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雪千年灯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抚摸，僧袍在她的手掌之下发生了轻微的起伏，突然轻柔的海浪一般，那道金色的光芒在她的掌心之下凝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还差了一点儿.....
卡密拉醒悟过来，这可能是因为，她眼下还是幻灵。
她于是抽出权杖，运用起【位面传送】，轻轻一点，就将那僧袍传送到了自己的本体面前。
.....
深渊之中。
卡密拉伸出手。
素色的武僧袍凭空出现，飘落在她的掌中。紧接着，僧袍中传出一个机械而无机质的声音：
“使用者......身份已确认。”
“？？？”偏爱刺青似乎感受到了某种被替代的危机感。
卡密拉没说话。
那僧袍无风自动，像是被一阵轻柔的风托了起来一样漂浮在空中。
“按照前主人的指令，我即将对您施展：心象门。请您放开心神，不要抵抗。”
“好。”卡密拉平静地点了点头。
心象门，是一种专门用于出入【心象结界】的法术。所谓心象结界，是异能者的拿手好戏，一定程度上可以看做是异能者塑造出的虚幻梦境世界。这个梦境世界的持续时间通常不久，但却可以用法术恒定下来，成为永久存在。
僧袍施展法术。心象之门是开启于生物心灵中的门扉，法术刚一完成，卡密拉便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像是开启了一扇虚幻的大门。
她心念一动，将自己的意识穿过门扉，下一刻，便感觉到周围景色骤变。她睁开眼睛，看见的居然是一个架设着大屏幕电视机的干净房间，一道人影正躺在沙发上，用手柄打着游戏。卡密拉看了一眼，但对自己前前世的地球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能勉强认出画面上的似乎是《超级马里奥-奥德赛》，反正但见一个红帽子水管工上蹿下跳。
卡密拉又看了看那个躺在沙发上的人影，那身影的确是“指挥官”。他的身高足有两米多，肌肉结实得有如希腊英雄的大理石雕塑，金色的头发被整齐地扎起，束在脑后，身上披着那件僧袍。他将游戏暂停，把手柄放在旁边，扭过头来，对卡密拉笑道：“沉浸式心象结界，可以完美模拟出五感，而且这地方还有一点好，就是可以再现出我的记忆。”
“要不要来一把？”他将手柄递过来：“另一个我。”
“.....不了。”卡密拉道：“我已经不记得怎么用手柄了。”
她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来，欲言又止了一下，道：“我有一些事情要问。”
“请。”施泰龙图点了点头，又道：“先声明一下。现在在你眼前的我，并不是真实的我，或者说我的一部分灵魂碎片什么的，不是如此，只是我以自己武僧袍上的【智能】为平台，依托【塑造心象结界】这个法术，构建出的AI，虽然性格和思考方式应该和我本人是一样的，但是本质上是个AI，你懂吧？一些我不想让你知道的问题，我是不会放在这里的，比如关于我到底有几个老情人之类的......”
“我对这个其实也不是很感兴趣......”卡密拉咳嗽了两声，道：“你会保留这一手，是不是已经预料到自己会死了？”
“对。”施泰龙图徐徐点头：“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有一种自己会死的预感。所以我基本上每天都会更新一下这个心象结界里的内容——当然啦，我其实也是个很自信的人，所以这么做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没想过自己居然真的会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为什么会有这种预感对吧？”
施泰龙图道：“因为星石试炼。”
“.....什么意思？”
“我们的系统，其本质来自于星石，这你应该知道吧？”
施泰龙图道：“我先给你科普一下历史。星石是底栖魔鱼召唤出来，用于摧毁阿兹兰特帝国的。彼时阿兹兰特人信奉的月神发现这场恐怖的陨石雨足够摧毁整个格拉里昂世界，于是这位可敬神灵将自己的神国直接挡在了星石飞来的路径上，耗尽力量，将星石的威力降到最低。随后，星石之雨贯穿了月神的神国，带着神灵的尸体坠落大地，将大陆架砸断，引发了后续千年的黑暗。”
“再之后，‘最后的阿兹兰特人’阿罗登崛起，登上神灵宝座，成为行走在人间的天神。祂将沉没在海洋中的星石升起，创造出了足以让人蜕变为神的星石试炼。到目前为止，通过星石试炼而成神的【登神者】已经有三个，足以证明星石试炼的可靠。但是......”
施泰龙图停顿了一下，道：“你不要忘了.....星石最初被召唤出来，是用来摧毁格拉里昂的。星石上携带着灭绝众生的诅咒，而且还曾杀死过神灵，浸染过神血。星石试炼的确可以让人成神，但这条试炼之路也伴随着无法逃避的诅咒、纷争和风险，而且，星石馈赠的力量越多，随之而来的风险就越大。”
施泰龙图突然发出悲鸣：“可是我他妈的刚刚穿越的时候不知道啊！！我只知道自己得到了天下无敌的系统金手指，就给自己一通加点，乱加，猛加，狂加！然后你懂吧？我背负的星石诅咒也蹭蹭蹭往上狂增，直接把我的难度堆到了地狱级别！之前三位登神者，在登神途中遇到的风险，加起来恐怕都没我一个人高！”
“所以你明白吧，千万不要迷信力量，系统给你的东西，你拿得越少越好，先苟，苟住，苟住比什么都重要！”
卡密拉眼角抽搐：“偨难怪......”
我一出生就想着先苟命，怕不是上辈子留下来的执念嗷。
施泰龙图怒拍大腿，痛惜道：“我当时是不知道这些啊！后来知道了，我就很慌啊！而且星石的诅咒是你躲不开的那种你明白吧？你就算什么都不做，龟缩在家里，说不定脑袋上都会突然砸下来一个上古邪物。我心想着反正横竖都逃不过去，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呗。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结果还是翻车了啊！”
施泰龙图掰起手指算了算：“武僧的戒律清规之中，不杀生戒和静默不语戒我肯定是没法遵守的。这样一来，我剩下还能遵守的戒律就只有不饮酒和不淫邪。戒律遵守的越多就越强，我会死说明我还不够强。早知如此，我就戒酒......”
——武僧的“不饮酒”，本质上是“持斋戒”，这个戒律戒律要求武僧不得食非粥糜者、不能饮非净水者，就连炼金物品和魔法药剂都属于是犯忌的东西，也就是说喝一口药水都会破戒，实际上是个相当难以遵守的戒律。
所以说戒色你就连提也不提是吧！
卡密拉大怒：“难怪我会变成魅魔！你简直是无可救药！”
施泰龙图迷惑道：“变成魅魔？这不是很好吗？”
卡密拉想了想：“......倒也是。”
她又淡定起来。
卡密拉旋即又猛然想到一个问题：“等等！你的僧袍具有专属能力，除了你我之外其他人都没法启动，而你又专门在这里留下这些东西，也就是说，你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出现，对吧？你知道‘我’会转世？我的诞生，是你安排好的？”
“那是自然。”
施泰龙图笑道：“我还想办法打碎了我自己的系统。所以，现在你身上的系统，应该是残缺的对吧，也就是只有升级加点的那部分？这就是我特意留下来的.....【纯净版】。”
卡密拉脸色剧变，悚然站起：“你说什么？！”
第四百六十章 赢家通吃
卡密拉一下子人都麻了：“这么说我原来不应该将系统的缺失部分找回来是吧.....”
“嗯？”施泰龙图挠了挠下巴，目光闪动，饶有兴趣地道：“什么意思？你将自己的系统给补全了？”
“我.....哎！”
卡密拉叹息一声，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而后忍不住埋怨道：“你留下的记忆里，怎么就没有提醒我这部分内容的片段呢......”
施泰龙图笑道：“就算我提醒了你，你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中招吗？你和那头威加魔毕竟是灵魂之敌，必然要分出胜负的。”
“也确实.....”卡密拉摸了摸下巴，心想，她和那头威加魔必有一战，而最后，哪怕是为了补经验值，她也很可能会吞噬那头威加魔的力量，系统的“补全”，似乎是绕不开的必然.....
她又问：“所以说，我到底是怎么诞生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啊.....”
施泰龙图想了想，道：“和阿瑞露有关。”
“阿瑞露？”卡密拉微微皱眉：“那个恶魔女巫？世界之伤的缔造者？”
“是的。”施泰龙图点头道：“阿瑞露是个绝世天才，最初研究世界之伤是想要复活她死去的孩子。但很可惜.....她很早就被德斯卡瑞盯上了。她身上的遭遇出自德斯卡瑞的精心设计，她的孩子一死，灵魂就立刻落入深渊，然后被德斯卡瑞吞噬，所以阿瑞露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救回她的孩子，最后她的研究成果，反而帮助德斯卡瑞开启了世界之伤。”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阿瑞露都错将我当成了她的孩子......当然，后来在我的影响下，她算是一定程度上认清了现实，但依旧对我怀有一种非常奇怪的.....”
施泰龙图叹道：“母爱.....吧？大概是的。”
“总之，在进入深渊之前，我去找到阿瑞露，问她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即便死在深渊里，魂飞魄散，甚至说灵魂被恶魔领主吞噬了之后，都能【重新复活】？阿瑞露说有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那就是将我的灵魂印记做一个拷贝，然后覆盖在其他的灵魂上。”
卡密拉眨了眨眼睛：“就类似于把数据复制了一份？”
“是的。”施泰龙图道：“也是在她的帮助下，我将自己的系统，或者说星石之力，给拆分了开来。当时的我已经满级，没有升级加点的必要了，所以就将关于升级的那一部分星石力量剥离体外，用来当做我灵魂印记的载体.....你就将其当成一个U盘吧，里面装着我的灵魂数据。而下一步，要让我这个‘程序’跑起来，我们得先把u盘插到一台电脑上.....”
卡密拉若有所思：“而你选择的这台电脑，就是深渊？”
“是的。”施泰龙图道：“九大阵营的外层位面，每一个都具有一项基础能力，也就是吸收灵魂，然后重新孕育，在这个过程中，我的那部分灵魂印记就会给自己找到合适的载体。”
“而之所以是深渊，是因为，阿瑞露唯独对深渊研究得最深入.....在其他位面上要怎么操作，她完全不懂，所以深渊就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当然，这是有风险的。万一星石力量不曾保护好我的心智，复生过来的【我】就会变成一头彻头彻尾的混邪恶魔。”
卡密拉点了点头：“大致明白了。但我还是有疑问，为什么从你的死亡，到我的复生，中间居然隔了三年时间？”
“三年？居然有这么久？”
施泰龙图略微诧异，道：“本来是这样的，因为对当时的我来说，这只是一步以防万一的后手，我内心并不觉得事情真的会落到如此糟糕的局面。”
他道：“你想想，万一我没有死，结果我的转世却带着系统重生了，这不是很尴尬？所以我就和阿瑞露说，不如你设定一个倒计时，如果我没有死，并且成功登神了，你就在倒计时结束前，将我的这部分灵魂印记销毁。反过来，如果我们都死了，没人去管它，那倒计时时间一到，就自动开始转生。没想到阿瑞露为了保险起见，居然一口气将时间设定为三年之后吗？”
施泰龙图想了想：“也可能本来没有这么久.....这项技术毕竟不成熟，深渊又充满混乱，不讲道理，指不定我的灵魂印记在深渊底层飘荡了几年，结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载体.....”
卡密拉迟疑着道：“你的灵魂印记是不是还没有拷贝全？我当时刚刚复活的时候，关于你的记忆可是相当的.....支离破碎......”
施泰龙图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能保留下来一部分记忆和情感已经很了不起了，毕竟要经过一遭深渊的洗练啊。能保留到最后的，一定是我最浓烈、最真挚、最美好的那部分记忆吧？”
“......”
卡密拉一下子有些绷不住了，虚着眼道：“你要这么想，那就是吧......”
卡密拉又问：“但那头威加魔又是怎么一回事？它的诞生时间似乎也我差不多，前后脚而已。”
施泰龙图的目光一下子深沉起来。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将自己的两条腿盘起，手按在膝盖上，沉默了一阵，才道：“可能是一种巧合，也可能是必然。”
“什么意思？”
“系统......星石的诅咒，总是和馈赠如影随形。”施泰龙图道：“这是一种.....不会落在明面上的，潜移默化，冥冥中的推动力，就像是因果一样。举个例子，你用经验值升级，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你在猎获经验值的过程中，会招惹到的敌人，就是你要面临的【诅咒】。”
“我身上的星石力量，它所呈现出的表现，也就是【系统】，原本是一个整体。被我撕裂之后，自然会本能地寻求聚合。所以，原本你携带着的那一部分系统，在深渊的底层浊流中运转，谁也找不到，但是当你浮出水面，因果的齿轮就会开始转动......于是，不管是天然形成也好，亦或是被大虫子故意塑造出来的也好，总之，拥有系统其他部分的【我】，都必然会出现。”
卡密拉叹道：“这么说的话，我身上的那部分系统，其实也不能算是【纯净版】啊......”
“当然，哪有可能完全避开星石呢？我也想过，如果直接将灵魂印记导入深渊，或许最后诞生出来的就是一个不用承担星石诅咒的我，但要是没有星石的力量保护，那个我，在深渊里真的能保持自我吗？我不好说。”
施泰龙图深沉地道：“星石的诅咒，就像是一个每时每分每秒都在不断累计利息的因果债务，你不管做什么，这份债务都会在无形中不断变得更加庞大。假如有一天，这份债务超过了你的偿还能力，你就会死——当初的我就是这样死的。在你正式通过试炼成为真神之前，你绝对躲不开！所以，就算你不愿意，你也必须要成为神。”
“我已经感受到这份债务的威力了......”卡密拉的眼角微微抽搐。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好多次计划着要干什么干什么，结果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一些变故就这么突然地发生，打得她措手不及。
而且现在还有个大虫子虎视眈眈......
施泰龙图忽然笑道：“我仔细想了想，其实，也许你补全系统，反而是个好事。”
“什么？”
“我应该是死在了大虫子的手上，对吧？”施泰龙图道：“大虫子吞噬了我的灵魂，得到了系统，自然也就接触到了星石.....但是你猜，大虫子知不知道星石的诅咒？”
卡密拉怔了一下：“难道.....不知道？”
“当然。”
施泰龙图略微直起了后背，带着一丝傲然地笑道：“我的本体，将这部分记忆删除了，只保留在我的这个僧袍智能当中——这也是我当时让席拉带走僧袍的原因。星石的诅咒是我自己推理论证出来的东西，而非共识。实际上，关于星石试炼，这基本上是个黑箱，没人知道具体内容和注意事项。”
“也就是说，德斯卡瑞根本不知道星石还有这方面的副作用，只知道星石可以让人成神！而它一旦染指了系统，就相当于.....帮我分担了诅咒。”
卡密拉的眼中精光一闪：“所以说.....”
“你知不知道围棋中的劫争？”
施泰龙图笑眯眯地道：“你和德斯卡瑞，眼下就像是劫争的双方，你们在星石的棋盘上互相提子，为了争夺最后的输赢。同一份星石，两个参赛者，馈赠和诅咒在你们双方之间来回转移，而最后......”
卡密拉的心头震了一下，看向施泰龙图。
也就是说.....在最后那一战，知道自己已经山穷水尽的情况下，施泰龙图做了两件事。
第一，是用自己的命来拖延敌人，掩护队友安全撤离。
第二，是给德斯卡瑞挖了一个坑.....一个很深、很深、很深，足够让人万劫不复的坑，并为她争取到了一个信息上的主动权。
德斯卡瑞谋划了四千年，想要侵吞格拉里昂，想要成神，想要向阿罗登复仇，这位深沉而且隐忍的恶魔领主下了一盘很大的棋，甚至将十多尊恶魔领主，数位真神和千千万万的凡人都卷入了这场棋局之中。而前世的施泰龙图则在它的棋盘上埋下了一根钉子。
最后的任务被交到了她的手里。现在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要赢。
施泰龙图慢条斯理地竖起一根手指：
“赢家通吃。”
第四百六十一章 问心
卡密拉沉默了一阵，道：“说起来，我有一个疑问。”
“什么？”
“如果是按照你说的.....”卡密拉有些纠结地组织着语言，道：“我，实际上并不是你的灵魂转世，而是你的灵魂印记，一个复制品.....并不是真正的你，对吧？那么，当我击败了德斯卡瑞，最终成神之后，你呢？你好像什么都没有获得......”
“我其实不太在意这件事。”
施泰龙图很洒脱地笑道：“在这种地方钻牛角尖毫无意义，因为......”
施泰龙图的目光深沉了一下，缓缓道：“人不仅仅是一种自我认定，也不是灵魂或者血脉，而是社会关系的集合。我是施泰龙图，是指挥官，我之所以是我，是由我自己、我的社会关系，我的朋友和敌人共同决定的。而当我重活一世之后，新的那个人，如果硬要钻牛角尖的话，本来就已经不能算是完完全全的‘我’了。”
他笑起来：“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再说了，你拥有我的记忆，分享了我的经历，你和真正的，我的灵魂转世，有什么区别呢？反正我是不在意的，我希望你也不要太在意。”
“可是......”
卡密拉迟疑了一下：“你不会有种......不甘心吗？”
“会。”
施泰龙图郑重地点了点头：“当然是会有不甘心的。如果可以的话，我自然也不想死。可是一来，已经发生的事情没法改变，我不接受又能如何？二来......这世界上，其实你说，有谁是不能死的呢？就连真神也会消亡。的确，我是个穿越者，但是那又如何？我是比那些历史上的英雄人物更伟大吗？或者比芸芸众生更高贵吗？我看不见得。”
他笑道：“所以说，对于我自己的死亡，我其实可以接受。至于那些不甘心，还有未完成的事业......就交给你了。”
卡密拉的嘴唇张了张：“......我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