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
漫宿,睿智骑士小屋。
守夜人的掌上之光,灯之具名者,【巴尔多梅人】特蕾莎·加尔米耶正慈祥地看着自己小屋外,那群放牧在林地中的擂击者,就像是期待丰收的老农。
这些擂击者的外表就像是没有脑袋的大狗熊,有着坚韧的毛皮,同时热爱音乐和舞蹈。
“也就是说我们的契约照旧,嗯?我想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特蕾莎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墨镜,语气温和,“一个有趣的学徒,一个背负旧日天命的钥匙,作为门关,我得给他这个面子。至于异色者,他说不定会后悔的。”
年在漫宿中重新变成了她最常显现的模样,倚靠在睿智骑士小屋的篱笆边缘:“林地总是距离醒时世界更近。”
“理论上来说,是的,但是斑纹王的长生者不常在醒时世界走动。”特蕾莎转过身,“这还挺有趣的,不是么?最接近醒时世界的却不在醒时世界中,所以那些偏门的小路或许会成为他们的捷径,哦,来了。”
那只披着辉光的渡鸦从黑暗的林地上空掠过,它张开双翼在苍白的月色下,乘着钴蓝色的风节节上行。
渡鸦落在特蕾莎的房顶,张开嘴发出的却是李林的声音:“可以开始了。”
“要不我怎么说他背负着远比那伟大的天命呢?你看,就连拾荒者的信使都为他所用,甘愿驱策。”特蕾莎温和地说道,“距离太阳最近的是名为笑鸫的鸟,总是追逐日之躔的则是渡鸦。”
“好了,我们该动身了。”
说完这句话后,特蕾莎摘下了墨镜。
......
罗兰睁开眼睛。
他呆滞了很久,突然打了个哆嗦。
他的眼前似乎还是那道裹挟着金紫色暮光,将长枪轰然砸落的钢铁铠甲的影子,悍然突破了两份手稿的壁垒,一枪就将他的身躯砸烂。
但真正令罗兰感到恐惧的不只是那一枪,而是他将意识探入李林头脑后发生的事情——他完全想不起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能感受到那种宛如烈火焚心般的痛苦,不要说驱策情感,他的意志已经在那炽热中被焚烧殆尽。
晋升已经失败了,现在的重点是如何逃出生天。
罗兰非常清楚,能被司辰所注视、眷顾的人,一定能够预料到他作为蛾相的超凡者,不应该只有一张脸。
罗兰喘了口气,左右顾盼,确定了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处。
——民族解放阵线的总部。
谁都料想不到,民族解放阵线的总部,就坐落在贫民窟的一处低矮平房里,但反过来想,作为策动整个解放阵线的总部,恰恰就应当位于人流量巨大的地方。
定了定神,换了张脸的罗兰立刻拉开抽屉,拿出一把小手枪放在自己的衣兜里,随后拉开抽屉,从其中取出一根质地细腻的牙齿。
那牙齿看不出是出在什么动物身上,罗兰却郑重其事地将它填在了手枪内。
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罗兰表情平静地推门。
在推开门的刹那,难以言喻的喧嚣声从外面传来,然而罗兰的动作凝固了。
那喧嚣声不是因互相买卖,做生意而起的争执,而是一队又一队的巡警用防暴警棍抽打人体的声音,是巡警们用手枪击毙顽抗分子时发出的声音,是他们用盾牌和大锤砸塌房门的声音。
在这群巡警的最前方,是一个留着飞来波女郎式短发,戴着古怪黑色面具,脖颈上挂着一串廉价珍珠项链,鬓角戴着一根羽毛似饰品的女孩。
她站在一地的喧嚣和狼藉中。
罗兰站在门口,额头上顶着一把手枪。
“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种境地下见面呐,总督老爷。”
流亡者轻言细语地向他打招呼,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阿尔及尔的喧嚣声似乎离得很远,这座三面环山的古城在日落时分显得无比的寂静,海潮声中有鲸鱼的鸣叫,一只白色的鸟飞过暮色四合的天空。
罗兰张了张嘴。
随后他向后仰倒,门板上多了一串飞溅的血色。
318 我看到你了
罗兰再一次醒来。
这一次的记忆很清晰,没有断片。
但失神的过程仍然有,而且比上一次更长。
每一次取代旧的自我,都需要在新旧之间找到平衡,就像是舞者在灯光洒落的舞台上恰到好处地找到细小的落脚点那样岌岌可危。
大量的记忆宛如湍急的河流,在记忆的冲刷下罗兰回想起了先前发生的事。
普通的子弹无法击穿他的皮肤,除非是特制的子弹,但既然对方有备而来,就确保了自己枪中的子弹就一定能击穿他的防御。
但重点不在此,而在于他为什么会暴露?
比起其他的身份,民族解放阵线首领“阿里”的身份虽然声名赫赫,实际上却更加隐蔽,反占卜的措施就更不必说,那颗寄放在总部中的“狻猊牙齿”天生具有预防占卜的能力。
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罗兰过去曾经享受未知,因为蛾的真谛就是“一无所知”,但他从来没想过“未知”有朝一日会带给他如此大的恐惧。
他本来可以从容地借助阿里的身份,再度掀起席卷全城的暴动,将局势掰回到对自己有利的那一方。
然而自己只是迈出了门,就被人一枪打爆了脑袋?
两个最有用的身份都没有发挥出他们的作用,罗兰呆坐在椅子上,只觉得自己像是个空有智慧的拳击手,上台前已经规划好了后面二十拳该怎么打,然而对面开了辆坦克上来。
无论是作为罗兰总督还是作为阿里伊玛目,他都在阿尔及尔布下了属于自己的局,他有信心把这些外来者通通玩到意志崩溃。
事态一开始也的确是按照他的想象发展的——流亡者被袭击,将矛盾转移到情人的身上,然后乘机收服他们用来帮自己寻找骄阳之书的手稿残页......明明到这一步都很正常。
怎么突然就演变成了这种掀桌子的局面?
“不,不是我想的那样回天无术。”
罗兰敏锐地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李林正是觉得自己的局如此棘手,才不选择和自己纠缠,而是最快速地选择斩首。
蛾相的超凡者虽然斩首困难,但是比起在阿尔及尔城中,跟着那些或真或假的蛛丝马迹兜兜转转,可要方便的多。
只要给他时间,那些事先设下的局就可以被盘活,自己还有牌跟他们慢慢玩!
只要有时间!
罗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他终于再一次统合了体内狂暴的情绪,将岌岌可危的旧自我和新自我平衡。
此刻他正身处在富人群居的卡斯巴区,而他所在的地方则是卡斯巴区也首屈一指的大别墅。
“所以这一次的我,是穆斯塔法么?”穆斯塔法,不,罗兰吐出一口气,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穆斯塔法的别墅是总督安排的,重点对占卜进行了预防。
甚至单从反占卜的程度来看,穆斯塔法的别墅还要高过总督府和阿里的房子。
因为这里不仅仅是罗兰事先设置的避难所,还是他用来向自己的导师和信仰的神灵进行仪式的场所。
墙壁和天顶中埋藏的反占卜仪式是第一重保护,而地下室浓郁的影响则是第二重保护!
只是此刻罗兰的内心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李林既然能找到自己一次,或许就能找到第二次——他可是得到司辰荣宠的选民!
“好在因时允行之神并不擅长占卜的权能......等等,因时允行之神的领域中好像有启?”
罗兰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怪不得!”
启是揭示,洞开和拆解的法则,而无知的庇护在某种程度上,正好被象征揭示的法则拆解。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能已经又一次落在他的目光中了!”
明明夕阳已经落尽,天边唯余深紫色的晚霞,凉爽晚风从远处而来,可罗兰却觉得浑身燥热,禁不住汗流浃背。
明明自己在布局上才是占有优势的一方,可是罗兰却像个在赌桌上大败亏输的赌徒。
夜色逐渐落下,典雅的书房中一片沉寂。
可是却有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从罗兰的喉咙里响起。
“咯咯,咯咯......”
像是死人用指甲抠挖墓碑和棺材发出的声音。
他从自己的臂弯里抬起头,眼瞳里重新闪现出深黑色的光来。
细看之下那不是光,而是光落在他眼瞳表面的反射。
罗兰一点一点站直了身体,他从柜子里摸出一枚黄金戒指,将它戴在自己的小拇指上。
那枚黄金铸成的尾戒内里镶嵌着一枚绿松石,他握起拳头秘不示人。
罗兰推开门,他准备好去迎接自己的命运了。
门外是舒爽的风,没有人再拿着一把手枪顶着他的脑门,也没有钢铁森然威严具足的巨人用长枪把自己砸成肉酱。
罗兰站在铺设着华美地毯的走廊中,突然笑的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但现在仍然不是能够放松的时刻,他需要争分夺秒取得导师和神灵的帮助!
罗兰一路奔向自己的地下室。
古铜钥匙插进锁孔,左转三圈半之后扭动,沉重大门轰然开启,罗兰警惕地抽回钥匙将门重新关拢。
他行走在向下的甬道中,两侧石壁上的火炬摇曳,像是逐渐走向冥府和死亡。
他想起了漫宿,漫宿没有左右前后之分,只有上下,愈是靠近辉光,就愈是向上,愈是接近虚界和无光之海,就愈是向下。
罗兰迅速将自己心中这个不详的念头驱赶出去。
终于他站在坚实的地面上,注视着眼前已经蚀刻好的地面,以及前后左右长明不歇的炬火,还有摆放在四个角落的金杯,钱币,匕首和铃铛。
罗兰走进仪式的正中心,拿起被放在祭坛上的银制匕首在四周各划了一下。
空气一瞬间扭曲起来,但很快又恢复正常。
这象征着周围的环境已经在神秘学的意义上被“净化”。
罗兰闭上眼睛,先是颂念导师的“尊名”。
“于林地的缝隙中,不受拘束的自在者;”
“于无光的黑暗中,不被窥视的庇护者;”
“于梦寐的空白中,不被目睹的遗忘者;”
“于死和非死的化石中,不被灭绝的古老者。”
“阿尔及尔舞者和乐手的保护者,飞入林地的介壳种......”
烛火幽幽,罗兰只感觉自己的眼前逐渐朦胧,林地的黑影正在将他逐渐笼罩。
正当他的心底深处泛起一阵欣喜的时候,眼前的林地幻象瞬间消失,他还是站在圆形的仪式中,周围是可憎的熟悉景色。
罗兰呆滞地站在原地,他从刚才短暂的连线中,感受到了......畏惧?
导师也会畏惧?
......
“我看到他了。”
特蕾莎凝视着林地,她的手里拿着那副墨镜,以至于她只能背对着年说话。
但即便如此,辉煌的光依旧从她的身上放射出来,甚至让年都感受到炽热。
“再来一次。”特蕾莎鼓励地说道,“再来一次,我就能碰到他了。”
319 具名者们
罗兰站在烛光摇曳的地下室里冷汗涔涔。
先前那种仿佛被更高目光注视,全身无所适从的感受又再度回来了。
他分明能感受到,自己的导师已经快要触碰到自己,将自己拉入到林地阴影那无知的庇护中,可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导师也感受到畏惧,以至于放弃自己?
罗兰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他愈发地觉得自己陷入在一场荒诞剧中,有人在观看他上演的这一场绝世好戏。
“很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烛光中响起,“那就一起归于林地吧。”
罗兰的内心中被憎恨填满,不仅仅有对李林,对流亡者,还有对这个抛却自己的导师。
他重新将祭坛摆设好,撤去已经发黑的金杯和浑浊的清水,阴冷地笑着将匕首尖刺进了自己的皮肤里。
“痛......好痛啊......可我的内心却为何因此而觉得欢喜?”罗兰嘶声笑着,将手臂上的皮肤一刀一刀的片下,鲜红的肌腱暴露在空气中,鲜血喷涌而出。
罗兰知道一个连他导师都不知道的仪式,而这个仪式的首要步骤,就是须得叫学徒剥下身上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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