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小姐的螃蟹卡农 第127章

作者:月鸦

  可——

  “看来,我依然爱着您。”安·菲文的语气浓郁着美妙,“真好,我真幸福。”

  “……唉。”

  “哈哈,我完全理解您为什么会叹息。”

  她的笑容持续了好一阵,才渐渐淡去。

  “没关系,我不会给您带来多少困扰的,在未来,等我遇到一名超越您,能让我心动的女性,我就会回到现实,和她一起平淡余生,让您能愉快的见到我死去,好早点结束旅程。”

  “其实我这时间安排也没那么紧张……”高易羽本不想这么说,可还是下意识的嘟哝了。

  “那……我就会晚一点再遇到。”她说得很满足。

  安·菲文没有告诉高易羽,她现在的人生如何。

  但从这豪华的庄园,以及在这个时代难以想象的生活条件来看,恐怕诗歌、音乐,以及那真正的不老容姿,都被赋予了一些神性吧……

  “现在的我,活得有些累。”安·菲文诉起苦来,就像是孩子在抱怨学校老师严厉,“我成了降生于这座城市的真正女神,长老、哲人、统治者、军队、律法、民众、祭祀……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要找我……我很累,虽然过得很好。”

  还真是被当成女神供奉了啊……高易羽挑起眉毛,心说回去之后拿谷歌查查,兴许自家乐队里那位的名头旁边,就得多个安·菲文这样的跟她齐名……

  不过高易羽还是随口提议:“嫌累的话,换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住呗……”

  “……咦,好像是这样。”惊异的是,安·菲文这才恍然大悟,“……是可以这样啊,我为什么要执着于在这里呢?这种执念……啊!”

  “……啊?”被瞪着的高易羽很诧异。

  “是您!您说让我来雅典和您见面的……啊,几十年前的事!”她站了起来,很生气,“那段时间我一直念叨着雅典,结果……结果……就变成执念了,甚至忘了原本是来自什么……”

  安·菲文像是失了神一般坐回床边,顺势倒下,大字型摊开在那儿。

  可她却一脸满足、尽是释然。

  高易羽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聊了……但弥漫在空气里的氛围,却连同她自己的心一起温暖了。

  “您知道吗?我偶尔会想起父亲。”

  “……我记得,你的父亲……去世了。”

  “是的,在我很小——也就是遇到您之前的几年前,被……老师收留的时候。”

  安·菲文并不掩盖自己言语的怀念、还有些许因时光而遥远了的陌生。可随着记忆唤醒,她仍是她。

  “那时,我父亲死去的消息通过信件抵达了我手里,被罗马……被故乡放逐的我……没办法去见他最后一面……听说那里还在闹瘟疫……我始终记得这件事,我始终愧对这件事,羞愧。”

  “那……”

  安·菲文坐起了身来:“我还有很多时间,漫长到可以挥霍的无尽人生。我打算去寻找回到罗马的方法,迟来的……去祭奠父亲,寻找还活着的母亲。”

  高易羽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由衷为她高兴。

  ——也有自责。

  如果不是当时随口从教科书上抄了个雅典的民主之山出来,她根本不会被这里束缚,恐怕早就已经回去寻觅人生的遗憾了。

  “感谢您告诉了我,人生还有这么一条路。感谢您每一次的履约,每一次与我闲聊,听我不值一提的唠叨……”

  她喜悦的、期待的、向往而充满爱意的,对着来自未知历史的旅人。

  “我爱您,并渴求着能再在下次见到您……无论,那会是多么漫长的几十年后……都没有关系。”

148·冬日

  太阳的光从东方跃入房间,爱琴海的风也随它而来。

  什么也没有改变的早晨。

  唯独她离开了。

  安·菲文凝视着一无所有的椅子,那是昨夜,曾有她的地方。也许风中还有她残留的气息,但也会因崭新一日而消逝。

  安·菲文合上眼,躺回柔软的床,身上暖洋洋的映着朝阳,以及其中夹杂的凉风。

  直到被称为女神侍奉者的十二岁雅典贵族少女们,战战兢兢的敲门询问,安·菲文才从回忆中离开。然后,也将离开这里——开始她人生的崭新旅程。

  下次会在哪里见面呢?自己是否还会记得呢?

  无论如何,为了那一天,多准备些话题吧——反正时间有的是。

  ……

  “下次是多久以后?”

  “八十年。”

  高易羽回到了酒桌,举起手,为自己要了一杯麦芽酒。

  当然,没有侍者回应,只有历史恶魔为历史临时添了一笔,向此时此刻,加了一杯微不足道的美酒。它散发着甘甜而新鲜的味道,然后不易察觉的裹有酒精的力量。

  高易羽没什么下酒菜,但有话题。

  “真漫长啊。”她说,“正常来讲,我都不好说能不能再活那么久……但因为和你相遇,这漫长的时间对我来讲,也成了一步即可迈过的距离……”

  “怎么,总算对我有点尊敬了?”

  仿佛是为此感到愉悦,德利多利的声音相当悦耳,甚至还为高易羽点了几份下酒菜。凉拌猪耳朵、水煮毛豆、椒盐花生米,这让高易羽也开心了起来,即便之前不是想夸历史恶魔,现在也想夸了。

  倒是达芙涅伸长了手,先开始抢占最好的那几块肉了。

  高易羽正好向她提问了。

  “女神,永生是什么感觉?”

  “别问我,我并非永生,只是活得久。”达芙涅一边拨开香菜叶,一边又试图让猪耳朵沾上更多白芝麻,“而且,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活很久、很久,拥有着和你们不同的生命观念,所以没办法成为你的参考。”

  “那……”

  “我也一样。”德利多利耸耸肩,唯独暴露在黑雾之外的手,则钟情于花生米,“你若想知道的话,自己成为永生而不老的那位,怎么样?”

  “……我也能?”高易羽很惊讶,以至于被酒水呛了一口。

  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不就是……和恶魔做交易,在听恶魔的威逼利诱?永生、永葆青春、长寿……之类的话题一直以来,都是恶魔们用来诱惑人类的主要筹码……

  “你也能,只要你想的话。然后用漫长的人生,来探索今天问题的答案。”

  “听起来……会很糟糕。”

  “也不是,能活得久总归是好事。”德利多利不给高易羽反应的时间,“况且,这也不是你能决定的。若是你用洋溢着魔力的音乐,在这世间刻下不可磨灭的烙印……那你便能随之不灭。”

  高易羽又啜饮了一口,接着将几粒花生米放进嘴里。

  德利多利的话语听来十分遥远,并不如在嘴里炸开味道的食物更有滋味。

  不过,高易羽还是感到了一丝好奇:“那你也曾用三全音,烙印在这个世界上?因而得到了历史的权柄?”

  “也不是——我是可怜的受害者……受害者,但那挺幸福的……对我——对我们来讲,我们虽然是可怜的受害者,但也是幸福的。”

  “什么?你在说什么……”

  德利多利像是在回忆,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祈祷:“我们是因奇迹而残存的泛音,是人应理解之外的高低频,是莱线延伸所孕育的梦,是……是甚至不自知的和弦。”

  “她在说啥?”鉴于德利多利有股子怪味,高易羽只好朝达芙涅问。

  “她喝多了。”达芙涅只是淡淡说道,“不用理她。倒是你,有想清楚吗?”

  “什么?”

  “如果那位银发的小姑娘一直爱着你,一直不肯回到现实里当个普通人,这事情就不太好办了。”擦了擦嘴边的红油,达芙涅忧心忡忡,“我们是来杀她的,别忘了……即便她爱上了你。”

  “这么说来,那委托本身就有点奇怪。”高易羽没忘记这点。

  “不光委托很诡异,她这个存在也非常怪异,她是历史之外的异物,却能干涉历史,成为其中的一部分,而因为其不属于任何历史的特性……很容易在原来的历史上造成问题。我的看法是,和委托无关,我们——不,你总归要处理她的。”

  “我……”高易羽噎住了。

  德利多利说道:“其实她对历史的影响并不大。”

  这倒是让高易羽十分惊讶,就连达芙涅也吃了一惊:“真的?”

  她们都很清楚,德利多利平常对于这种干涉历史、干扰历史的事情看的非常重,哪怕是高易羽随随便便搞的那些鸡毛蒜皮之事,德利多利也需要用魔力和骂娘来应付。

  即便如此,高易羽还是有了一个名头——来自东方的吟游诗人。这个名头,已经成了历史上有确凿证据的诡异传奇,作为奇妙谈资,经常被各种各样的地方谈论。

  对于这点,德利多利一直以来都是不吝啬脏话的。

  可安·菲文的存在,德利多利看得却不那么重。

  “她是历史之外的存在,她的行程并不会被写入《历史》之书当中,倒不如说如果在就好办了,我只要加一笔,她便会死去……唉,所以她的存在无关紧要……倒是——”

  “倒是?”

  “吟游诗人小妹妹也要到处旅行……我挺担心这个的——所以我的意见和达芙涅一致,你最好早点杀了她,这样,我们的旅行也能早点结束,你也能少去几处历史,减少破坏历史的可能性。”

  达芙涅立马接话,热情的看着高易羽:“作为见多识广的女神,我给你推荐一个法子,你接受她的爱!”

  “噢,有道理。我谱写过许多历史,很清楚爱情的本质,得不到的时刻是最甜美的,但得到之后便会立刻衰败!”

  “正是,我们的吉他手接受了那位银发小姑娘的爱,然后开开心心的玩个把月,对方也就满足了吧?爱就会开始流失……”

  “但我很担心,她这么漂亮的身子,很可能个把月也……”

  “那一年?”

  “我很担心可能要以十年为单位……”

  德利多利和达芙涅,都是在用调侃的口吻聊这个,高易羽很清楚她们在开玩笑——也许有些真心在其中。但对于高易羽自己来讲……这是严肃的故事。

  在莱斯波斯岛,在雅典……在几十年的岁月变迁之中,几次短暂的相逢。

  不变的事物、更迭的事物。

  还有那含羞的、直白的、炙热的、深切的……来自安·菲文的爱。

  高易羽无法戏言这一切——那是严肃的,无法一笑置之的。

  但如果经过了极为漫长的千年,安·菲文还是没能回到现实,还是蜷缩在历史之外,过着自己永生般的苦旅呢?高易羽沉思着,饮酒着。

  直到酒精带来微醺——

  “德利多利,送我去见她吧。”

  ……

  对高易羽来讲的一分钟后,对安·菲文来讲的八十年后。

  冬日、积雪。

  她们重逢在了这历史与世界的,小小一角。

  松球和干燥的枝条一起,被火烤出微微的香味。

  一位俊俏的小女孩艰难的跨过积雪,向眼前的少女展示手里的袋子:“老师,这些可以吗?”那是些松针,它们常绿的青葱是这世界常见的色彩。

  “嗯,足够细嫩就可以,去煮吧,但不要用积雪,用冰——加些盐进去。”

  “好的,老师。”

  随着小女孩松了一口气,开心的向篝火走去,被称之为老师的少女也摘下帽子,抖动着上面的积雪和枝叶。因为点起了篝火,有些碎冰已经消融,所以她将帽子靠近火光,想烘干它们。

  火是摇曳的、是温暖的、也是明亮的。

  明亮到足以映出来访者的身影。

  “……”

  安·菲文先是疑惑的皱着眉,然后思忖了起来。

  再然后——

  她的眼微微睁大,明亮如镜,又随之舒缓,整张面庞都染着温柔和怀恋。

  “您来了。”她平和的说着,言语里,只藏着不易察觉的喜悦。

  “嗯。”

  高易羽朝她走近。

  火光十分炫目,但周围白皑皑的积雪、与她坦露在外的银发,却融为一色,更加耀眼。

  她——仍是那副模样,漂亮得惊人,年少而圣洁。可和之前的任何一次又都不同,她看起来对任何事情都不会太过悲喜,只是见惯了世间的一切。

  像是老奶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