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他并不会猜忌小百合，但那是作为四宫石竹，作为橘十六夜……自然要为橘家的事多方考虑。
更加要命的是，在此之前十六夜其实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作为一个逐渐熟悉的陌生人去面对那个从初次见面起，就一直对自己很亲切的阿姨。
但仅仅一天的时间过去，出现的微妙变化就些微打乱了十六夜的预期。
与英梨梨的相认……
他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无法一直避而不见，但完全被万里花主导了局面，倒是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一种青涩的无措。
“在想事情？”
坐在酒店床边，望着窗外的黄昏景象独自思索的十六夜，在泽村小百合的声音响起时，收回了缭乱的思绪，看向走到对面座位落座的她。
“是啊，有很多事情要考虑，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十六夜摇了摇头，笑着说。
小百合露出赞同的笑容，“是啊，十六夜君年少有为，肯定会很辛苦。”
随着这段时间的往来，小百合也在不知觉间改了口，用更加亲切地方式称呼十六夜，就跟当初一模一样。
“哪里，只是母亲大人习惯亲自在九州坐镇，东京这种鞭长莫及的地方，自然就交给我了。”十六夜无奈地耸肩，“我也只是在努力做自己能做的事，以此来回应母亲大人收养我，还给予我‘橘’这个姓的恩情。”
“不止如此吧？”小百合眼中精光一闪。
“哦？”十六夜微讶。
“还有把小万里花托付给你这点。”小百合笑得略微促狭。
只不过她本就仪态端庄雍容，以及从认识起到现在十余年过去，也看不出半分岁月痕迹的青春容貌，让这份态度丝毫不会令人感到不悦。
这是她作为外交官夫人在社交场合会使用的『武器』。
不过对十六夜来说，其实都无所谓，尽管现在看上去正经，他还是蛮清楚小百合私底下是个多随和的人。
甚至为了维持年轻的印象，会要求他们这些小辈无视辈分喊她“姐姐”。
所以十六夜压根不会觉得小百合失礼，只会感到亲切，却不能表现在脸上。
“这是自然。”十六夜点点头，“不过我有些意外，泽村夫人明日便要与莱纳德外交官一道启程回英国，怎么会特地拨出时间来跟我这种晚辈吃饭。”
小百合高高地抬起眉毛，“什么叫『我这种晚辈』？你到东京一个多月了，跟各方的大人物都吃过饭，我们斯宾塞家也不能落后啊。”
“……啊……”十六夜哑然，一时间无言以对。
并不是此前没有共进过晚餐，只是小百合言下之意，显然是指这样单独吃饭。
通过这样的行动，来进一步显示斯宾塞家与橘家的亲善关系。
十六夜本以为自己做得很足了，没想到小百合却更加主动，倒是让他意外不少。
是看在万里花的面子上吗？
“而且像这样跟年轻的男孩吃晚餐，是见令人愉悦的事呀。”
寒暄过后，小百合在侍应生过来的同时，拿起菜单准备点菜，十六夜也开始点餐。
“泽村夫人，这话是否有些……不太合适呢？”十六夜觉得小百合似乎在试探自己。
“开个玩笑哟，你不会动心了吧？”小百合乐不可支。
十六夜摇摇头，解释道：“只是有些尴尬。”
在小百合发出的悦耳笑声里，点餐结束后，侍应生离去，她才忽然收敛了方才那副松散的表情，眸子里浮现出严肃的神色。
“说到底，十六夜君这么忙，还愿意花时间来应酬这种一点也不公事的晚餐，想必也是觉得非来不可吧？”小百合说。
“那是自然，橘家的海外公司，这几年在英国有进行投资业务，不过比起海外业务更强势的四宫家，以及专注海外发展的四条家，还是有些实力不足。”十六夜谦虚地笑笑，“要是能得到在英国有着深厚根基的斯宾塞家支持，展开些业务上的合作，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小百合笑着点头，“实力不足？这几年有几个比较重要的公共建设项目，橘家的在英国的企业，不都顺利参与进去，进展得很顺利吗？”
“那都是多亏了斯宾塞家在背后的支持呀。”十六夜如实回答。
老实说，他也很意外斯宾塞家会帮忙，尽管没有很明显的表态，但出手的时机都很关键，几次项目的参与过程，都少不了斯宾塞家透过人脉推了一把，帮橘家抢先四宫家一步。
“我先生他也不是有那么大的话语权，具体事项是英国那边的人充分评估过后的决定。”小百合也没直接承认。
但是十六夜不相信她对此一点都不知情，也没有涉及在内——比如提供更加清晰的日本方面的消息。
“不管怎么说，即便今天有天大的事，我也会挤出时间来赴约。”十六夜诚恳地说完，稍作停顿，才补上一句，“……人不能忘本。”
“果然十六夜君是个很有趣的人，从在九州初见时就有这种感觉。”小百合意有所指般笑着，给出了她的评价。
第六章 难知如阴小百合（2）
待到服务生上菜之后，小百合端起葡萄酒的酒杯，与只有无酒精香槟的十六夜碰杯。
“英梨梨昨夜住在了贵邸，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严肃的话题稍微搁置，小百合这才问起了也许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怎么会，倒是我有些顾虑，万里花把扫完墓的泽村同学接到家里来小住，如此突然的安排，没有让您担心就好。”十六夜维持着一贯的从容。
他其实有点不太敢跟小百合谈论英梨梨的事，生怕自己在言语上因为情感本能而露馅。
而且更要命的是……英梨梨刚刚过来做客不到一个钟头，就被他睡到了一张床上。是以前的身份还好，小百合没准会趁机把事情定下来。
但现在……他更担心要是被知道了，会不会被误以为自己是在玩弄英梨梨的感情。
那样一来，怕是亮明了身份也未必能解开这层误会啊……
所以十六夜决定还是谈正事比较容易不露出马脚。
“实不相瞒，今天这样过来赴约，还特地提前赶到，其实是有向泽村夫人表示诚意的意思在。”十六夜不再绕弯子，而是直接挑明了自己的想法。
“哦？”小百合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随后，十六夜才从放在椅子边上的包里，取出一个缠上了绳扣的文件袋，递给了泽村小百合。
“这个是……”小百合没有犹豫，接过去之后发现里面的分量不轻。
“是一些机要文件。”十六夜放低了声音，“老实说，本来不该由我多嘴多舌，但晚辈这些年跟随母亲大人打理橘家事务，也算能独当一面。故而知道很多连万里花都不一定能第一时间知道的事。”
“看来十六夜君是真的被器重呢。”
小百合说着，想要打开来看。却发现十六夜伸出手，做了个停的姿势。
“这里人多眼杂，我想泽村夫人还是回去之后，与斯宾塞外交官一起审阅比较稳妥。”十六夜依旧维持着低却清晰的声线，“事关重大。”
“哦？”小百合眯了眯眼。
她这一刻换了表情，不再是随和到不正经的年轻母亲，而是一个见过风浪的外交官夫人。
“简单来说的话，就是晚辈这几年下来，逐渐听说四宫家有在伦敦证券交易所，暗中挖掘内幕消息，从而提前获得国际股票承销的变化，以此来谋取暴利。”十六夜低声说。
“倒是很像他们的做法，不过这种事并非个例，如果细究起来，恐怕——”
“我没有要让您或者您的先生去越权整顿金融市场……只是，这件事斯宾塞家的人也有涉及在内。”
小百合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她的反应让十六夜很高兴，因为小百合的反应告诉他，她没有忘记。
这件事严格来讲并不是这几年才有的，早在七年之前，不到十岁的他也曾装作无心透露过自己从四宫本家听到的东西。
只是彼时缺乏证据，自己年纪太小又没有足够的话语权，小百合再愿意相信，大概也没办法以此为由对丈夫和丈夫的家族说什么。
“这里面就是我所掌握的一些证据，或强或弱，总归能有些用途。”十六夜认真地说道。
小百合将东西捧在手里，手掌拂过缠了细线的绳扣。
“将这东西交给我，你就不怕我扭头交给四宫家，又或者……告诉我先生的家里，情报外泄之类的？”小百合说。
“您不会的。”十六夜笃定地摇头。
小百合笑着眯起眼，“真是自信啊，十六夜君。你这么说的底气……是因为英梨梨现在在你那里，你可以用她威胁我吗？”
“怎么会。”十六夜再度摇头，“即便您真的什么都不愿意做，我也绝对不会拿您女儿来要挟您，或是要挟您的丈夫。”
这样说的时候，十六夜沉静的目光始终回应着小百合略带猜疑的视线，不曾躲闪和退却分毫。
仅仅是因为他问心无愧，知道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将英梨梨或者万里花她们这样的至亲至近之人当成交涉的筹码。
如果连这份最重要的坚守都没有了，十六夜觉得自己还不如死在七年前的大火之夜，那样对所有人更有好处。
“也是。”小百合接受了他的回答。
并不是因为从十六夜的眼睛里看到了诚意或者真心，仅仅是因为她以前也看到过同样的一双眼睛。
明明更加深不可测，明明更加深谋远虑。
小百合还是不可避免地将十六夜与七年前的四宫石竹联系起来。
他跟那孩子真的很像。她在心里说。
特别是在提到英梨梨的时候，明明毫无关联，眼神里却浮动着一样的东西。
“这样东西我收下了，之后会跟我家先生从长计议这件事。”小百合终于又露出了先前那种轻松的笑容，“有劳你费这份心，我本来只是想拉着你吃个饭而已。”
“是我动机不纯了。”十六夜带着歉意回答。
“哪里……”小百合不置可否，她想说自己的动机也不算很纯。
自己一直在考察这个年轻人，想借他的为人，去拉英梨梨一把……
“说起来，这次回英国，英梨梨不会一起去。”小百合说，“万里花跟英梨梨从小就认识，请十六夜君看在万里花的面子上，多关照一下小女。”
“当然，请您放心。”
明明家中一定会安排充分的人手照顾英梨梨的起居，小百合还是这么说了。
她是希望让自己和万里花去多陪陪英梨梨，别让她太孤单吗？
不过话说回来，英梨梨一个人留在日本……
这下是真的要把她接过来住下照顾了。
“不知道泽村夫人这趟回国，多久才会回来？”
“难说，毕竟有好些年没回去了，估计事情少不了。”小百合笑了笑，“少则一月，多则两三月。”
“……您还真是心宽……”这下，十六夜也顾不得礼数，吐槽道。
小百合却越发游刃有余，“这不是还有你们嘛，我还是能放心的。”
“……呃……”
十六夜越发无言以对，只能止住话题，安静地用餐。
第七章 三个人
黄金周对大抵所有学生而言，都称得上是毫无疑问的珍贵休假，即便是秀知院里那些出身同样不凡的学生，也会在这种时期得到休假。
唯独对于橘十六夜，假期反倒会变得更加匆忙一点，橘家在东京不是没有根基，但多年来都不是绝对的侧重点，现在因为他的关系，需要着重在这边的发展，即便旗下公司都有合适的人去负责业务执行，终归有很多事情还得经过他的定夺。
银行资金的周转、新的市场业务拓展规划、和本地经济团体负责人的往来……
事情可大可小，他到底还是顶着个学生的身份，平日里的社交事务不多，到了这种休假就必须增加日程，足够的重视才能让那些观望的各方资本和经济团体，愿意来跟橘家合作。
所以除了最开始的那天他在家别邸接见了橘家旗下企业的人以外，剩下时间也基本上都耗在了这上面。
最后的结果，就是像现在这样，明明只是毫无观赏性可言的晨练，英梨梨也会每天早上早早地跟着一起起来，跑到这边来看。
倒是万里花没有天天来，她很随意，起得来就来看看，起不来就睡到饭点。
“真是服了你了，这种枯燥的晨练也能看的下来……”十六夜接过森递来的毛巾，一边擦拭面颊和脖颈的汗水，一边走到离坐在道场边的英梨梨只有三四米的位置，“还是说你发现自己体力太差，想要从现在开始锻炼身体。”
接过刚才还盯着他看得出神的英梨梨，忽然就像是回过味儿来一样，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用了……”
“真的吗？”十六夜用毛巾捂着嘴，半蹲下去，靠近英梨梨的耳边，“晚上你可是最多一次就没力气了哦~~我还蛮担心的……”
汗味混着道服上洗涤剂的味道，直冲英梨梨的鼻腔，她不免一阵目眩神迷。
十六夜也很介意自己的汗味被英梨梨闻到，所以在说完之后就退后了，只留英梨梨一个人在那里面红耳赤。
“不管怎么说，请你考虑一下吧，你的身体看上去真的很让人担心……”
这次，十六夜丢掉了方才的轻挑语气，用郑重的语气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英梨梨愣了愣。
自己的体力很差，身体也不算很健康这点，她多少有些自觉，不过人都是有惰性的，就算忽略掉这些年的自闭，其实在那之前，她也不是什么会勤于锻炼的性格。
“我先去冲澡了，等下该吃饭了，你去叫一声万里花吧。”十六夜对她眨了眨眼，“今天总算闲下来，有了些时间。要不要一起去逛街？”
“哎？真的吗！”英梨梨惊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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