着骑自行车,追逐着她,说【嗨!贱.货】——”
“那些孩子满脸天真地笑着——”
秦甯身子微微发抖。
“我不想强调这个女人的可怜处境。”
“而是,这电影里许多男人原先只是仰慕她,私下幻想,但透过把一个女人贴上荡.妇的标签,人品劣化,退化到女流氓,太妹的行径,从而把她拉下神坛了。”
“当她如此卑劣,如此猥琐,充满性.欲望,那她就成了所有人都可以上床的标的了。”
“幻想变成真实,我对她做什么都可以,物化的标签成功贴了上去。”
“这是一部名列百大影史的优秀电影。”白未然看向秦甯。
“这个电影其实能回答你刚才质问我的第二个问题,不同于施暴者的角色,选择去对所有女性进行了丑化,矮化,荡.妇化,让她们撕扯,谩骂,各种歧视矮化,这本质跟这部电影里阐述的是一样的东西,通过物化他人,来把原先得不到的人拉下神坛。”
“现实里真正发生的,是一旦被拉下神坛,就是纯然的技术工作者了,被整个社会游离在圈层外。”
“而创作里发生,大概率还有机会透过对一个男人的爱得到救赎,只要爱上了一个男人了,成为某个男人的所有物了,就可以升华这些歧视和矮化。”
白未然莞尔一笑。
“可能那些男人的某部位让上帝开过光,或者他们打从心底里自认能产生圣水吧!”
“所以得到他们的爱和圣水就能被净化,满嘴贱.货的荡.妇又能恢复成优雅的圣女。”
“以前写得赤果果,现在有更聪明的方法,用轻松诙谐降智的方式来包裹,不管轻微的,严重的,但他们底层根基宣扬的都是同一种东西。”
“物.化——"
“透过物化来把一切得不到的变得合理。”
白未然朝愣住的秦甯眨眨眼。
“不过,我们任何人都可能在无意间物化别人,意识到物化是很重要的一步,而要意识到物化,就要了解物化根源的本质。”
“所以秦甯,你怕我是对的,我会说你怕的好——”
“我永远都是另一个性别的人,你的矛盾我只能理性分析,我却不能为你感同身受那种害怕,我可能也受到某种同族群的思想遗毒影响,不知不觉会有物化你的行为存在,我不敢说没有。”
“所以你要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你要时时警醒我——我不会把自己割裂出去说我和他们不一样,即使我努力改变,但我也要承认我们系出同源。”
他两手捧着她的脸颊,往中间挤,把她做成一张丑丑的章鱼脸。
然后自顾自的笑。
秦甯正陷入思索,忘记反抗。
“这不是毒,秦甯,这是一味很苦的药。”
“从你不再那么爱我开始,你开始质疑这份关系和直视我这个人人性最深处的不堪开始,你才真正看到我。”
秦甯从沉思中醒来,视线落在他脸上。
“那我能怎么办呢?未然哥哥。”
“除了害怕,我还能怎么办呢?”
第十四章 为什么会有白未然
沙滩上的玫瑰从轻轻摇曳,海风趋于和缓,卷在空中的残红渐次减少。
有些花瓣落在映照着银河的海水里,随着海浪摇曳。
“这害怕很正常,这是一种趋于生物本源的恐惧。”
“男性心理的害怕,是不功成名就,是不被认可,是不被他人所爱——注意到了吗?其实这些都属于更高一层的害怕,是人类社会架构出来的社会规则,因为害怕不符合这些社会规则而恐惧。”
“而女性有更多害怕是生物本源,比如不敢深夜独自出门,哪怕在大城市独自居住也要警戒,这世界上至少有一半性别的人类体格在生理上是优于女性的,弱肉强食,生物本能,强的侵犯弱的,抢劫弱的。”
“在自然界最原始的环境中,甚至不用付出代价,霸占更多的生存资源,繁衍后代,生物本能,之所以要付出代价,那也是人类在建立了社会制度后才发生。”
“你注视着这些赤果果赞同施暴的男性世界与赞同者的言论,那是最原始的人类欲望,你觉得害怕,因为你已经意识到如果没有社会制度守护你,你甚至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秦甯看着白未然默默无语,蜷缩起四肢。
“你只是从一个一定会伤害我的你手中,挪到了另一个比较好的人手中。”
秦甯听到这里,突然有些急了。
“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的,未然哥哥!我说那些话,不是真的质疑你,我只是……我只是,我不知道,我好乱……”
“我知道,我知道——”白未然笑着安慰。
“我们只是理性的分析一件事情,从根源来说这事,追根究底,你发现你还是没有保护自己的权力,保护你自己的责任,从一个人身上,挪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你不安,你害怕,你发现保护自己的权力不在自己手上,在别人手上。”
“除非吧,这世上的女性突然都体魄强健了,能和男性打的生死决斗,你的安全感才会大幅上升,你不用担心自己的身体被强行侵犯,不用担心自己成为更容易被选择下手的对象。”
“肢体的强行暴力是最直白可怕的,因为那不像诱骗,诱骗你还能依靠自己的聪明逃过去,一把枪杆子抵着天才的脑袋,就算天才有全世界的才智,也只能跪下匍匐像条狗。”
“只要一个男人拥有足够打倒你的强势肢体,你拥有再多的钱,再多的才智学历,再好的地位,再光鲜亮丽的职业,他还是可以把你按在地上强行侵犯你——这才是你透过暴力这层看见的恐惧。”
白未然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我想那是很痛苦的事,即使我没有经历过,但我想那不像被痛殴一阵能解决的颜面尽失,而是属于人的权利都被剥夺的痛苦,不是被抢走钱,被人下了面子这种身外之物。”
“因为钱和面子都能透过自己的努力找回来。”
“那一瞬间对自己身体底线完全丧失的痛楚却是永远无法弥补——如果说创作可以反射人的心里灵魂,我们能察觉,会大量创作暴力文学,强.暴**的超过九成都是男性,而且为了合理化这一切的暴力行为,都会以女性的反抗到快感堕落来完成逻辑自洽。”白未然耸耸肩。
“而剩下那一成女作者,有不少是有真实经历,逃不出那段真实经历,而后创造了情.色文学,但文中也不会充满欢快氛围,而是沉闷,压抑,想结束生命的悲哀。”
“而经过现在社会驯化,男人有了新的进步,他们知道施暴是不对的,因为法律能直接制裁这种肉眼看得见的伤害,他们压抑了这种施暴的想法,然后创造了另一种女性来满足幻想。”
“把视线从男性身上挪出去,变成那些用男性角度凝视的女性。”
“把女性物化,把责任归咎在女性身上,从一开始女性就是品德低劣和欲望的化身,甚至在这种男性的想象里,女性当性工作者是很快乐的一件事,他们会构造出一个充满欢乐的声色场所。”
“这实在很有趣。”白未然笑着说。
“可能他们潜意识也知道,一旦仔细地思考了这些场所的女人是人,男性随意掠夺这些女性身体的行为就变得不合理了,所以这些女的必须不是人,而是一群欲望的集合,为了自己的快乐而工作,他们在这地方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们得到快乐又赚到钱,真是双赢,自己付出劳力又给钱,好惨一男的。”
“只要不去思考,自己也不会陷入矛盾,为了自己的欢快服务即可。”
“这个逻辑很神奇——女性为了得到快乐,必须先取悦男性,跪下来口那个给神明开过光的牛子,让男性快乐了,满足欲望,然后才能满足自己,这种逻辑竟然可以合理成立为女性是欲望化身的支撑点。”
白未然笑得有些戏谑。
“这跟我为了挣钱买房,给老板打工,最终目的是为了挣钱买房给自己安心开心,而现在老板竟然出了一本书说:【我那快乐的员工,他们这些爱钱的小东西,让我开心了,我给他们钱,看啊,他们快乐的发狂,还为我加班,为我鞠躬弯腰跪下】——老板认为这是社畜喜欢工作的象征,我想所有社畜看到这个逻辑都要气的焚书坑儒。”
“这世上哪有为了自己欲望先让别人爽的坏人呢?抢银行都没见抢匪先跟保全送些金条,有这种好抢匪的话,赶紧告诉我银行在哪,我要去应征保全。”
不知不觉,玫瑰从的互相谩骂声都停了下来。
忽而静悄悄地,仿佛所有玫瑰都有了意识,竖起耳朵听白未然说话。
白未然突然竖起一根指头,对秦甯笑。
“我说了这么多,秦甯,你发现一件事没有?”
“……到底是谁告诉我这些想法的,是谁赋予了我为你理性思考,共情,并更深为整个社会结构思考的逻辑的意识?”
“为什么我没有成为施暴者和他人化者中的其中一员?”
秦甯眨眨眼,突然睁大眼睛,啊了一声,小手捂住嘴。
“是的,并不是我厉害,我肯定自己不是最愚昧的那个人,但我更肯定自己不是最聪明的那个人,我无法破天荒的创造一种从未有过的意识,这不是某个人的功劳,而是在这人生路上,我至今为止遇过所有人综合给我的意识——”
“而我又把这些意识带给你——让你开始思考,你才有了这种疼痛与矛盾的体验。”
“我们正在互相帮助,互相转变,我们没有变成哭着喊着要吃最大口蛋糕,吃不到就忿然狂躁的孩子。”
“把人他人化是一个最轻松的生活方式,因为社会生存资源和权利有限,只要压缩了别人的资源和权利,自己就能多得一些,既得利益者更愿意遵守。”
“可是也有无数的人,在我之前就在反思了——那部《西西里岛的美丽传说》是男导演拍摄而成。”
“他用这种方式深刻的,把一个社会的困境和缩影,人性的卑劣与性别的他者化带入作品中,名留青史。”
“你要知道,不是只有我和你站在一起,而是我过去看过千千万万更早有意识的人也在帮助你,还有许多活在现在的,和我有相同想法的人。如果他们不接受的话,【白未然】这个人怎么诞生的?”
“所以秦甯,别怕,你别怕。”
白未然轻轻点了点秦甯的额头,姿态亲昵,但没有多余的暧昧。
那是一种很难去界定到底亲情,爱情,友情之间的亲昵。
“时代已经变了,前面有许多人努力的推着时代的巨轮往前走,也许他们并没有成为主流的声音,但他们也在努力耕耘。”
“不需要害怕,害怕是把自己代入弱者以及受害者的立场,首先,这个社会允许你不成为弱者,许多人类费尽全力创造了这个复杂的让人厌倦愤恨的世界,规则是限制,也是另一种保护,只要你愿意找寻方法,你可以受教,你可以挣钱,你可以在公司求职,虽然困难会非常多,但前面有路。”
“这些路是更早理解这个道理的男性和女性一起为你打出来的。”
“代入弱者的立场,将使你陷入恐慌,代入受害者立场,将使你愤怒的找不清东南西北,而把这股愤怒发泄另一种性别的人身上。”
“大清亡的时候,那些遗老哭着喊着复辟,他们剪断了头上的辫子,却仍带着思想上的辫子一辈子,现在也是,这个时代也是,已经是新版本了,有些人还抱着旧思想的剧本不放——”
“男人矛盾的想要旧版本的环境,新版本的英雄,想要享受女人没有脑子的侍奉,又要女人有身份和脑子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和开明,嫌弃旧版本的女人价值不足。”
“而女人想要新版本的环境,旧版本的英雄,喊着要新版本的独立,又要旧版本的全然供养,高唱爱的供养。”
“如果这是公司合伙,一开始就肯定破局,不过加入了爱情成分来胡搅蛮缠,让人雾里看花。”
“塑造他者化,或者在一段关系里你不爱我活该去死的愤恨,忧郁,自残自伤,都没必要——”
“且留着那些想复辟的人在时代里挣扎吧,而我们一起往前走一步——”
他握起一朵在地上凋零的玫瑰。
“总会有新的玫瑰诞生,这些玫瑰的死去是我们要记住缅怀的,所有的历史都能成为构成我们的一部分,但抓着历史不放没有意义,不能明朝的剑斩清朝的官,上一代父权对女性造成的戕害,也不能成为现在女性要求现在男性的准则。”
秦甯静静笑了。
黑白分明大眼里有一种无比的清澈。
“……大家和我站在一起吗?”
“是的,而且那些人是既不会对你施暴,也不会对你他者化,只单纯地把你视为一个人来和你站在一起,你也许看不见他们,但他们的精神和支持藏在很多地方,像塑造我一样支持你。”
海滩边上刮起一阵风,瞬间所有玫瑰丛烟消云散。
徒留一片干干净净的海滩,星辰大海,还有秦甯和白未然。
月亮出来了。
第十五章 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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