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镜
逗弄似的动作巧与调侃的语气妙化解了少女心头的距离，也让这姑娘明白了一件事。
上野北爱着她。
并不是出于愿望的爱，而是真情实意。
他看向她的眼睛里在没有异物，她不再是他心底的某个影子，而是再真实不过的情感流露。
黑江有些不知所措地卷了卷发丝，眼眸中始终盈着淡淡的欣喜。
她又是想到。
他的爱并不廉价。
在那个意乱情迷的夜晚，落泪的人并不只有她，她能清晰看见少年眼中的哀伤，便清楚了他有着即便终其一生苦苦追寻也必须抓牢的事物。
那是爱。
他爱着别人，无私而热情地给予，那他一定也在期待着别人能爱他，无私而热情地给予他。
是了，他这一生都离开不爱，就像是桑树离不开水一样。
*
他伴着黑江入眠。
并非男女之间的欢爱，而是相互依偎着沉入梦乡。
而在这最后的迷梦之中，他终究是见到了那个荡着秋千的小姑娘。
奶白色的大波浪长发在阳光照射下仿佛流淌的牛乳，纯洁的色彩格外引人瞩目。
年龄相仿的男孩总是出现在她身后，替她轻轻地推着秋千。
她的话很少很少，哪怕是在熟悉后的男孩面前也是沉默寡言，生活沉重的苦难将女孩打磨成了苦闷的模样。
明明年纪还那么小，但她心灵上的担子已经沉重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指望她有多活泼欢快那是不可能的，否则男孩也不会总在背对着女孩的时候愁眉苦脸，苦思冥想该如何逗这孩子开心。
但看着她偶尔能面露微笑，他也不自觉跟着高兴。
上野北凝视着眼前这一画面，却始终没说什么。
百江渚——也就是这孩子的名字。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小渚的身上究竟背负着多少沉重的担子，那个失了神性的男孩只是想逗小姑娘开心，又哪来那么多复杂的心思。
那个年幼的男孩……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美少年了。
上野北的步伐往前，却是越过了秋千，回到了男孩女孩最早相遇的那一天。
在他心里的最深处藏着这么一个孩子，他对她有着永不褪色的愧疚与迁移，那悲悯永远盘踞着他心灵的一角。
[你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玩呢？]
[……]
奇怪的人。
色彩鲜艳的眼睛怯生生望着眼前的少年，他好像就比自己大个一两岁。
这个突然来到她面前的男孩吓她一跳，那欢快像是在笑的语气令她下意识闭起了眼睛，想到了学校里被孤立后就会被欺负的同学。
她其实也是边缘的那一批孩子……尽管还涉世未深，但沉重的生活已经令她理解了人与人之间的社交。
不合群的孩子会被欺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没人会帮那些孩子出头，聚在一起的怀孩子们最是盛气凌人。
但他不是。
哪怕是在往后的日子里反复会想起这一天，她也不会忘记那一刻的心情。
[渚……]
她也是头一次知道，人的眼睛真的可以像书里说的那样“亮”起来。
[这不是有海岸的意思吗？小渚你去过海边吗？我到现在都没见过呢。]
[……没有的说。]
孩童时的回音沿着记忆悄悄追赶上来，那是妈妈说过的——她跟爸爸在海边相遇相识，因而她的名字起名为“渚”。
这是一个纪念，纪念爸爸妈妈那真挚的爱情。
但爸爸妈妈的爱情真的真挚么？
病房里孤零零躺着的妈妈貌似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妈妈小时候对小渚很好，但后面又变得很差，会经常骂小渚……
她或许是知道原因的，恰如爱屋及乌一般，怨恨也会随着血脉而蔓延。
但她不在乎这些，小渚只在乎妈妈对她的好。
于是，她便从他身边绕了过去。
[小渚还有事情要做，再见。]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就像是摆脱了一个大麻烦。
但她其实没甩掉……永远都没能甩掉。
[要吃糖果吗？]
第二次见面其实就是第二天，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她又一次遇见了相同的怪人。
但这一次，他手上有糖果。
陌生人的糖果是吃不得的，哪怕同为小孩子也说不定会是恶作剧。
[不用了，小渚不想吃的说。]
她总是不介意以最大的警惕面向外界，好似披着一层厚厚的盔甲就不会再被外界刺伤，但这层盔甲也阻碍了许多东西，他人的善意好巧不巧也在这身盔甲的防御范围之内。
但是，要离开这里吗？
她放学后其实无处可去，要么是去家里孤零零呆着，要么是去医院的病房里陪母亲聊天，但有些事情不想承认丟也得承认——那两处地方于她而言都过于压抑，唯有开阔的天空与宽阔的视野才是孩子所愿意见到的世界。
她会去医院，但不是天天去，她会回家里，但不是放了学就将自己锁在笼子里。
小渚不走，那个怪人没理由让小渚走，这里又不是他的领地，每个孩子都能来这边玩的说……
……她其实骗人了。
并不是说真的不想理睬对方，而是从他的身上，她看到了她缺失的事物。
那种东西啊……名为幸福。
他一定是个很幸福的孩子吧？
其实从那无意间流溢出的善意与温暖便能看出来了……如果他过得不幸福的话，又怎么会如此耀眼呢？
恰如春夏之交的太阳，暖烘烘的，令人移不开眼睛。
成为一个善良正直温柔的人……这其实也是一种特权哦？
而且还这么的漂亮，就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连她都暗暗感到喜爱。
[……]
……很受欢迎吧？
大家交朋友的时候也是会选性格开朗的人去交朋友，阴沉的人常常会被人忽视。
像这样既开朗又好看的孩子，绝对是“抢手货”呢。
但小渚……其实是一个非常卑劣的心思阴沉的孩子。
见不得光，也不愿意见到光。
内心的思绪在沉淀，不愿与人过多交流不意味着内心毫无波澜。
相反，这样的她内心才更是活跃，不敢说的话偷偷想的事全都一股脑憋在心底。
直到，所坐的秋千被男孩一个战术绕后，随即轻轻推了一下。
[咦！不要推的说——]
风起的那一刻，两个孤独的灵魂互相靠近。
[嘿嘿，没事的啦，小渚你没什么朋友吧？]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暴击了，必须被重拳出击的说！
[我也没什么朋友，那我来当小渚的朋友，小渚来当我的朋友，怎么样？]
就从那一颗糖开始。
第322章 渚篇：抱憾终生【伤感】
百江渚是一个坏孩子。
一个心肠很坏很坏的……坏孩子。
以女孩内心忧郁的视角，或许更能直观地感受到这孩子内心的伤感。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她喜欢“悲剧”。
并不是喜欢悲剧的艺术性，也不是觉得能从悲剧中得到多么强烈的感触。
甚至她都不是真的“喜欢”悲剧……她仅仅是“享受”罢了。
享受着故事以悲剧落幕，而后从那悲剧性的结局中得到“安慰”。
是的——安慰。
哪怕年纪尚小，但她也知道——名为“百江渚”的女孩绝对是不幸福的，她的人生可以说就是一场悲剧，在这黑灰色调的世界里找不到可以期盼的光彩。
大家好像都很喜欢这个世界呢。
好多人都歌颂着世界的美好，欢庆着能够降生于世……那大家都是过得很幸福吗？
她不清楚，但从现有的结论来看，她的生活始终算不上幸福，这颗稚嫩的心无论如何都很难真的喜欢上这个世界。
她仅仅是活着，并不感到多么开心。
被说营养状况不好了，家里的电灯老化了，只住着她一人的房间里堆积起了小孩子难以清理的垃圾了。
因此，她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养料”——精神世界的干涸总是最令人感到苦闷的，而悲剧对她的救赎就来源于此。
从一个个悲剧的故事中，她能窥见无数凄惨的命运。
当一个故事落幕，悲剧性的结尾往往能给她的心灵带来短暂的安宁。
其实就是自我安慰，从他人的悲剧中感受“同病相怜”，也从他人更加痛苦的悲剧中获得自我宽慰，她只是将自己的安宁建立在他人的悲剧之上，用最卑劣的手段来满足自己的心灵。
很坏。
完全就是在幸灾乐祸。
不习惯看到幸福美满的事物，过于幸福的光芒大概会刺伤她，就像是太阳伤害夜行性动物一样。
喜欢看到故事里的悲剧，只有悲剧才能予她的灵魂以宁静，从中获得大概算是“扭曲”的满足感。
如果说小渚跟那些很糟糕的罪犯有什么区别，大概就在于她仅仅喜欢看故事，而那些天性为恶的坏人却将心中的恶意带到了现实，任由那黑色的野兽膨胀为伤害他人的怪物。
所以，她其实也不喜欢那个男孩。
并不是他做了什么讨人厌的事情，而是感受着对方那耀眼的光芒，就会情不自禁地想到自身的卑劣，进而萌生出一种难言的压抑。
连鬼魂都常常是在夜间出没的，卑劣的坏孩子又怎么能直面太阳的光辉呢？
况且，小渚也没有时间来认识朋友，妈妈更需要她的照顾，一个人待在医院里一定会感到孤单的说。
但彩色的糖果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彩，她终究是太年轻了，甚至该说是太年幼了，以至于一颗满是善意的糖果便能让她方寸大乱。
她的爱好确实可以说是扭曲，但那并非她原有的色彩。
这只是她在受了伤后的保护色，若是生活在苦难中却仍要时常去凝视那些幸福的孩子，那再坚强的人也会忍受不了那样的落差感……因此，向下俯视仅仅是一种自我保护，是她在无意识间穿上的盔甲。
这盔甲是孩童那清澈的心灵捏成的，就像是雪一般纯净而脆弱，温暖的阳光一照，便化作泪水从她身上滑落。
她一直认为她是孤独的，但其实不是。
没有人生来便是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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