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维尔汀在说到这段话的时候头微微抬起,看向窗外洒落的阳光,以及在阳光下微微闪亮的大清真寺穹顶。片刻后她回过神来。
“这是我列出的四个图书馆,在波斯的故土上,有着名为【群狮迷宫】的图书馆。庇护那里的司辰是狮子匠,在置闰发生之前,它属于骄阳。”
“于亚历山大港,有一座隐形的图书馆,其名为【无形的塞拉皮雍】,他们传授司辰学和铸之密传,白日铸炉和祂的具名者庇护着那里。”
“在第比利斯——哦那是我们时代的名字,在你们的时代,它应该叫梯弗里斯,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两种名称被同时应用。这是因为那里流传着一条来自【底格里斯授业座】的律令,传说这样就能使他们避免被顽强的诅咒缠上。”
“最后则是处在格陵兰岛的【寂静书局】,但我记得在当下这个时间,它似乎还处于半重建的状态......如果我们能为他们提供帮助,相信会很快得到回报。”
维尔汀丢下笔,严肃地看着众人:“我个人倾向于在【无形的塞拉皮雍】和【寂静书局】之间做出选择。”
前者是因为地理位置更加接近,而且李林和年在白日铸炉那边拥有显而易见的特权,在图书馆里说不定也是如此。
后者是因为图书馆正处于半重建的过程中,因此雪中送炭更能被人记住。
“我们去塞拉皮雍。”流亡者没多想就做出了决定,“其实我还是清算人的时候,就已经接到了前往塞拉皮雍的邀请,但我并不知道它其实有这种地位......”
“现在去也来得及。”维尔汀说道,“不过我希望,事后我们一起去一趟寂静书局。”
“我没有意见。”流亡者好奇问道,“不过我能问问为什么嘛?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话就算了。”
“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维尔汀短暂沉默后说道,“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打算将这些东西全盘告知,但是......浪潮要来了。如果不能利用图书馆进行避难,我们将会被全盘洗去。”
她翻转手臂,在手腕的辉光钟上,一个数字正在闪烁,像是悬在头顶上的利剑。
“距离下一次浪潮到来还有九十六个小时,所以我们须得加快速度。”
“基金会的建立离不开寂静书局,可以说寂静书局的重建导致了基金会的昌盛,帮助寂静书局就是在帮助基金会。”
“我们该开始行动了,各位。”
441 亚历山大港
夜幕覆盖阿尔及尔的大清真寺,凉风浸透蓝紫色天鹅绒的窗帘,指针指向制花人的时刻,空气中传来奇异的芬芳。
莱斯特和凡妮莎留在了阿尔及尔,他们并不知道“浪潮”即将到来的事,听上去这似乎有些残忍,但在隐秘世界中,这反而是常态。
追随者、信徒,就是在必要的关头被舍弃的牺牲品,一切只为了更大的功业。
将最后一袋打包好的行李提上前往亚历山大港的列车后,维尔汀反手拉上列车的包间大门,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包间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大概是因为他们将莱斯特和凡妮莎留下,面对暴雨的缘故。
尤其是星锑,这个快乐的摇滚歌手无精打采地靠在车窗边。
当然像李林和年这种没心没肺的人不在此列。
注意到众人的态度,维尔汀无言地摇了摇头,伸手将头顶的礼帽摘下放在桌上,银绿色的眼瞳中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诸如此类的生离死别,她已经经历过数十次,而更可悲的是,往往当事人并不能意识到这种“生离死别”,反倒是她这个旁观者注视着这些触目惊心的事。
所以她很早就学会了,在时代倾覆时保持面无表情。
伸手在桌面上敲了敲,吸引了注意力后,维尔汀开口说话:“对于亚历山大港这座城市,你们了解多少?”
“我拥有的知识仅限于对【无形的塞拉皮雍】这座图书馆的了解,但对城市本身的知识则全盘来自书本。”维尔汀摇摇头,“知识不能落实在地上,就和开在画里的花无差别。斯奈德,你能否给我们一些意见?”
“我想想......”流亡者用指甲剥开一个橘子,扯下一瓣果肉放进口中,感受着酸甜的口感。
“亚历山大港的猫有很多。”
“这算什么注意事项啊。”星锑闷闷的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在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中显得有些含混不清。
“这恰恰是最大的注意事项。”流亡者说道,“猫是狮子匠的最微小造物,它被视作一种庇护。所以亚历山大港不允许杀害猫。”
窗外的景象在缓缓后退,远处的山脉在地平线上起伏,更远处则是青灰色的海,尽管没有触及到湿润的水汽,流亡者依然感觉到自己像是在触摸水体。
“而我的大敌厌恶猫,这是他的其中一个弱点。所以我一度想过去亚历山大港避一避——我在世界大战前就收到过邀请,当然现在去也不算迟。”
“除此之外,我们在阿尔及尔怎么做,就在亚历山大港怎么做。”自从意识到自己背后有几位长生者站台,流亡者的底气就足了起来,大有一种“我为血裔,当镇压现世一切敌”的气魄。
“但需要尽快。”维尔汀适时说道,“因为我们还需要等待夜晚——无形的塞拉皮雍只会在夜晚出现。”
“为什么?”一直以来难得没有发表意见的李林适时问道。
“没有为什么。”维尔汀说道,“大概这是塞拉皮雍的规矩。”
“这是什么破规矩。”随后李林用手肘怼了怼边上聚精会神捏手办的年,“我命你速速夺了这图书馆的鸟位,封我当图书管理员。”
也不知道李林为什么对图书管理员这么感兴趣,但现在的问题在于年的脸色黑了下来。
年捏着手里小人断掉的胳膊,眼睛里闪过一抹凶光。
在年小姐拳头硬起来之前,李林极为做作地哼哼唧唧倒在年的大腿上:“别捏小人,捏我。”
年小姐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最后抿起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用手指对李林指指点点。
被李林一打岔,包间里的沉闷气氛顿时一扫而空,维尔汀叹了口气,将流亡者给自己的橘子塞给星锑,唱片骑士接过橘子,对她笑了笑,显然已经走出了心结。
......
前往亚历山大港的列车行驶了一天一夜,在第二天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列车进入了亚历山大港。埃及的大都市。
金色的大灯塔。磨光的红色花岗岩组成高大的庞贝柱。繁华的城市中心区沿着海岸线一路排开,意大利式、罗马和希腊时代留下来的建筑在海风中变得湿润。太阳将光辉洒落在那些建筑的上面,当列车经过长桥的时候,十万只猫的叫声连成一片。
这不得不让列车员挨个挨个地前往包厢,对那些乘客们告知猫在亚历山大港的特殊地位。
指针指向五点整的时刻,李林一行人在亚历山大车站下车,当车门开启的时候热浪扑面而来,比起阿尔及尔尤甚,空气就像震颤的火炉那样散发着微光,世俗的信仰和文明的需求交织在一起,金黄色的建筑物在棕榈树的掩映下自有一番气度。
流亡者压低声音:“不要对阿拉伯人的伊玛目做出评价,也不要用手对他们指指点点,还有英国人,也得小心,塞拉皮雍我从没来过,但是有邀请的话,我们的机会能大一些。”
维尔汀提着手提箱打量四周:“即便身处其中,塞拉皮雍也是隐形的,我不确定我们是否进入了其中,或许我们在下车的那一刻就身在其中了。”
“您怎么看,天工小姐?”
维尔汀将目光转向有些神不在焉的年,轻声问道。
说实话,她并不习惯年用这幅年轻靓丽的人形和她们相处,主要是因为维尔汀更熟悉年泡泡的样子......
年耸了耸肩,示意自己爱莫能助,然后对远处某个方向招了招手,接着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身边消失不见。
“年不见了!”李林大呼小叫,然后跑向路边的垃圾桶一脚踢翻,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将头探入,似乎认定了年藏在其中。
“怎么想她也不可能藏在这种地方吧!”
流亡者一把抓住李林将他从垃圾桶中拖出,随后对着维尔汀示意快走。
行人们锐利的目光落在脸上并不好受。
维尔汀带着星锑落荒而逃,流亡者紧随其后。
“你啊,真是能给我整出点新花样!”来到一处十字路口的拐角后,众人终于逃过了行人们火辣辣的目光,流亡者埋怨地对李林说。
厚脸皮的李林表示心理素质良好:“谢谢夸奖。”
“我没夸你......算了。”意识到和李林争论没有意义,流亡者从衣兜里取出那张对折的信纸。
信纸上有类似印刷体的字迹,但流亡者确定那是手写的,她轻声地读了出来。
“......图书馆需要采购一批关于冬日意象的书籍,我们总该在火灾后做出决断的,清算人少有对于知识的尊重,但岁月在某种意义上与知识等重,我不否认这种看法,但我对狄福尔不予置评。”
“恐怕你是其中的例外,这就和你母亲的血系有关,我不该在这里说太多,这只是一次关于图书的交易......”
“进入塞拉皮雍?永远不要用进入这个词来形容它,就连眼神好的人也常寻找不到它的入口,如果你真的要进入,那么我会给出一个相对可靠的办法。”
“塞拉皮雍的代表是阿拉伯茉莉,而它的意象是玫瑰,这很奇怪对吗?但孪生子的法则还在影响着亚历山大的守护者,所以你须得于夜色时分(最好是逸法之时!)手持阿拉伯茉莉,循着夜里白花的香气寻找,这是最有可能找到入口的办法,不过也难讲,总是要靠运气的。而时运总被司辰的律法所影响。”
流亡者收起手中的信纸,看向李林:“所以年小姐可能已经先我们一步前往了塞拉皮雍,我们得去买点阿拉伯茉莉了。”
话音落下,她一马当先走进了街角的花店。
442 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阿拉伯茉莉,又被称作小花茉莉。
在一些野女巫的草药书中,它被视作和月亮、夜晚以及女性身体机能挂钩,长期被女巫们用来制作调节身心的精油。神秘学家们坚信这种仪式能够有助于她们触及到灵性的门关,更容易抵达漫宿的边境。
当然,这种有着娇弱白色花瓣的茉莉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中国茉莉。
那首传唱在古老帝国江南一带的民歌《茉莉花》正是在歌颂这种花色娇弱,却气味清幽芬芳的花,倘若有什么能让现如今一片混乱的阿拉伯,和东方的明帝国达成共识,那大概就是对于茉莉花的喜爱了。
据说最早的茉莉花来自于林地的淤泥中,源于林地之井的造物,和名为丝毧的司辰关系密切。
花店里的窗帘被风吹的飘扬起来,戴着浅灰色帽子的花僮正在柜子边打盹,书桌上放着一本《笑话大全》。花架上放满了蓝紫色的薰衣草花和粉白色的绣球花,地上则是几种说不出名字,但是香气扑鼻的花卉,红色和白色的玫瑰花在玻璃边的阴影中,杜鹃花则被放在了铺设了黄色绸布的柜台上。
他们要找的小花茉莉则在一处角落里独自芬芳。
那是一种白色的花卉,带着清雅芬芳的香气。
“哦呼!”
正在柜台上打盹的花匠一个趔趄,看见自己的店面中来了一群客人,一下子睡意全无:“你们要买什么?”
李林一马当先走出,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开口之前伸出手,挑逗般勾起小花匠的下巴,眼神中流露出三分玩味两分调笑一份戏谑:“买你。”
小花匠的脸从睡意惺忪逐渐变成惊愕,随后从惊愕中浮现震怖神色。
“额,我们的同伴有点问题。不用去理他。”流亡者一巴掌按在李林脑门上,无视了李林吱哇乱叫的模样,“请给我们来上......额,三十朵小花茉莉。”
谁能保证一朵茉莉花就能帮他们找到塞拉皮雍的门?反正流亡者也不缺钱。
“你......你们不会真的要买我吧?”
小花匠走过去把他们要的小花茉莉包起来,抱到柜台上,看着流亡者拿出钱夹,余悸未消地问道。
“你来解释。”流亡者叹了口气,抬起腿试图踢李林一脚,被李师傅快速避开。
李林也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看着小花匠那深褐色中带着些许期待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玩弄农具的感情。”
在小花匠反应过来之前,李林拔腿就跑。
众人忙不迭夺门而出。
“你给我站住!”流亡者气急败坏,“咱们今天指定得好好谈谈!”
“你让我停我就停那岂不是很没面子!”李林大叫。
“老天啊......我觉得他们两个这样子其实更丢脸。”星锑一边跑一边对维尔汀吐槽。
跑出一条街后李林率先停下,拿起手中的白花一脸神色肃穆。
看见李林不再逃跑,流亡者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放慢脚步后缓缓来到李林身边。
“你......”
流亡者小脸紧绷,难道李林已经触摸到了【隐形的塞拉皮雍】的门扉?
却见李林昂起头,一脸神采飞扬地说道:“这天杀的小花,真他妈的香,干,活着真好。”
闻讯而来的维尔汀和星锑一脸迷惑:现在是感慨活着真好的时间吗?
几只油光水滑的猫从街角的餐厅中跑过来,尾巴竖的高高的,娴熟地蹭着李林的裤脚。
“这是餐厅饲养的猫吧,这么粘人......”维尔汀羡慕地嘀咕着,看着李林和流亡者被越来越多的猫环绕其中。
她钦羡地伸出手去,可惜那些猫对维尔汀并不怎么感兴趣。
来来往往的行人们也投来羡慕的目光——这次大抵不是带着敌意和拷问,而是羡慕——亚历山大港有不计其数的猫,很少有人能同时受到这么多猫的钟爱。
而在隐秘的世界中,猫象征着这座城市的庇护法则,得到猫钟爱的人,必然也受到这座城市守护者的注视。
流亡者一边柔和地推开凑上来的猫,一边有些急切地对李林说:“快想想办法啊。”
她总不能真的直接抬脚把猫踢开吧?
“为什么是我?”李林斜眼看她。
“我错了。”流亡者干净利落地认怂,她知道李林小肚鸡肠,特别记仇。
“这还差不多。”李林见好就收,伸手从墨绿色桌面上抽出那根银色的蜡烛。
【迷雾之角】
【性相:地点。一切事物皆有其所在之处,如此物位于此处。】
【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在晚上更容易被绊倒。一根毫不起眼的蜡烛偶然插进了地面上的一个裂缝里。只会被毛色极灰的猫偶尔地看到。】
李林和流亡者在离开维也纳的时候,在荒野上遇到了一只毛发积灰的猫,它带领着他们穿过了林地和现实的稀薄边境,令他们跨越了现世和非现实的界限,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抵达了正在下着暴雨的罗斯托克,在那里他们遇见了正好穿越时代暴雨,从英国公海出现在此处的维尔汀。
随着李林抖动蜡烛,稀薄的林地幻象如同雾气般升起,扩散,像是海潮般向着四面八方涌去,然而在下一瞬间,苍白的月光和漆黑的林地阴影便像是遇到光的鬼魂般烟消云散。
因为一根庞大的立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带着波斯式风格的半透明人像从立柱上浮出,在蜡烛银白色的烛光下撩动着自己的卷发,对李林他们露出似笑非笑的怪诞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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