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鸦
在那里,无论现实与历史如何被扭曲,哪怕将音乐人的生涯整个抹去——她的听众,也一定存了一张不会消逝的唱片吧。
“唉,可现在是早上。”
“睡回笼觉不是挺合适?”
“一点也没错。”
高易羽回到寝室,趴上床。哪怕是她这样的少女,轻盈的体重也足以让布料上的些许灰尘随之跃起,飘向晨光里若隐若现。但能照耀它们的亮度,则被历史恶魔拉起的窗帘隔断了。
“能睡着吗?”德利多利叹道。
“我们学生,很会倒头就睡的。”
“说得你好像去学校一样……”
“人生也是学习的一环,只要有颗求学的心,哪里都是学校。晚安,梦里见。”
番外·7
当抛下了疲劳和痛苦,人的灵魂可以轻轻来到梦中。
然后,不再有肉体的拘束,只需要感受思想与灵魂的清浅,随一只蓝色的鸟儿一起,振翅飞向更深邃的地方。
这里是梦中——没有时间和历史的概念,没有广义上的音乐和大自然的声音,但在最深的地方,有一位听众。高易羽隐隐约约,有一种自己不该多来这儿的感觉,但灵魂所造的羽翼已经向下扑展。
她又一次来到了这家梦境之中的唱片店。
那位什么都不是,又什么都是,无人认识,却人人都认识的梦中人,就坐在所有梦想的最高点,静静欢迎着她们到来。
“很难想象,人类的灵魂……又一次来到这里了。”梦中人对此相当感叹。
“即便第二次来,还是会觉得这里真奇妙……”
在高易羽看来,这家唱片店一如既往的诡谲。幸好,她不是孤身而来,至少还有一位历史恶魔跟着。接替了沉默的高易羽,不愿久留的德利多利,也直接开门见山。
“我们这次来,并非是来报告完成委托,相反,遇到了一点小问题,于是想来借阅唱片。说起来,不知道您是否了解外面发生的事情,和事情进展了多少?”
“并不知道。”梦中人诚实作答。
“好吧,反正我们需要借那张专辑……也就是名为松鼠的音乐家,为自己人生所谱写的音乐。”
梦中人沉默了起来,在这久久的寂静里,高易羽在努力管住自己的眼睛和思想,不去观察唱片店的一切……要不然,这无限密度的梦境所构成的种种,恐怕会把人弄疯。
幸好,梦中人的回答,听起来还算理性。
“但那是一张未能完成的专辑,二位也知道吧?”它平静道,“正是因为缺少最后的一首,最后的一段旋律,我才委托二位进行历史旅行的。”
“诚如您所言,但这是必要的。”
德利多利清了清嗓子,打算把来龙去脉、还有致歉的话说一通,毕竟作为历史旅行的专业人员,却意外的发生了这种污染历史,导致不得不求助委托人的事,这可是有点丢人的。
同时,高易羽也做好了在旁边帮腔的打算,这事可能不好得到梦中人的点头。
可——
“这倒是可以。”对方却宽容的点头了,“只要能帮上忙的话。”
“……谢谢。”
“为什么要对我道谢?本来就是我向你们提出的请求,你们想听未完成的专辑,也是合理的一部分。”梦中人用一种宽容的声音说着,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惹怒它。而且,它的声音还充满关怀,“只是,你们要知道,这专辑是带不到现实的。”
“……这。”德利多利沉默了。
高易羽想了想,似乎也挺合理。
松鼠成为音乐家的那条历史,已经因为污染而消失,这里保存的就是唯一一份——甚至可以称之为母带的存在了。
想将其带离梦境,本身就相当于一种将梦想化为现实的浩瀚举动,做不到也是正常的。同理,就算高易羽想带手机或是录音设备进来,记录下梦里的专辑再带出去,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您作为一切梦境的主人,应该能解答我一直以来的问题。”高易羽无奈的问,“为什么有的梦记得住,有的记不住?”
“并不,而是所有梦,都沉睡在你的记忆里。”
梦中人——这方面的唯一权威,也是唯一能给出答案的存在,正以非常友好的态度,以及柔和的语速在向高易羽解释。
“被暂时遗忘的梦,也许会在现实推进到某一天的时候,从沉睡中醒来,与现实共鸣。而有的则是一辈子也不必想起的梦,价值并不高。无论如何,它们是人的灵魂,位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录,所有都在。”
“那我听完专辑之后,能记下多少?”她问出了核心的问题。
“这取决于您想记下多少。”
“……明白了。”
既然无法将专辑带到现实,就只有靠旅行至此的灵魂,也就是自己铭记下来,再到外面写成曲谱了。当然,高易羽也清楚,自己不可能记下所有的器乐安排与和声,只能说是尽量了。
自己就记主旋律吧,和弦与其他声部,就让德利多利来……堂堂历史恶魔,记忆力不知道咋样。
正当高易羽想去找德利多利商量时,梦中人抬起了一根手指。
明明没有灯光,也不存在太阳,可那根食指笔直的映上了斑斓的光辉。
像是接纳了宇宙最初的光,又像是宣告黑暗到来的最后一盏蜡烛……不,高易羽忽然明悟,它是在挑选……唱片。
在下一个刹那,梦中人的食指上,光芒不再更迭。
而是常驻了一缕清雅的幽光。
那不是光——本质是一张专辑。
更是一场梦境,或是一段人生,也是一份未完成品。
它寂静的闪耀着,却嗡鸣着丰富圆润的音色。
不知不觉,它已经被播放了起来。
仅存的理性试图分析音乐……可做不到。那就是别人的梦,别人的人生,这就是在梦中聆听音乐的方式……而高易羽犹如长出了某种新的感官,将这张专辑的所有音乐开始浓缩,将他人的一生和十亿乐句,融成了四分钟的答案。
它并未经由音符,也不经由演奏。
没有编曲、没有旋律。
没有歌词、没有唱法。
只是创作者将灵魂展示在那儿,只有其他灵魂前去触碰。
但它缺了些什么。
而不知不觉间——
“如何?”梦中人问。
“……这就是全部?”高易羽刚问完,就知道这是愚昧的话语,因为梦中人指尖的幽光已经不见,而且,她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不完整的音乐,需要她们去补完。
于是她沉默了下来,犹豫着,困惑着。
虽然这是在做梦,但这种听专辑的方式还真是……这玩意儿要怎么记下来,再带到外面?可高易羽看见,德利多利身上的雾气,染着一点点幽光。
“……喂,三全音恶魔,你——”
高易羽停住了呼喊,因为她发现,在自己手中,也握着同样的一缕。
这是……刚刚的人生专辑。她试着去感受那光芒,立刻就感到了庞大、崭新而且美好的体验。
“原来如此,它可以是一个非常原始的灵感。”高易羽瞪大了眼,这可真是……
这专辑变成了更为本质的存在,就这样被高易羽和德利多利记录了下来。只要带它回到现实,再感受着这灵感,它就会被理性所定义,然后变成根源相同的音乐……那足以将它原汁原味的展示出来了。
高易羽虽然大致有所了解——可她很发愁,这些要怎么跟外头的约安妮丝解释?她才能听得懂?算了,这是不可能懂的……
高易羽唯独知道一点——这张专辑,这些音乐……很奇妙,是某个人一生的浓缩。虚渺、不真实、但无比炽烈……唯独缺少一笔决定性的收尾,足以令听众发狂。
这是她们此行的目的,当然,正是梦中人追寻的东西。
“那么,还有什么需要吗?”梦中人问。
“没有了。”
“由衷希望,我们能聆听到这音乐的全部。下次再见了,行吟于历史的吟游诗人,以及——”
高易羽醒了过来,一切真实无比。
阳光的温度、身上不知源自哪里的痒、眼睛发干、唇边的口水、嗅到的家的味道。
我活着,活在这里——高易羽在心中重复着,并切身感受着。
而刚刚的所有经历,都成了与世隔绝的虚渺。
唯独有一缕灵感,随灵魂一起带到了这儿。
“德利多利。”高易羽试着呼唤。
“嗯。”历史恶魔坐在书桌上,点头回应,“看来这次只能我们俩来了。”
“……确实。”
只有在梦里旅行到那家唱片店,听到了松鼠人生专辑,并将灵感带回来的她们两位,才能从本质上将音乐写出来、演奏出来吧。这次,即便是约安妮丝这种音乐家,恐怕也帮不上忙了。
感受着那未褪去的灵感,高易羽从床上爬起来,翻出空白的作业本和油性笔,想要开始作曲……但自从遇到约安妮丝之后,这种事变得陌生了起来,以至于她搞错了作曲的流程。
音乐并不是凭空出现在谱子上的。
首先是节拍——德利多利寄居的金币,在她手中有规律的敲打。
然后,她的口哨声,在不知何时迎上了其中一拍……
在两个小节过后,忽然,并非来自她的旋律,从身边响了起来。高易羽起初以为是约安妮丝,但不是,而是略有沙哑的轻吟——三全音恶魔。她的音域既狭窄又空旷,精准的在每一个节拍里,与高易羽随灵感而吹响的口哨呼应。
她们的音乐来自同一缕灵感。
她们的音乐为了同一个孩子。
高易羽将每一段粗糙的旋律,从空气中捡走,用笔磨成音符,刻在格子之中。
像是又一次在做梦,在阅读松鼠不属于历史之中的人生专辑。
令高易羽惊讶的是,德利多利第一次展示出了自己关于音乐的能力……不是用刺耳不和谐的无调性三全音,而是和她一起,谱写这首长曲……
“你明明是历史恶魔,却很擅长音乐呢……”
“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讲,我可是约安妮丝的头号粉丝,不是高手的话怎么能理解她的伟大呢?”
高易羽将写好的曲谱,从作业本里撕下。
“还挺自信。”她笑着对德利多利说。
“你不自信吗?”历史恶魔反问完,在得到响应之前又开口了,“倒是这件事,我也非常好奇结果会如何,所以久违的出手一次。我来唱歌,你就弹琴和为我和声吧。”
“……好。”
德利多利这家伙,平常总是以乐队经纪人这个头衔自居,虽然身为三全音恶魔,但却没有参与过乐队的实质内容。
可这次不太一样。只有得到那一缕灵感的她们俩,才能演奏出正确的音乐,传达正确的东西去触动走向其他历史的音乐家……
不再有步入神境的键盘手、歌颂一切胜利的主唱、贯穿历史的贝斯手,以及永远闪耀火光的鼓手……只有跟经纪人一起单飞的吉他手了。
高易羽放下乐谱,准备去拿乐器。
不过家很小,她们的动静,也当然吵醒了那位。
当高易羽走到她身边时:“早……早上好。”约安妮丝抬起头,迷迷糊糊。松软的脸颊上,印着些许笔墨和咖啡……还有发自内心的笑容。
“早。”
“有早饭吗?”约安妮丝问。
“暂时没有,我要出一趟门,回来就帮你做?”
“其实我自己也会做的。”
“嗯嗯嗯。”
一顿敷衍之后,高易羽找出一张湿纸巾,跑到她身旁。约安妮丝稍稍直起身子,把脸蛋主动递了过来,很乐意被高易羽擦一顿。当然,凉意传递到肌肤上时,她小小的“呀”了一声。
“或者,有什么想吃的吗?”高易羽又问,“我路上帮你带点。”比如,抽空去一趟几年前,十几年前,买点豆浆油条包子啥的……
“吃什么都行!不过,其实刚刚我有听见你们的曲子——像是一首葬礼进行曲。”
葬礼进行曲吗?高易羽没有否认,对于松鼠原本的历史来讲,确实是葬礼进行曲吧……可那也应是一首序曲才行,她们正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谱写出来的。
脸蛋干干净净之后,约安妮丝虽然想多聊几句,但还是一边打哈欠,一边眼泪闪闪的目送高易羽离开。
吟游诗人背起那把巴洛克吉他,随德利多利一起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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