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维尔汀一言不发,转头看向外面的滂沱大雨,仿佛铅灰色的海水正躲在厚厚云层后,地面上的湍急水流沿着路边沟渠奔向出水口。
“也就是说,我们此前得到的信息得全盘推翻了。”维尔汀说道,她不愿让自己的想法左右李林的判断,但这句话她不得不说。
谁知道布莱克伍德博士对流亡者说了些什么?
流亡者吐了口气:“这样......也好。”
她本来就对布莱克伍德博士的话半信半疑,与其在其中像是水中萃血、沙里淘金、壳里拾粒般选取可用的知识,不如将它们全盘否定,按照自己的双眼去选择。
说完后,流亡者的脸色突然一变,她想起自己最初,正是想通过布莱克伍德博士的邀请函进入塞拉皮雍。
幸好李林采用了暴力破解的方式叩开了塞拉皮雍的门......歪打误撞让其他人避开了布莱克伍德博士。
想到这里,流亡者看向李林的目光也越发复杂——难道这家伙真的是大智若愚,表面上用疯癫的样子迷惑了所有人,实际上却通过自己的方式在做决策?
这时流亡者注意到李林背对着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她好奇地转过去,却看见李林正在龇牙咧嘴地挖鼻孔。
被窥见自己动作的李林心中一急,就要拉住流亡者,被一脸惊恐的流亡者躲了过去。
“你挖完鼻孔都没擦手!”流亡者高声喊道。
“现在的重点不是在于挖鼻孔和擦手啊!”维尔汀也高声喊道。
她发现流亡者有被李林同化的倾向。重点表现在找不到重点。
为了快速制止闹剧发生,维尔汀迅速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丢给李林,然后乘着双方还没有提出下一个话题前,迅速抢占智商高地。
维尔汀对李林问道:“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布莱克伍德博士不会影响到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吧?”
“无所谓,我会出手。”
李林说道。
“我认真的。”维尔汀重复强调,“现在是你决策的时候。”
李林受宠若惊:“那你还真是瞎了眼,呃,有眼无珠,嗯也不对......”
“我猜你想说慧眼识人。”维尔汀叹了口气,自己也被李林绕进去了。
“对对对,我就是想说这个。”李林恍然大悟,“凡是敌人支持的,我们坚决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坚决支持。”
维尔汀神色一动,想起之前布莱克伍德博士说的话。
“那个女人不是建议我不要钻研司辰学?”李林恶狠狠地说道,“还没有人能够阻止我想干什么......这个公务员我考定了!”
......
星锑猛地睁开眼睛。
光线映入她的瞳孔中,微微收缩后迅速褪去了梦醒时分的残余茫然,她用手撑起自己的身体,然后回忆起了先前的境遇。
——仿佛天地震颤,万物痴狂般的共鸣存在于一切事物间,而某种力量维持着这一共鸣。风暴即鼓点,雷鸣即心跳。在暴雨的轰鸣中仍有什么不变之物存在,其永不休止如盛满鲜血的鼓。
无论她怎么回想,都无法回忆起自己在那间狭小房间中具体做了些什么,只记得那是一间装饰着桃花心木和翠绿画框的房间,而地板苍翠欲滴像是草地上抽出的新绿,一把半旧不新的琴被倒着悬挂在墙壁上,她似乎是触摸了那一把琴。
她想不起那把琴的具体模样,然而她的手指指尖依然记得那份震颤,如同触摸了仍有余震的琴键,或者是一次静电的亲吻。
这很奇怪。星锑思索着。
她的记忆对此模糊不清,但身体却记得那份痴狂的震颤,就像是心脏和皮肤留下了属于韵律的印记,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愿意,可以再度复现出那似乎要让万物随之起舞的震颤轰鸣。
她看见Apple先生正趴在一块白色的绸布上,叶片像是涂抹了某种植物营养素,显得精神焕发。
星锑张了张嘴,决定还是不打扰Apple先生睡觉了。
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卧室,星锑确认了自己的衣服只是变得凌乱,没有被更换的迹象后,深呼吸,然后推开了门。
筷子和勺子齐飞,红油共蒜蓉一色,刺鼻的辛辣气味和滚烫热浪扑面而来,在一阵浓郁的气味后,星锑看见了坐在桌后的人。
年小姐身穿西装,白色柔顺的头发梳成马尾,红色的龙角上套着类似戒指的金属装饰物,就连耳坠也换成了闪耀的水晶链子,红色衬衣前打着一条深绿色的领带,下半身则扣着一条镶嵌碎钻的女士皮带,笔直的裤线到脚踝部分被剪开,露出龙女光洁的小腿,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被蹬在脚下,显得和年平时的风格截然不同。
看惯了年和李林平时的二流子风格,突然来一手社会精英风,让人有点不太习惯。
更让星锑感到格格不入的是,年穿着这身衣服,抬头挺胸地坐在热气蒸腾的红油火锅前,左手长勺右手筷子,神色严肃地往火锅里夹......牛蛙?
“醒了?坐,乘着李林他们没来,正好和你说些事。”
年捋起袖子,露出遍布赤红色花纹的手腕,一块表正在她手腕上忠实地工作着。
星锑在年的左侧坐下后,那张长桌上出现了散发着黄油奶香的煎蛋,还有煎到焦黄,肠衣微焦的香肠,以及一盒热牛奶。
“还没吃饭吧?正好把早餐解决了。”
“你之前昏过去了。”年一边专心对付着自己的火锅,一边对星锑说道,“那里是专门用来存放关于‘鸟语’和‘音乐’的馆藏......你在过量的心相影响下得到了第三印记。”
452 傲慢的演奏家
正常情况下,抵达第三印记和成为通晓者是两个概念,或者说后者才是真正的第三印记,因为唯有在穿过雄鹿之门后,司辰才会投下目光,触碰到学徒。
但星锑的运气太好了。
她接触到过量影响的地点是在无形的塞拉皮雍,而在这座图书馆中,白日铸炉和狮子匠的目光时常徘徊......正好李林和年都在此处,是故在那一瞬间,其中一位司辰的目光投射在了星锑的身上。
司辰是不讲道理的,所以星锑没有经过雄鹿之门,也没有回答过格里比的谜语,就得到了第三印记。
当然,在目光放在整个醒时世界里,这种好运气的超凡者也不在少数了——倘若将目光再度放长远些,那些能够穿过雄鹿之门的通晓者,又哪个不是能力和运气兼具的了?
和他们比起来,星锑的运气也不过是尔尔。
“可是我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有发生什么变化。”星锑说道。
“嗯......你觉得第三印记是什么?”
年吐出嘴里的牛蛙腿骨,那双紫色的瞳孔朝星锑看了过来。
“一种器官?”
“我会给这个答案打七十分。”年的眉头微微挑起,星锑给出的答案意外的不错,“当然事关第三印记,没有人能给出一个标准的答案,对于追奉启明的学徒而言,第三印记是强烈的求知心;对于追奉铸之准则的人来说,第三印记是对火焰的迫切需求、乃至对于力量和改变的痴迷......这应该是一种抽象的欲求,当然也会反映在肉身上。”
“我不太擅长打比方,就好像是鱼有腮,而龙有翅膀一样,第三印记是你探入漫宿后的收获,这的确可以看作是一种进化,是你更适应漫宿和隐秘世界的‘器官’......总之你的认知没有问题。至于为什么我会给出七十分,因为我们的道路不尽相同。”
年很少和一个对象解释这么多,大多数情况下她只是乐呵呵地说些俏皮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容易相处却难以深交的对象。
星锑眨了眨眼,她的目光停留在洁白绸布的桌面上,那里有一束盛放着沾水杜鹃花的青铜花瓶,花瓶的表面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让她有些目眩神迷。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和我说这些。”星锑按了按头顶的帽子,疑惑地问道,她并不觉得自己和年的关系有好到这种程度。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的。”
年耸了耸肩,在星锑惊悚的目光里单手伸入炽热的火焰中,在那里准确地托起了火锅底部,然后一手端着火锅的边缘,将其中仍在沸煮的食物吞吃殆尽。
明明是衣冠楚楚,危襟正坐的优雅女士,却以如此不加掩饰的姿态进行着一次饕餮,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熔炉般吞食矿石作为燃料般,令人望之生畏,令人目眩神迷......恨不得投入其中!
不愧是龙啊。星锑在心中感慨。
“但是现在是暴雨期,所以我决定在这段时间里找点乐子,也就是拍电影。”年小姐,不,现在该尊称为年导了,严肃地看着星锑,“我已经决定了,就让你来当主演。”
“就是......你在船上和李林演的那些吗?”
星锑有些羞于启齿将那些玩意儿称为电影。
“那哪能啊?”年导震声,“那都怪李林自己不行!这次我们采取了全新的拍摄方式,具体措施是把李林优化了。”
“对了,说起李林。”星锑突然想到,“维尔汀她们去哪了?”
“她们在和李林一起补课。”年随口说道,“来图书馆,不学点东西回去,不是亏本吗?”
......
此刻的维尔汀正在某处密闭的房间中学习司辰学——作为伟大之术的其中一门,它象征着司辰的律法,抗争与显灵。有关什么造就我们,我们是什么的知识,禁令与法则,以及扮演适当角色的方法。并不是只有塞拉皮雍教授司辰学,还有另一座被称为【群狮迷宫】的图书馆也会传授这门伟大之术。
它所对应的准则是秘史,铸和刃,根据每个人的侧重点不同,它所呈现的特点也有不同。
例如维尔汀,她更长于秘史,所以在这几天的恶补中,她对历史的隐秘更加深入了。尽管秘史作为准则的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维尔汀本身就是相当异质的存在,被基金会冠以司辰别名的时线行者。
她有种感觉,似乎自己可以用“司辰学”中的某些方式,穿过时间和历史的漏洞......就像是被称为蠕虫的生物一样。这种感觉随着她精研司辰学的程度深入而增加,很快,维尔汀就在自己的手背上留下了一个“印记”,象征着她已经在伟大之术的四个层次中抵达了“活动”阶层,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神秘术。
很快,随着维尔汀抵达“活动”阶层后,流亡者也触碰到了这一门槛。
——她学习的场所和维尔汀截然不同,不是在密闭的书房里,而是在一处颇有历史年代感的角斗场中,抬眼望去,大理石的台阶上凝固着深色的血迹。
尽管流亡者已经决定走上血裔之路,但她对于“角争”的概念却并不陌生,她不适合待在书房中安静学习,更适合在角斗的战场上。
甚至比起维尔汀,她还要更早触摸到“活动”阶层,只是在谋求一个突破自我的契机而已,就像是打磨一柄利刃一样颇具耐心。
......
维尔汀和流亡者都在努力学习,李林也要当加把劲骑士。在思考一番后,他破天荒地决定用日记来记下自己努力的过程。
“在塞拉皮雍图书馆的第一天,打手冲。”
“在塞拉皮雍图书馆的第二天,打手冲。”
“在塞拉皮雍图书馆的第三天,打手冲。”
“在塞拉皮雍图书馆的第四天,打手冲的间隔中看了一会图书馆的构造图,掌握了司辰学,打手冲以示庆贺。”
“第五天,打手冲。”
“李林啊李林,到图书馆的机会来之不易,其他人都在学习,你怎么能这样荒废时间呢!”
有着紫色天鹅绒的大床边,李林正一脸悔恨地写着日记,写完这一行字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时,房间的门敲响了,李林站起身来走过去开门,看见布莱克伍德博士正站在门口,对自己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如果嘴角咧到耳根也算是微笑的话。
这本该是极其惊悚的一幕。
“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么?”不知道怎么找到这里的布莱克伍德博士,发出了仿佛虫豸嘶鸣般的奇异嗡鸣。
“我腾不出手。”李林面色坦然地回答道,“还有,你出去时最好把门给我带上,我要手冲了。”
453 律令
下一瞬间,李林抽出撬棍,当头砸落!
那双死鱼眼不知何时已经变作宛如深渊般的漆黑,比之夜色更甚数分——然则在漆黑的渊面中却又闪起金色的光,那是火焰,也是太阳。
满是死乞白赖嬉笑的脸上,此刻面无表情,闪烁着黄金炽色的眼瞳中带着难以言喻的威严,像是皇帝,也像神明。
【伟大之术:司辰学】
【性相:秘史、铸、刃】
【当前等阶:创造。】
【“司辰们的律法、抗争与显灵。什么将我们造就成现今这样,禁令与法则,以及扮演恰当角色的恰当方法。”】
伟大之术的四个层次依次递进,宛如昭示链接大宇宙和小宇宙的树干,而这棵树的树根不在下而在上,从下至上分别是象征着表现世界的“活动”层;形成世界的“形成”层;创造世界的“创造层”;进入根源世界的“流出”层。
而此刻,李林距离触及至高天“流出层”唯有一步之遥——不仅仅是因为他持有着墨绿色桌面,还因为他早已经稳稳站在飞升的门槛前。
伟大之术同样暗示了飞升的层次,就生命层次而言,李林也早就进入了第三位格。
所以当他收起那副癫狂的模样后,展露在布莱克伍德博士眼前的,便是如同巨龙和皇帝般威严可怖的面貌。
咚!
不是撬棍和骨骼相接时发出的声音,而是膝盖触及地面的声音。
在李林的撬棍命中布莱克伍德博士的额头前,她便因难以言喻的重压跪下......仿佛山峦和大海在一念之间被挟来至此,又像是无数无量的刀剑被灼烧成炽热的铜浆从头颅之上倾落,一切事物都在重压下摇摇欲坠,濒临崩解。
金碧辉煌的墙壁迅速褪色,铺设着紫色天鹅绒的大床裂解如尘埃,天花板在轰然声中土崩瓦解,随后一切事物变作的尘土都坠落,像是暴雨。
无论那是活物还是死物,都在重压之下俯首。
这便是征服。
——第一律令·皇帝。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铁青色的鳞片从李林的手背上泛起,像是一层流水般的波痕,顺着手臂延伸至肩头。赤金色的光在鳞片的缝隙间次第亮起,宛如因愤怒而欲要喷发的火山。
深红、铁青、赤金。三种色彩在李林的身躯上交替闪现,像是火焰烧过青铜的表面,难以言喻的伟力自他的骨血中迸发。
三面八臂的铸日机神留在了弑神者的世界,将那个世界收纳在它的掌心里。在宇宙和世界的尺度上,它距离李林太远,但它毕竟曾由李林亲手铸出。
“已有之物,后必再有。”
不仅仅是惊神在啸叫,其余五件被锻入李林身躯的奇物同样在震颤,依照着李林的意志产生迅速而敏捷的变化,将纤细的人类身躯,铸造为更强盛且更完美的事物。
已行之事,后必再行!
李林那只被狰狞甲胄覆盖的手掌按在了布莱克伍德博士的额头上,随后将她的头颅如捏碎沙土般攥成细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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