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利刃
妹妹说得没错。
龙神是真实存在的。
不需要所谓的梦境证明，少女和一同下地的父亲、叔叔一样，都如此坚信的。
无论是粮食危机还是突如其来的传染病，这些东西总是会在对他们造成伤害之前突然消失。
同样会消失的，还有刚才还游离在田间的那些黑色物质。
麦田上，黑色的移动痕迹在靠近房屋的方向戛然而止。
而在那些绿油油的小麦中，一条肉眼可见的、类似于龙尾横扫而过的迹象清晰可辨。
其实这里的每一小处细节，对他们来说都是‘神迹’。
“……感谢龙神的庇护。”
少女双手交握，学起刚才小女孩的模样，做着虔诚的祷告。
那位默默无闻的龙神，在暗处守护了他们无数个千秋。
尽管一面没有见过，但却又无比的亲切。
或许……
祂此刻就在自己的头上也说不定。
做完祷告的少女抬起了双眼，高空上，金色的烈阳一如往常炙烤着大地。
透过层层迷雾，她似乎感受到了一瞬间的视线交错。
她什么也没看到。
风吹过的时候，麦浪和黑发一同在吹舞。
少女收回目光，来到一片贫瘠的空地前，挥起钉耙，再次播撒下生命的种子。
……
“她看到你了？”
拉蒂尔全程保持着安静，直到她和利维坦一同从这片空间里出来。
利维坦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摇了摇头。
“没。”
“这么多年了……其实被他们发现了也不奇怪。”拉蒂尔潜意识里认为，利维坦是在懊恼自己的存在被人类察觉这件事情。
她不算安慰地说道：“就算被发现也没事，你现在身体能恢复，不都是来自他们的功劳吗。”
不仅是拉蒂尔，其实连利维坦自己也都认为，拉蒂尔是她唯一的信徒。
但是现在，她要重新思考这个问题了。
利维坦对人类这种素未谋面，但却深信不疑的心态不理解。
人心莫测，她不理解的东西还有太多。
利维坦不由得在想，原来只是暗中施舍几次，也会得到人类的信念吗。
这种事对利维坦来说格外的意外……
利维坦这辈子都在小心翼翼地爱一个人，她以为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难到要付出一切、甚至是付出生命。
可是，人类对她产生的敬爱太容易了，容易得有些不真实。
小女孩纯真的眼神总是让她产生一种莫名的罪恶感。
她觉得自己不配。
她不过是个邪恶的、无能的神明，她不配得到这一切。
可她没有选择的权利。
毫无疑问的是，她就是被那些人类拯救了。
就像她曾经无数次拯救他们那样。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利维坦咬住自己鲜红的唇。
当她想不明白一件事情的时候，思绪就会坠落进去，焦虑的感觉会让她抓狂。
“……别急，想不通就别想了。”
拉蒂尔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可能是最近几年，你经常出现，再加上上次他们连续换了两次地图的关系，隐约就猜到了吧。”
“可他们是洛迹的信徒……信念我怎么能行！”利维坦的语气开始变得焦急。
拉蒂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得温和：“这并不冲突啊……人类的感激之情，或许也是一种信仰。”
“一直以来，我不过是把他们当做消遣的工具，把他们圈养起来不过是为了留住洛迹！”
利维坦突然加重的语气让拉蒂尔为之一愣。
她甚至看见了利维坦那双总是带着轻蔑的灰蓝色眼瞳，此刻变得有些动容。
这是拉蒂尔第一次看见，利维坦为了洛宁以外的人触动感情。
“你在自责？”拉蒂尔有些惊讶的问。
“不！”利维坦用力反驳，“我只是想不明白！”
大声说完这句话之后，利维坦忽然崩溃了。
她用双手捂住了脸庞，拉蒂尔看见了她剧烈起伏的胸口。
“为什么……连我这种人都会有信仰，可我身上根本就没有希望了啊。”
利维坦这一辈子都在做错事。
错误的选择、邪恶的计划。
可在她无数的错误里，至少有一件事情是正确的。
就好像是一片死寂的漆黑中，突然闯进来一束光。
利维坦讨厌这种光芒。
她害怕这样的光。
上一次，闯入她黑暗之地的那一束光将她再次拉入了更痛苦的深渊里。
这一次，又要将她拉入怎样的地方呢。
一直以来，利维坦都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活。
但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她这一副腐朽的身躯，应该早就坠入地狱了才对。
现在她知道自己存活的原由了。
这是她一直以来，都在守护的东西。
这些东西，恒古至今，从没有改变过。
龙神依旧是那个龙神，不惜舍弃自己的生命也要守护自己的信徒的龙神。
从龙族开始，为龙族而战；再到闯入她世界的洛迹，她将一切都交给他；后来是将她从长眠中唤醒的拉蒂尔，她们共同许下誓言。
直到现在的人类信徒。
尽管他们只是拉蒂尔口中说的‘感激’，因为感激之情才萌神出了信仰的芽。可他们的信念依旧是如此真诚，他们相信龙神会守护他们，就像曾经无数个年轮那样。
利维坦立足于千疮百孔的大地之上，黑暗和不详早已将这里笼罩。
无法转生的灵魂，靠着对这个世界掠夺的本能、对杀死他们的神明的恨意，不断地吞没着这里的一切。
看着这片沧桑的大地，利维坦觉得自己应该还能做点什么才对。
她会回应她的信徒，就像她前几次回应他们一样。
那她现在应该做点什么？
还有什么东西，是她能够做到的？
利维坦不断地在反思这个问题。
曾经，让洛迹把那些人类杀了是她替洛迹做出的选择。
那现在，这些无法转生的灵魂，是不是也应该由她担负一部分的责任？
“……你在想什么问题？”
拉蒂尔察觉到了利维坦不行寻常的冷静。
她的精神脆弱、不堪一击，一丁点情绪都会被无限放大，偶尔癫狂偶尔镇静。
这神经质的情绪拉蒂尔再了解不过了。
利维坦在经历了刚才的懊恼之后，不可能在这短时间内突然冷静下来。
拉蒂尔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不由得在想，利维坦到底是不是真的是在自责。
可是不应该啊，这个小鸡肚肠的女人，不可能有自责的感情才对。
利维坦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白色的法杖。
这法杖是她斩断了自己的第二支龙角，而打造的神器。
拉蒂尔一看见这把神器，就没由来得眼皮发跳。
“……你想干什么？！”
没人能够料到，这个疯癫女人下一步的计划。
利维坦没有选择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昂起头，灰蓝色的眼瞳透过一层层云朵，看向悬浮在高空之上的那座巨岛。
天堂在空中摇摆，无法移动，像是一根挂在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灯泡。
沉默了良久之后，利维坦微微张开了红唇，嘴角流露出一丝自嘲般的笑意。
“他们都说我该死，所有人都说我该死。”
“现在，连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你在想些什么！！”
拉蒂尔伸手拉住了利维坦的衣袖，她的衣服很薄，是魔力凝聚成的，拉蒂尔伸手过去，拉住的不过是一层一触就会融化的纱。
那层纱从她指尖溜走，她又再次扑过去，将利维坦细弱的胳膊直接抱住。
“我给你说，洛宁马上就回来了，你等他回来这一切问题都会得到解决，不要轻举妄动！”
“……你不要再，自作主张了！！”
利维坦摇了摇龙尾，银色的龙鳞在这片月色下像一层晶碎的水浪。
比起拉蒂尔的惊慌失色，利维坦平静的表情满是漫不经心。
“你之前跟我说，那些黑暗物质在吞噬了足够多的生命之后，会得到满足消失，对吧？”
利维坦斜下眼眸，轻轻地望着身旁着急的女人。
拉蒂尔紧张得声音发涩，以她对利维坦的了解，她好像猜到了利维坦的想法。
“……只是暂且消失而已！它们还会卷土重来啊！！”
在拉蒂尔用力的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迟了。
她有些绝望。
利维坦的身后，数以万计的巨龙正在从天与地的交界线上出现。
巨龙从四面八方飞来，拉蒂尔听见了沉沉的龙鸣，以及它们龙翼扇起的惊天动地的风声。
“我可以给你们争取至少一年的时间。”
利维坦把身体侧过来，将拉蒂尔抱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紧紧地捏在手心里。
她的体温还是那样的冷，冷得像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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