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种的我与我的坑货系统 第73章

作者:辰时埃

青苔在这座祀堂石砖上攀爬,留下一道道岁月的绿痕,有着肉眼可见的古老。它的周围很安静,似乎所有能发出较大声响的设施都刻意远离了它。

透过纱窗,石久隐隐能看到里面还有火光闪烁。

“进来吧。”

柏树秋推开祀堂厚实的黑木门,吱呀的声响悄然弥漫。阳光穿过木门间的缝隙洒在地面上,指出一条明亮而笔直的路。

石久抬起头,看着那满墙的烛火发呆。

这座墙上掏了不知几百个洞,每一个洞里都摆着一个灵位。灵位前的烛火不断,一个巨大的香炉放在墙前,堆满了香灰。

他见过雄伟的高山,云层仿佛山脉穿着的裙摆;他曾见过天狗吞日,曾见过蛟龙覆海。

但它们都不如眼前这一堵普普通通的墙带给石久的震撼。

柏树秋拄着拐,抬头望着这面墙。

“锦香城建城四百载,比大乾的寿命都要长。但这面墙是一百二十年前建起来的,到今天,共有长明灯一千二百二十六盏。”

“所有因公殉职的缉妖使都会在这里得到一个灵位,老马他们很快就要上去了,也许有一天我也会上去。”

石久没有回答,他还沉浸在这堵墙随风摇曳的烛火上。

它们星星点点,如燎原之火。

“一百九十年前,大鹏鸟于镜天州卷起风暴,镜天州斩妖司共战死一百四十二人,终将其斩杀。”

“一百五十年前,南疆骄虫出疆,带来蛰虫无数。镜天州斩妖司与军部共战死六百七十一人,银牌全灭,金牌全灭,铜牌剩四十七人。后将骄虫其击退,一百五十年来骄虫再不踏出南疆一步。”

“一百一十年前,钦原鸟大举飞入镜天州,监天台出手相助,镜天州斩妖司战死四十七人,将钦原鸟悉数驱逐。”

“这是六十年前……”

“这是二十年前……”

柏树秋一个一个地介绍过去,石久默不作声地听着,跟着柏树秋从墙的一端慢慢走到另一端。这些战死的人都不是庸手,全都是斩妖司与军部的精锐。哪怕没想到这一点,光是这人数也足够震撼。

虽然这里是锦香城的烈士墙,但柏树秋却总是以镜天州斩妖司为主体介绍,因为能在这面墙上留下痕迹的大事,没有一件是单个城市可以应对的。

“石久,斩妖司建立以来,死了很多人。这次我们死了五十多个,在这一千多名烈士中,只能占六十分之一,但他们的分量是一样的。正是因为他们曾存在过,所以锦香城今日仍存。”

“你只看到我们这次死了很多人,却没看到因为他们的牺牲,有更多人活了下来。无论是马叔才还是周国泰,他们都成为了锦香城百姓的一部分,锦香城的百姓,就是他们曾存在过的证明。”

柏树秋拿起香炉旁存放的香,用火柴点燃,恭恭敬敬地对着烈士墙鞠了一躬,插上香炉。

石久本想有样学样,却被柏树秋制止了。

“诸位前辈,后生柏树秋,今日前来参拜。”

“这位是前些日子刚来锦香城的石久兄弟,刚来不久,擒了合欢宗妖人,斩了为祸镜天州的蛟龙。”

“上香吧,石久。”

石久这才拿起香,学着柏树秋的流程敬上。

做完这一切后,柏树秋什么也没说,而且安安静静地带着石久离开了祀堂。

走出祀堂,柏树秋才开口说道:“石久,不必担心,也不用觉得锦香城斩妖司完了。只要大乾一日不死,永远都会有前仆后继的年轻人来到这里。”

“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他们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赴死,而是为了更伟大的理想。人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如果你要他死,他会拼尽一切,甚至付出比死还要可怕的代价去跟你抗争;可如果你要他为了理想而死,他就会死。”

“这人呐,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只想吃饱穿暖,因为吃饱穿暖就是他们所能触碰到的顶端,这就是他们的理想;而有的人就很贪心了,因为他生来就能吃饱穿暖,所以他想要天下太平,想要海晏河清。”

“不同位置的人有不同层次的理想,你的理想不应该被圈在一个锦香城里。”

“不要担心斩妖司,更不要担心青松堂。只要大乾仍在,我们就不会死绝。”

“我们一代一代,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柏树秋看着空荡荡的庭院,沉默了片刻。

“战友们的后事我会安排人去做的,你别去——我没有别的意思,这种事通常也都是老油条去做,新人做不得的。”

“过些天战友们要下葬,你会来吧?”

石久点点头:“我会的。”

柏树秋松了一口气:“其实你刚来镜天州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一般了,早就知道你不会在锦香城久留。不一般的人往往要做不一般的事,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完成。”

“但无论到了哪,我都希望你能记住的不是锦香城,而是大乾十九州,州州斩妖司都是如此。”

“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生死,可当你习惯了死亡,也一定要记住,那些死去的人背后,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人走出来。”

“好了,不说这些,你好好休息几天吧。”柏树秋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这可是难得的放假。”

第一卷 斩妖人 : 第97章第九十六章 葬礼之后(二合一)

缉妖使们的葬礼在两天后就举行了,同一天举办的还有斩妖司的庆功宴。这似乎是斩妖司的奇怪惯例,庆功宴与葬礼在同一天举行。

庆祝胜利与缅怀死亡并不冲突,或者说庆祝胜利本身就是一种对烈士的缅怀。

葬礼上,石久跟在柏树秋的后面,学着他的样子,给每一名牺牲的烈士敬酒。但当他们来到周国泰的灵位前时,石久却把酒换成了白水。

他记得周国泰不喝酒。

柏树秋看了石久一眼:“换成酒吧,老周最喜欢喝酒了。”

石久诧异地看着柏树秋,犹豫了一下,这和他从周国泰那听到的截然不同。

“他年轻的时候喜欢喝,有一次喝酒误了事,出任务的时候晚了一步。”柏树秋把杯子里的酒斟满,缓缓倒在周国泰的灵位前,“那家人被妖兽吃了个精光,从那以后他滴酒不沾,干什么都急匆匆的。”

石久默然,把水又换回了酒。

“你其实不用太在意,人终有一死。”柏树秋似乎已经从悲伤的情绪里走了出来,“你要向前看。”

石久将手中的祭酒倒在案台上,离开案台后才回答:“我明白。”

在此时,忽然有人拉了拉石久的衣摆。石久一回头,却看到一个身穿孝服的少年。

少年欲言又止,似乎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

“我……你……”少年死死地攥着石久的衣服,似乎生怕他走了,“我能不能问一下……我爹……我爹他……他是怎么死的?”

柏树秋看到少年的同时就紧张了起来,以前不是没出现过烈士家属情绪失控,在灵堂上对烈士战友大打出手的情况。

“这是马叔才的儿子,马千里。”柏树秋小声对石久解释道。

说完,柏树秋试图转移他的目标:“千里,来,叔叔跟你说点事。”

就在柏树秋以为这事儿就可以这么糊弄过去的时候,石久忽然说话了:“当时巴蛇化蛟,雷云密布,斩妖司死伤无数,超过一半的人被当成劈成焦炭。”

“随后蛟龙冲破结界,腾云遁走,直奔锦香城而来。若是让它就这么遁走,不仅仅缉妖使就白死了,它事后也必定会对人类的城池展开报复。到时候,死的人可能以城论数。”

“当时已经没有人能追击那头蛟龙,只有你爹奋不顾身,追上去将那头妖王定位。”

“若是没有他,我们杀不死那头蛟,今日可能也没有锦香城了。”

“你爹是个英雄,他直到战死,都未曾向比自己庞大得多的敌人屈服。”

石久平静地看着马千里,试图从他的眼中读到些什么。

“谢谢。”马千里的眼眶红彤彤的,却忍住了没有哭出一滴眼泪。

没有预想中的哭闹,马千里的成熟和冷静甚至让石久都有些不自在。

“谢谢。”马千里又重复了一遍,强压着声音不让哽咽太明显。

石久本想拍拍马千里的肩膀,但马千里却转身离去,让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柏树秋也看出了石久的尴尬,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远方的树下:“洛姑娘在等你,不要让她久等了。”

石久这才看向出口的地方,那里洛琉璃正躲在树后,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白山坠在他们抵达锦香城之前似乎就已经吧所有事都安排好了,甚至还给洛琉璃入了籍……

现在的洛琉璃已经不再是朝廷通缉犯,而是摇身一变成了斩妖司的座上宾。

当然,如果这个座上宾多一些座上宾的自觉就好了。

她似乎觉得哪里都不安全,在这偌大的锦香城里,偏偏一直粘着石久。一旦石久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就会一刻不停地找他,这险些让石久误以为这个洛琉璃跟他的沙雕网友是两个人了。

虽然石久和洛琉璃到现在都没搞明白白山坠为什么让他们在锦香城等他七天,但一切只要等到七天之后,便可见分晓。

“我觉得你不用这样吧……我记得你胆子没这么小来着……”石久无语地看着躲在树后的洛琉璃,“而且你也确认了你的通缉令都被撤下来了不是吗?”

洛琉璃抿着嘴,把视线转移开。

她当然不胆小,只是眼前的情况实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让她感觉到了一种来自未知的恐惧。

她不明白白山坠怎么那么好说话,更不明白给自己的通缉令撤销对他有什么好处。可一些东西若是不标明价格,就说明购买者只能用自己来付账。

不,这不是对于老友孩子的善意。她所知的,对别人的善意应该是更严厉的,更坚硬的东西。

她无法理解不收取任何代价的善意,而白山坠的善意,让她下意识的心生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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慰问牺牲者家属这件事在斩妖司似乎是一件约定俗成的惯例,认定了新人承受不住那个场面。所以石久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去慰问牺牲战友的家属,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告诉石久他们什么时候去,又或者他们住在哪里。

人一旦经历过忙碌后的休息,就很难再提得起劲。

系统的线索墙变了样,原本错综复杂如蜘蛛网般的脉络消失,将镜天州事件按照时间与人物关系完完整整地列了出来,成为了系统档案馆中的一份文件。如果石久日后需要,随时可以将其取出查看。

白山坠履行了他的诺言,镜天州已经逐步撤下洛琉璃的通缉令。百姓与江湖人士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都以为洛琉璃已经被衙门逮捕,不少人都扼腕叹息。

说来也好笑,若是唐白草那样的淫贼被抓,大多人都会兴高采烈。可唯独一个从合欢宗出来的女子被抓,人们却扼腕叹息。

比如说洛琉璃,她现在就在扼腕叹息。

“我当然得考虑清楚了,我跟你可不一样。你好歹原本就是斩妖司的人,正经官职。我呢,我前两天还是个通缉犯呢。你有后路,我哪来的后路?难不成我跑回合欢宗?”

“我现在说是通缉令被撤销了,可说白了,如果我不听他的话,我的通缉令随时都有可能被他重新挂上去。”

“我一个女孩子家家,人生地不熟的,还住在全是男人的地方,身边只有一个认识的人……”洛琉璃假装抹眼泪,偷偷看着石久,“而现在,你居然想赶我走……我又没犯什么大错……”

石久斜了洛琉璃一眼:“你把锦香城的西桥炸了,叫没犯什么大错?”

“但我也没伤人啊……而且我不是还帮你们抓住那两个合欢宗的人了吗……”洛琉璃小声辩解,“要不是我,你们都不知道合欢宗有人来了……”

不说还好,这一说石久想起来了:“那天你不是用了那个叫什么……百火烧?一个时辰之内不和同性交合就会爆体而亡的那个,你确定没伤人?”

“哪有这种药啊,我骗他们的。”洛琉璃的声音一开始还是理直气壮,后面声音就慢慢小下去了,“当然如果他们真信了还实践了,就只能怪他们自己笨了……而且他们不会自己动手解决吗!他们自己也是自己的同性啊!”

说着说着,洛琉璃的声音又由小转大:“不对啊,是他们先来追我的,我反击一下很合理!我总不能站在那让他们打我吧?”

“……”

听起来好像很合理,石久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我又没赶你走……”

“这可是你说的啊!”洛琉璃喜滋滋地把手从脸上撤下来,“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得算数!”

石久憋了半天,才说出后半句话:“但你也不能在我屋里睡啊……”

洛琉璃脸色一变,又开始抹眼泪:“呜呜呜我一个女孩子家家都不怕自己名声受损,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我太难了……我还以为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再怎么狠心都会收留我的……”

石久有口难辩。

洛琉璃简直就是个神仙,因为人类不会有她这样的脑回路。

诚然,石久能理解洛琉璃此刻心中的不安。她前半辈子要么是被关在合欢宗,要么是在江湖上自己一个人东躲西逃,对别人的不信任恐怕早就成了她性格的一部分。

前两天官府还在大街小巷地追捕她,转眼她就正大光明地住进了斩妖司——而且还不是她自愿的。

整个斩妖司,她熟悉的人只有自己,所以她一整天都粘在自己身边,生怕自己离开她的视线,这也是勉强可以理解的。

但你晚上要跟我在一个屋睡就有点过分了……

现在还没到晚上,石久也就刚刚从祀堂回来,洛琉璃就坦言说晚上要睡在石久的房间里,理由是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怕迷路……

虽然洛琉璃明眸皓齿,身材窈窕,确实是一等一的美人,哪怕光是在那放着就足够养眼甚至让人想入非非。

但今天石久没什么心情。

看出了石久的难受,洛琉璃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事吧?”

石久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话。

“对不起……”洛琉璃小声说着,虽然她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但她觉得这样能让石久好受一点。

“你没什么可对不起的。”石久站起身,走到窗边,“他们为了自己的职责而死,这件事跟你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我需要点时间适应。”

“那你要不要和我走?”洛琉璃忽然问道。

“走?”石久诧异地回过头。

“和我离开这个地方,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洛琉璃坐在椅子上蜷缩着双腿,侧过头来盯着石久,“这世界虽大,却是一个牢笼。而且无论你身处何方,都比不过世界这个牢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