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羽海野月
“睡够了吗?”
她点了下头。
宗谷走到窗边,将窗帘完全拉开。房间里开了灯,显得外面更暗了。
底下的街道上,车流变得相对密集了些。车灯照亮积水的地面,偶尔也会传来一声或几声喇叭的声响。
“回去吗?”
“去哪里。”
宗谷望了回来,心里明白她此时已经愿意开口了。
他坐在窗边的桌上,准备开口时又觉得这样的距离太远,干脆拉着椅子坐到了床边。
“京子跟家人吵架了。”
“嗯。”
“父亲?”
“嗯。”
“为什么?”
她沉默了几秒,“因为玉子。”
宗谷记得野间南昨天似乎也提到了玉子,只是并不知道其中具体的情况。
“玉子怎么了?”
京子看着他,说道:“我想让玉子在各方面多加练习,做好继承神社的准备……只是准备着。但父亲很生气,也绝不同意。”
“……”
他怔了怔,“让玉子继承神社……”
她垂下视线,嘴唇启启又合合,不知如何开口。
“我……”
但终究还是要说出口。
“我想永……一直追随宗谷同学。”
“……”
宗谷目光一抬,暂时没说话。
而最难开口的一句话说出来后,她后面的话又重新变得流畅。
“在宗谷同学准备离开近畿、去寻找剩余七位雷神的踪迹时,我也会跟着你一起离开。
宗谷同学之前说过,你打算完成全部学业后,再踏上旅途。如果计划不变,那个时候的玉子,也已经成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年纪了。所以,我希望自己离开后,能由玉子来主导扶云神社的社务。”
宗谷看着京子,先不谈她打算追随自己的这件事,而是问出了自己最在意、也是问题最核心的一点:
“所以,菅原先生觉得生气、并且不肯答应的原因,是觉得玉子难以承担这样的重任?”
毕竟姐姐京子实在太过出色了。
就姐妹俩迥异的性格而言,目前隐约朝着桐野茜的方向发展、与稳重毫不沾边的玉子,以后大概很难达到姐姐的程度——当然,这也并不是绝对的事情。
“不。不完全是。”
京子摇了摇头。
自此时起,她的眼里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更关键的原因,是因为玉子也是灵觉者。
如果将来由她主导神社的社务,那我现在在机构里所做的一切,也会分毫不差地落到玉子头上……父亲说,不能让玉子也变成‘异类’。”
宗谷立即皱起了眉,“‘异类’?”
“为机构行走,与人世间的各种灵体打交道,远神明而近幽鬼,偶尔还会面临身死的危险……在父亲这样的普通人看来,就是‘异类’。”
“要是这么说,京子和野间小姐她们,不也都是‘异类’了?”
京子坐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没错……在我理解什么是灵觉者的时候,就开始执着于利用自己天生的能力,驱邪除祟、尽可能地维护人世宁靖……
但在父亲眼里,这是‘异类’。
而我又是个出色的‘异类’。由我继承神社,对我和玉子来说,才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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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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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我想和你在一起
菅原隆行,京子和玉子的父亲,一个二十多岁就被迫继承扶云神社、并担任宫司至今的普通人,他所否认的并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她背后以灵觉者为基石、游走于生人与亡魂之间的机构。
只是经过千百年的发展,大部分普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接触到的机构,实际上已经是在明里暗里影响或控制着日本所有神社、寺庙的庞然大物。双方相辅相生,扶云神社也是其延伸的无数脉络之一。
菅原隆行无法否认,机构及其派遣的灵觉者,凭借着种种普通人无法理解的能力和手段,在事实上提升了神社在当地的影响力。因此自继承神社以来,他对机构的安排都是厌恶而不抵制,在程序上不温不火地配合着。
如此过了几年,他与妻子的第一个女儿京子来到世间,并且很快被发现是灵觉者。
野间南的前辈、当时已经行将退休的某位机构巫女,曾这样向他道喜:“如果培养得当,这个孩子长大以后,菅原先生在各方面都能轻松一些了。”
经过漫长的考虑,菅原隆行默许了她的言外之意。
而京子也如巫女所言,长大以后,果然成长为在各方面都相当出色的孩子——尤其是对机构驱邪除祟、守卫人世的理念坚定不移。
在大多数同龄人尚且懵懵懂懂的年纪,她已经取代父亲,成为自家神社内诸多社务的实际主导者,同时也因灵觉者的身份,成为机构与扶云神社之间牢不可破的纽带。
而菅原隆行得到解脱,不必再接触自己深恶痛绝的机构事务,开始以神职者的名号活跃于各种社会活动与应酬上,纵情享乐,甚至成为本地小有名气的“明星”宫司。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与妻子的第二个女儿玉子,竟然也是灵觉者。
菅原隆行决心让小女儿玉子自然成长,却无法阻止京子对妹妹有意无意的影响。
而他很快又发现,京子对妹妹爱护更多。
虽然早早便让她加入机构,平时也会练习某些对付灵体的技巧,只是从未勉强。在京子看来,机构与扶云神社之间的纽带,有她便足够了。
这与菅原隆行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也对替他乃至整个菅原家担下重任的大女儿,变得格外满意与感激。
因此,当京子忽然表示她打算让玉子来接替自己时,既惊且怒的菅原隆行,才会失态到直呼女儿所代表的一众机构灵觉者为“异类”。
虽然他很快道歉,但第一次意识到父亲如此不认可自己的作为与追求的京子,从中受到的冲击和伤害已经无法弥补了。
“我不会怨恨父亲,只是也不会忘记他说的话。”
“……”
听京子解释完父女对立的原委,宗谷深吸一口气,望着窗外长久无言。
这是菅原家理念截然相反的两代人之间无可避免的矛盾,经过漫长时间的掩埋,一迸发便极为激烈。父女与姐妹间不可分割的亲情,又让矛盾变得复杂难明,如窗外的梅雨,幽暗地侵蚀着彼此。
而在杀死稚雷的那个夜晚,他向京子伸出的那只手,则成为了将本该继续幽潜的矛盾翻到台面之上的最大推力——如果他没有邀请京子成为自己的同伴,她就不会产生自己迟早都会离开神社的念头,也不会选择让妹妹接过重担。
如今,他还在停滞不前,而她已经像当时所说的那般,倾尽身心,“为之付出一切”。
如果要问现在这个时刻,他能为她做些什么,似乎就只剩下拒绝她的追随、让父女矛盾中最激烈的部分直接消解这一个选项了。
“……”
可是他做不到。
在早上走出电车、又从另一边回到车厢里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已经无法放下她了。
“京子。”
她抬起头,望了过来。
宗谷在床边坐下,稍微犹豫半秒,还是将她搭在被子外面的手拉了起来,握在手心。
“谢谢。”
她看着他的指尖,“什么……”
“我想感谢京子在那个时候选择相信我……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还是选择继续追随我。”他停顿了一下,“我想说的是,我也会这样相信京子。”
“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京子这边。”
“……”
京子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在眼眶发热时,又垂下了视线。
“我也是……谢谢。”
“追随宗谷同学,是我此生最重要的决定,不会改变,也不会有一丝动摇……”
不知为何,她开始不断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坚定地追随他。
“因为宗谷同学的目标,与我还有机构都是一致的,一切都是为了人世安宁。这是我毕生的理想,只有宗谷同学能做到这一点……”
她说他目标远大且高尚,愿意付出一生的时间,来解决困扰人世几千年的问题;又说他对各种灵体的了解在人世间无出其右,而且身手又好,没有他对付不了的灵体,即便是神明;还说他虽然嘴上不饶人,但总是会一边抱怨,一边妥善地解决别人丢过来的所有麻烦。每次一起行动,他都是付出最多精力的那个人……说着说着,京子哽咽起来。
“无论……无论宗谷同学走到什么地方,在谁的身边……”
他已经回应了她的期待——他会站在她这边,成为她追求理想最坚定的支持者——原本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可她还有无法说出口的一厢情愿。
“我始终……始终都是宗谷同学的同伴,还有助力……”
她低下头不再看他,眼底的朦胧里,全是他与另一个女孩子执手相对的亲昵。
“所以……请宗谷同学也不要忘记我的存在。”
窗外的风和雨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没有别的声音了。
“不会忘记。”
宗谷坐得更近了些,抓起柔荑,握在两只手中间。
“就算再过五十年,再掉进黄泉一次,从此不再相见,我也不会忘记京子。”撑开指缝,他的手心贴合着她的手心,“无论是作为猎神的同伴,还是……别的什么。”
她抬起目光,凝望着他,“别的什么……是什么?”
“朋友?”
“……这和同伴是一个意思。”
宗谷笑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在意的人,无法忽视的人,还有想待在一起的人。”
她似乎也笑了一下,接着埋下脑袋,在被子上擦拭着眼底。
丝丝缕缕的长发从两边披挂而下,垂在耳边。他的手伸了过来,将青丝拨到耳后。
“……”
她下意识地往旁边避了避,又在他收手之前,再次贴了上来。
脸颊与手掌轻轻磨蹭,传递着彼此的温度。
她低着眼,“宗谷同学在意的人太多了。”
指尖抚过还有些湿润的眼角,触碰着柔软的耳垂,宗谷忍不住想要接触更多。
“与在意我的人相比,也不算什么。”
“吉川同学……比如吉川同学,还有桐野同学和朝雾同学。”她在他的手心里抬起视线,“还不够多吗?”
“朝夕相处,我无法不去在意她们……就像我没办法忽视京子一样。”
她对这样的回答说不上满意,脸一转,又埋进他的手掌里。湿润而微热的吐息不断吹挠着手心,宗谷也不想抽手。
房间里的时间变得粘稠,窗外的世界还在自顾自地运转。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汽车压过地上的积水,发出哗哗的声响。
一阵接着一阵,是夜幕降临的前奏。
“天已经黑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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