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鸦
贝尔尼尼整理了一下语言,终于将逻辑搞得足够清楚。
“您认为,在距今差不多三千年前,罗马还没建立共和国,不过是一个小城邦……甚至更微不足道的时代,将一名叫安·菲文的人从故乡驱逐,流放到了希腊……”
“确切来讲,是她自己偷渡到希腊的。”高易羽订正道。
“……然后,我们查不到任何关于此的历史记录,但依然要对现今的罗马市议会施压,来取消驱逐命令?”
“是的。”
“……很……难办。”
那肯定难办了,不然高易羽也不会在签约时,特意将其作为条件提出。
贝尔尼尼一脸莫名:“那我有个问题,您又是怎么知道,有这么一件事的?”她顿了顿,又自己猜测道,“是乐队的新曲,虚构了这样的故事,需要我们配合?还是您拥有什么我们未知的历史资料……”
高易羽也喝了一口茶水。
然后指向了桌面上,由一张张A4纸堆成的历史长河。
“虽然她的名字不存在于历史之内,但她仍留下了许多痕迹。比如在雅典盛行的竖琴和吹奏乐器,实际上是她教导的众人,再比如亚历山大的东征,实际上是追逐她的幻影……还有很多很多,说了你也不信吧。”
尴尬的氛围凝固在空气里,贝尔尼尼按摩着太阳穴:“您是说……历史里那个著名的……疑似永生者的……来自东方的吟游诗人?”
呃——高易羽呛到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进行各种历史旅行之后,世界上就会多出几分关于“来自东方的吟游诗人”的故事。
第一次出现在历史里,应该是沙俄回来之后……毕竟那次高易羽顶着那个名号,跟一大堆阔太太打了几天交道,还去了皇宫演奏过音乐……
且不光如此,最重要的是和一位贵族小姐结缘,靠搬运信息差,使之家族成为了一个怪物般的存在……唉。从那之后,她的称号就变成了一段非常有存在感的东西,在历史的许多地方闪耀。
而安·菲文无法存在于历史当中,取而代之,这些痕迹变成是“来自东方的吟游诗人”所留下的吗……
高易羽忽然想起,在历史逆流的旅行当中,安·菲文确实说过,她以前在雅典当女神时,经常吹嘘高易羽。也是,那会儿安·菲文还处于对自己一见钟情的热恋……
难怪这些历史痕迹,变成了自己的……
贝尔尼尼一边思索,一边说:“历史对吟游诗人的最早记载,是约三千年前的莱斯波斯岛,有文献证明,说疑似她的人物在那儿享用了一顿滔天的美食,但美食被一笔带过,历史对其外表的描述却很是神话,并跟女诗人萨福有过重大关系……”
滔天的美食吗?高易羽不记得有这种事。
“后来,吟游诗人在雅典传播音乐,为恋人们赐福,散播文明……再后来文明衰退,她主导推动了各种各样的进步,而巴洛克时代和上世纪都有对她的详细记载……除此之外——”
她又列举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历史痕迹,据说都跟来自东方的吟游诗人有关。
贝尔尼尼总结道:“因为来源太过广泛而且说法惊人的一致,民间很多人……甚至是严肃学者,也都认为其是真实存在的,并且是真正的永生者。”
“假的永生者。”高易羽摇摇头。
“而这些和您所说的这个安·菲文……毕竟您的描述,我认为就是她。”
“不不不,安不是吟游诗人——但确实和吟游诗人有关系,但——”
高易羽其实感觉很尴尬,本以为这种随口的闲聊,只会当做是戏言来看待,可眼前这位对吟游诗人的民间故事意外了解,使得话题开始走歪……她看起来快要产生误会了。
最主要是,身为来自东方的吟游诗人本人被这么谈论,有种初中生悄悄写小说,然后被班里最强的女生小团体发现,嬉笑打闹着念给了全班同学听的羞耻感。
当然——
“但这都无所谓。”高易羽断言道,“你们需要做的,就是让罗马市议会发一封通告,取消那条命令,仅此而已,这不是什么严肃的历史考据。”
贝尔尼尼仍然担心:“那外界问起来,我们又要以怎样的名义,来解释我们发的通告?”
“这个很简单——就说是发现了新的考古内容。”
“这就涉及到造假……”
“并非造假,毕竟听我的口述,也可以是一种考古。”高易羽对她说,“就像数千年前的文化仍以方言、习俗的形式流传到现在,历史是流动的,偶然流到我这儿,然后被你挖掘了出来,不也是很合理的吗?”
贝尔尼尼一言不发,因为她始终认为这是件奇怪的要求。现在跑来跟提要求的人聊,她更加如此觉得。可这种感觉的源头是什么?贝尔尼尼忽然瞪大了眼。
是自信,是笃定,是陈述句。
至始至终,这场会谈并非是双方在试探和互相妥协,而更像是一场委托……
来自东方的……吟游诗人?
贝尔尼尼在意大利的文化部工作,接触过的史料数不胜数。
但直到现在,她才第一次惊觉到,历史的记载是多么有分量的东西。
因为,那些来自不同时代的人们,对这位吟游诗人的描述,有着跨越时空的一致性。
丝绸般的黑发,美丽到不可思议的面庞,举手投足间不属于此世的存在感……还有……拥有不可思议的音乐才华——东方人。
直觉,总是比理性更早一步抵达答案。一个观点的诞生,往往是在脑海里晴天霹雳,然后随之而来的是无比确信。而将观点理性化的描述,为之寻找佐证和支撑,则是为了解释给其他人听。
现在,贝尔尼尼的脑海里,正烙印着、正呐喊着。
“您……您……就是,来自东方的吟游诗人。”
高易羽挑了挑眉,本能的想去否认。
可这第一反应,却比否认要更先一步被察觉。因为那并非是觉得荒谬的嗤笑,而是恶作剧被揭开时的惊讶。也正是因此,贝尔尼尼确信了。
“您说得对,这真是一场伟大的考古。”
她释然无比的笑了,人生四十年,她从没有如此撼动过、满足过。
她完成了在文化部的最伟大工作,强烈的陶醉感将除此之外的一切卷碎。现在,她跨越了浩瀚的时光,与历史里那一位位目击者一起,见证了吟游诗人的一缕足迹。
“世界真是奇妙啊!”她由衷感叹。
思索了几秒,高易羽和达芙涅面面相觑,都笑着摇头,放弃了去辩解、去用魔法的手段将对方的思维改变。
这份来之不易的趣味,就好好留给她吧。
“嗯,世界很奇妙。”高易羽笑着赞同,却没有多说什么。
贝尔尼尼没有多说任何一句,她并未成为探究者,对这超乎现实的奥秘起贪欲。
她只是站起身,以目睹奇迹般的姿态看向眼前的少女:“您需要罗马市议会在什么时候告知世界?”
“按进度……大概一个月左右,很抱歉麻烦你,但可以按我的通知来吗?”
“没有任何问题,我会办好的。”
贝尔尼尼坐了回去,满足感仍然在身心中流淌。但一丝本能的好奇,也在心里荡起。
她像是做好生死觉悟,才将问题小心翼翼递了出去:“请问,让您如此费心的安·菲文,是一位……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嘛,她算是你们西方文明的缔造者。”高易羽毫不犹豫的回答,因为这就是事实,虽然无法记载于历史中。
达芙涅从旁说道:“但这世俗的伟业,只是她为了追寻心爱之人,而留下的旅行痕迹。”
她的语气充满爱怜,那是同根同源的女神,向信仰自己的凡俗孩子所赐予的温柔。
“其实,安·菲文只是个想回家的孩子。”她如此补充道。
……
最后,贝尔尼尼带着莫大的满足,早早告别了这支如梦似幻的乐队。
她会将这个秘密自己独享,当然,即便是严肃的告诉别人,这世上也不会有人信,就像此前阅读吟游诗人野史时的自己。也许会当做故事,讲给睡梦前的孩子听。
她也相当期待这支乐队的新曲,毕竟在临行前,她问“新曲是怎样的主题”时,吟游诗人的表情相当耐人寻味。
还有——
她会为那位三千年前的游子,铺垫一条回家的路。
……
将剩下的茶喝完,高易羽有一点庆幸,因为需要自己抛头露面的时间并不多,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向这位意大利人一样,将自己和吟游诗人联系起来。
不过,那都无所谓。
在迄今为止的旅程里,高易羽学到的最重要一点,就是“历史”不过是恶魔手中,可被涂涂改改甚至撕去或重写的书。而且,德利多利讨厌历史被污染,即便是最前沿的这个时代。
“她俩应该真的没听到咱们的会谈吧。”高易羽问达芙涅。
“没有,我的手机在监控录音室,那两位一直在折腾你的灵魂分身。”
高易羽点点头,身为鼓手的小火苗,任重而道远。
既然敲定了这件最重要的事,她总算可以松口气。
关于安·菲文的故事,终于能在这个时代也进入正轨了。刚刚那位叫贝尔尼尼的意大利人,则是第一个,在此间历史中知晓安·菲文的人……这是历史迎回她的重要第一步。
而且,像是礼物一般,贝尔尼尼还提出了一个盲点。
“我们的第三曲到底是啥主题呢……”高易羽不禁问。
“……好问题,不是老柴的古典乐吗?”达芙涅反问。
“就这么简单吗?”
“又不是我们作曲编曲——去问问当事人。”
她们便去了。
而被问到这个问题时,伟大的作曲家刚擦掉汗水,就迎来一头雾水:“不是你们还没想好吗?”
啊?高易羽和达芙涅面面相觑。
约安妮丝很奇怪的看着她俩:“你们只给了我一张曲谱,我觉得意思就是把这个改编成前卫摇滚……但具体表达什么、倾诉什么、主题内容是什么、歌词又是什么,什么都没跟我讲呀。”
歌词——确实,高易羽想起前几天的事,她们还特意开了个小会来讨论歌词……结果就是没人愿意写。也能理解,写曲子只要嘎嘎一顿响就行,歌词那可都是揭露内心的,反而很不好意思。
但这也暴露了重要问题,第三曲的主题竟然还没定下……
之前做第二曲的时候,其实是高易羽试图向世界表达“音乐的亡灵仍在世界上吵闹”。因为是跟乐队名一起定下的,所以曲子的内容和主题反而相当自然。
但现在,这就有点麻烦了。换句话说,实际上是因为主题不确定,编曲的进度才奇奇怪怪。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一例外,最后都看向了高易羽。
168·这有点像
这有点像是小学时竞选班干部。
班长这种职位倒是不一样,要么老师会给跟自己有关系的孩子,要么会有显眼包,或者是那种注定要成为核心的人自己抢走。而剩下的,诸如卫生委员、文艺委员,就是谁倒霉谁来了。
无条件起哄的话谁都会,但没人会跳出来愿意担任这些莫名其妙的职位。
接着,就会有人说“子轩看起来很爱干净,他来当”,然后就是“梓萱报了小提琴兴趣班,她来当”之类的,接着势头就会无可阻挡的,将他们推向这个职位。
如果这时候站起来高声反对,哭诉自己不想当,老师就会暗示你不负责,是个不积极的孩子。如果乖乖接下,反而就坐实了这种人设,之后的学籍生活就得一直扮演。
除非,宁愿在接下来的数年学校生活一个朋友也没有,饱受谣言困扰,再抱着“我草饲你的马”的觉悟,跟提议的人爆了……那倒是能一切安宁。
也不能在选班干部的时候专门请假,无论有没有正当理由请假,那都代表着“当事人不会反对”,然后上课了老师就会告诉你“恭喜你,你现在是班干部了”。
而且最糟糕的是,你错过了班干部选拔的那天,就错过了以此为内容的社交季后赛。
小圈子和偶然视线对上的人,会用“哎,我也有点想当班干部,但是我怂了/实力不够/梓轩更合适”和“唉你咋不推荐自己啊,我肯定给你投票的”来进行大规模交流,巩固感情,建立关系,成为破冰和升温的关键。
也就意味着之后的交朋友生活,起步就低人一等。
而现在,在乐队这个小团体内部——高易羽大概就是被这么推着走了。
这是只能硬着头皮接下的工作。
“论音乐水平,我是在场最低的,这么重要的乐队第三曲主题,由我来定真的好吗?”高易羽已经不抱希望了,只能从根本上考虑。
“吉他手是乐队的灵魂,我们都相信你。”达芙涅为她鼓舞,顺便又说道,“当然,如果结果是糟糕的,我也相信,到时候我们会骂你的……起码对你的评价,会悄悄大大折扣。”
“……我也想当锐评别人的人。”
“来吧,不要墨迹,为我们想个好主题。”
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吧。
不过,不想干——和没能力干,是两码事。实际上高易羽早在上次的历史旅行,就已经决定好了下一曲的结尾。
只需要沿着结尾,逆流回开头来。
倒不如说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她平静的提议:“那就——‘回家’。”
“回家?”众人问道。
高易羽解释道:“嗯,旅行的最后总是要回到家的,就像我们的每一次,和未来的每一次。”还有,不久之后,高易羽想献给安·菲文的礼物那样。
下一篇:我有无限式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