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她呆滞而又机械地低下头。
那双已经不再有掌纹的手掌,曾经握住过少女最美好的时间,她们曾无数次十指相扣地在无光的夜晚一同睡去,也曾经牵着手走向雪后初晴的原野,看着暴风雪消散后重新亮起的天穹,那个时候她们知道什么叫做幸福。
所以藤丸立香在面对选择时毫无犹豫,因为她知道玛修一定也会为了自己而付出代价,哪怕这代价沉重的超过性命,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接手,而藤丸立香要做的就是比玛修更快,她已经让这个孩子付出过一次性命了,所以绝对不会再让她付出第二次。
可她错了。
空洞的神像微微抽动嘴角。
原来这就是自己,普普通通的人类,不需要从者释放宝具,也不用黑枪和灭世归还剑,只需要打碎的玻璃碎片都能把自己削得鲜血淋漓,痛到面孔抽搐。如果被一拳击中腹部,更是会因为密集的痛觉神经倒在地上。更何况她是女性,每个月都要经历生不如死的那几天。
她不是基尔什塔利亚不是芥雏子也不是罗马尼阿其曼,只是个一路颠沛流离步步见血挣扎到终点的可怜鬼而已。如果换作芥雏子,这种程度的伤不过是仿佛被蚊子叮一口的小事,甚至用不着缠绷带。
如果不是因为有玛修一路支持着她,恐怕早在冬木她就应该死了。
她的思绪比光还要快捷,一个时间刻度的单位里,就能够从宇宙大爆炸思考到宇宙大坍缩,所以她在回想,究竟除了玛修外,还有什么人值得自己豁出性命去救?
医生吗?是的,罗曼医生的确值得。那个永远说着烂话,笑嘻嘻的男人到最后在时间神殿轰轰烈烈地发动了自己的大魔术,那个被无数人嘲讽过懦弱的男人,他的背影其实并不宽阔,可当他阻挡在将要把行星烧尽的盖提亚身前时,却比古往今来所有的英灵豪杰都要伟大。
达芬奇吗?是的。在罗曼医生消逝后,她一力担起了迦勒底,将剩下的隐患全都消除,仔细想来如果不是她竭尽全力地供应着整个迦勒底,他们又怎么能够支撑到最后呢?只是万能的达芬奇终究还是死在背刺之下......不过小达芬奇还在,那就是一件好事。
可除了医生和已经留有后手的达芬奇以外,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值得她用自己的一切去拯救呢?
所长?算了吧,无论是奥尔加玛丽所长,还是现在这任胖所长都是属于“只要不作死就不会死”的主儿,如果不是奥尔加玛丽轻信雷夫教授,不会落到那个境地,而现任的所长可不会白白送死,想必等知道这一切后,他一定会怒骂着‘不让人省心的’,随后前往彷徨海避难吧。
希翁?真没必要,她可是阿特拉斯院长的女儿,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和人憎狗嫌的迦勒底可不一样,希翁可是能够名正言顺继承她老爹课业的继承人。据说就连深不见底的彷徨海内部,也传出了邀请希翁加入他们的声音。
那还有谁呢?福尔摩斯?这家伙就连达芬奇都看不透,神秘的家伙怎么可能吃亏。
亲人们早已经在漂白中消逝,那些会牵挂她的人也已经死去,不复存在。
所以,只有玛修......只有玛修了。
可一切都晚了,都已经晚了。
她伸手抱住玛修的虚影,她的思维比光还要快,所以在她的想象中,玛修还活着,她们相互拥抱,她对玛修说我回来了,而玛修在她的胸口喜极而泣,说“前辈欢迎回来”。
可她的怀里空空如也啊,那个总是温柔对待世界的女孩,已经不复存在了。
她拥抱住的只是一团空气,一道过去的幻影,一个......想象玛修还活着的执念。
嘶哑的声音从她的喉咙中挣脱出来,她抱着想象中的玛修,用自己的额头去触碰她的脸颊。
她突然想起魔术协会对自己的评语,在开位御主的勋章上,时钟塔用傲慢和嘲讽的语气书写道:该魔术师的成果乏善可陈,所能做到的事情也稀松平常,若非迦勒底全员为其担保,否则我等绝不会颁发开位的证明,由此可见该魔术师或许具有过人的运气。
是的,无论是罗曼医生,还是达芬奇,或者是所长......他们都承认,她是个幸运的少女,是一位拥有天运的御主。
她过去也是如此认为的,可她现在不这么想了。
是的,我现在感受到不幸了。她想。
是的,那就让世界也感同身受吧。想象中的玛修在脑后对她说。
是的,那就让一切毁灭殆尽,让一切众生都放声同哭!曾经被她击倒的敌人们纷至沓来,他们大笑着欢迎她坠入废弃孔的深渊里,异口同声地对她嘶吼。
她昂起头,看向已经逐渐封闭的天空。
那些旧日的幻影们簇拥在她的身侧,为其披上不存在的长袍,为其戴上虚幻的王冠,那王冠漆黑黯淡,边缘滴落如同黄昏的颜色,好似自深渊浮现的黑日。
似乎有掌声从虚无的世界角落里传来,有个声音在高声呼唤:戴上属于你的冠冕,敲响终末的大钟!那毁灭的日子近了,有谁又能够站得住呢?因为你是阴暗虚界里的王,就是那废弃孔的大君。又叫灭世主!
那似乎只不过是风的呼啸,根本没有人在她身侧随行。
日月的幻影从破碎的世界边缘浮现,来自遥远天体的光洒落在她赤裸的胴体上,可却没有半点旖旎的气氛在其中,她的身体变得愈发的奇异修长,犹如一道淹没在灰色海潮中的削瘦怪诞影子。
她的身影缓缓消失。
同一时间,天空再度开裂了。
679 冠位是么?我们一起......杀了他们!
异闻带的风暴壁,是用于培养新世界的杯皿,是用来保护它们的卵壳,是用来拘禁他们的监牢。
弱小的异闻带仅仅是存活便已经竭尽全力,而强大的异闻带则有实力突破,如同自卵中孵化的东西一般,挣脱壳的边境,前往一片崭新的新天地。
在七大异闻带中,有余力将目光探向星球之外的异闻带之王,有且仅有三位。
其一是永劫大主神宙斯,他在卡俄斯的默许下,夺取了十二机神的权能和王冠,将它们尽数统合在机神的冠冕下,对于宙斯而言,突破异闻带不是能不能,而是想不想的问题。
其二是冬之女王摩根。她早就已经预备好了退路,在妖精贤者的教导下,冬之女王早已不再将目光停滞在大地上,而是将航线定在群星之间。积攒了整整两个历法的魔力,足以令妖精和人类完成蜕变,形成一个活在宇宙中的新星际种族。
其三是中国异闻带的始皇帝嬴政。他成功地一统了地球,在完成天下泰平的伟业后,又令自身完成了机械飞升,化身成为悬浮在咸阳上空,既是都市又是国家的阿房宫,与此同时他还通过研习仙术,制造出不朽不坏的仙道真身,化身不老不死的仙人。为了令星球上的和平持续下去,也为了预防世界之外前来的大敌,他还将长城升上天穹,将整颗地球包裹在长城的星环下。
然而作为人智的终极,能踏入星空的也不过只有始皇帝一人而已。
除此之外,其他异闻带不是如俄罗斯和北欧那般苦苦活下去,就是像印度那样重复着无数次的创世轮回,亦或者是像南美那样,试图通过不断的战斗和血祭,祈祷灭世的根基不会醒来。
这便是异闻带君主和人民们面对的窘境。
而就算是真正实践这一计划的摩根,也需要十二圣枪全开,才能轰开覆盖世界边缘的异闻带之壁。
而现在,藤丸立香的身躯正伫立在世界的边缘,令风暴的门关保持敞开。
这需要多大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伟业?
可没有人为她喝彩,也没有人会为她鼓掌,她只是孤寂地站在世界和宇宙的边境,双眼空洞地注视着漫天的星辰。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平静,可眼里却像是有火要烧起来。
她快要走出去的瞬间,已经坍圮分裂的妖精国,彻底在一声巨响中毁灭。
那无底的深坑中,无数只黑暗虚无的手生出来,要将她拽着拖到里面去。
那是什么东西?
被黑暗裹挟的深渊中,有一只浑身毛茸茸,头生鹿角的巨大怪物。
她隐约知道那个是卡美洛城原本镇压的神明,是这个妖精国还未成型时,就已经出现在世界上的巨神科尔努诺斯,她曾经在前往漫宿的甬道壁画上看到过这些,知道科尔努诺斯曾经被妖精们用毒酒卑劣地杀死。
巨神的尸体成为了最初的土地。
神性令他即便是死去多时,也保持着基本的活性,只要有一个驱动它的核心,就能重新回到世上。
但除此之外,当妖精国毁灭的时候,它也会自动醒转过来,将剩下的一切都毁坏殆尽。
妖精国的世界中已经没有活物了,科尔努诺斯将目光转向了她。
可她的目光还是那么空洞地注视着宇宙。
这大概是最讽刺也最震撼的一幕了:缠着无数只黑色手掌的巨大尸骸抬起头望着天空中赤身裸体的少女,而少女则站在大气和宇宙的分野处出神默然,衬托他们的是整个世界分崩离析的背景,天光散乱,海洋动荡,大地在哀鸣声中四分五裂,一切的一切都在坠落、坠落、坠落向深不见底的废弃孔。
除了依旧盘旋逶迤的风暴壁垒外,简直分不清哪个才更像是宇宙。
科尔努诺斯——姑且还是如此称呼这一具站在崩落海面上的尸骸——它正快要将藤丸立香攥在手里,尸骸遵循着本能想要寻找一颗心脏,而藤丸立香作为心脏自然是再合格不过的东西。
少女依然无动于衷,直到第一只手抓在了她的身上。
紧接着,已经逝去不知多久的巨神循着本能抬起头,它的手失去了控制!宛如被吸引的飞蛾一般不可抑制地扑向灯罩下的火焰。
科尔努诺斯“融”进了藤丸立香的体内。
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摩根镇压不知多少年的巨神尸骸,就这样被她轻描淡写地反向吞没。
少女平静的脸上突然浮现痛苦的表情,她那些逐渐失去的人类情感,正在像是海潮一般归来!
“科尔努诺斯,感谢你的牺牲。”她声音沙哑地叹息着,分明只是在轻声叹息,可每个音节却嘹亮好似古钟轰鸣。
现在这个世界没有人能够再阻止她追杀快要越过月球边境的妖精国了。
除非有奇迹发生,否则越过地月系的妖精国很快就能够借助引力弹弓跃迁,跳跃到火星的位置上。
奇迹会发生吗?
答案是......会!
七道光柱同时出现在星球表面,硬生生地稳固住了将要崩落的妖精国,而很快光柱的顶端,出现了七位从者伟岸的身影。
他们分别手持不同的武器,灵基的庞大气势更是连昏暗的世界也无法阻挡。
其一为手持辉煌圣剑,缠绕着星之魔力的金发王者,她的眼中仿佛倒映着来自阿瓦隆的平静湖面,一顶象征永恒之王的冠冕正落在她的头顶,一根金色呆毛倔强地迎风摇摆。
其二为手持大棒和金属猎弓的壮汉,他气魄好似能够撕裂野兽的四肢,象征着猎人武勋的腰带上,三颗颜色不同的星星正闪亮发光。
其三为身穿金色甲胄,眉宇间仿佛有无限光明和远见的神王,他的背后呈现出一片繁华的未来景象,伴随着双臂的伸开,这景象延伸出去直达天际。
其四为手持黑色长棍,身披墨色大氅的中国男子,不知为何总是眯着眼睛,一只糅合了诸多神异特征的异兽正随行在侧。
其五为拄着花之法杖,脚下不断生长出梦幻花朵的白发梦魔。
其六为身材高大,手持重盾和大剑的老者,仿佛自幽深冥谷疾驰而来,阵阵钟鸣声正从虚空中响起。
其七为单腿被黑曜石替代,仿佛一只猎豹蹲伏在地面上伺机而待的战士。
七位只存在于传说中,屹立于一切从者顶点的冠位,竟然在此全数到齐!
更为讽刺的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曾和藤丸立香有过缘分,或者说未来将和其缔结缘分。
但现在她和他们互相为敌。
这注定是能够被载入史册的一幕,倘若它能够见于泛人类史的天日下,那一切神话一切宗教的典籍都要被扫入垃圾堆!因为从来不会有复数冠位同时出现,哪怕是对付提亚马特和盖提亚这种兽,也不过是一个冠位就能应对的灾厄。
藤丸立香的眼瞳中突然被晦暗填满。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了人理的对立面。
这才是最令人感到讽刺的一幕。
可却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就是人理啊,前辈。”想象中的玛修在她身后轻声说,“当你真正的感受到孤独和悲伤的时候,就已经和人理奠基的世界渐行渐远啦。”
“但是,不要怕,前辈,不要怕......”玛修在她的脑后咬牙切齿,像是一具从地狱深处挣脱出来的不甘亡魂,“任何东西,只要让你感到痛苦,那就是我们的敌人了。冠位是么?我们一起......杀了他们!”
680 冠位与兽
今日是必要有一场流血,已无需更多言。
昔日的救世主俯冲而下,与诸位冠位们抵死交战,正如池塘里的涟漪一般,他们交战的余波荡漾开去令星之内海的界限也变得模糊,足够强大的刃相影响正在残破的世界中出现,冰冷而浓烈的钢铁气味正从破碎的天空中降下,直到深邃而又无边的渊面上。
挥斥星之吐息的圣剑使冲锋在最前,其甲胄如同不锈之铠,其冠冕堂皇如烈日灼目,其圣剑之上流淌星辰之脉动,令灭世主感到最为棘手。、
恢弘的星之奔流在濒临毁灭的世界里依然璀璨闪耀,那种名为希望的力量闪烁着辉煌的天命,叫对手的双目都要被灼瞎。
那真是何等正义,何等光明的骑士王!实在是叫人忍不住作呕。
腰带三星的猎人与双臂直通天际的神祖从左右两侧进攻,他们的臂膀坚硬如同大理石,气力燃烧好似铸炉,肌肉筋腱强韧犹如铁铸。
他们或是射出致命的一箭,那箭矢上已涂抹了对于兽类而言堪称剧毒的药物;或是挥舞双臂,无穷文明开拓的景象从覆盖金甲的臂膀上延伸出去,来自罗马的王权和象征开拓的神权糅合在一起,混合成了一张对于未来的蓝图。
何等壮硕的猎人,何等英伟的帝王!他们一者象征蛮荒时代求索生存的人类,一者昭示开拓未来的昭昭天命,实在是令人忍不住冷笑。
手持长鞭的东方男性链接存在于冥冥中的思想键纹,从东方特有的思想魔术基盘中下载、运用无数玄妙的东方道术、真言、咒禁、律令。那匹奇特的怪兽像是龙种又像是麒麟,总是载着那个男子恰到好处地躲入虚数空间,又从意想不到的奇诡角度出现。
他手中的棍棒每次敲下总仿佛是重拳,其敲打的部位并非是骨骼和皮肉,而是世界的表皮。较之星之圣剑更为疼痛。
这男人的名字就是太公望,以冠位之骑职介回应世界召唤的英灵,东方传说中他出自玉清元始天尊门下,而在史书中他的功业较之前者更为辉煌。
何等智慧的全才,这个曾一手主导大邑商灭亡的男子,这个在后世象征百家祖师的存在。
宛如从花丛中诞生的梦魔则显得游刃有余,他的确没有死在偷袭之下,作为生活在幻境中的存在,他也不可能就这么死了,但似乎是对先前的死亡心有余悸一般,梦魔只是在战场的边缘释放花之魔术。
那些从虚无中绽放的花带着丰硕功成的香气,令人不禁联想起更加光明更加甜美的幻梦,然而愈是如此,幻梦便愈发遥不可及难以触碰,仿佛一处无法企及的炽热诉求。
随后战场上的钟鸣声连续奏响十二声。身披灰黑色斗篷的山中老人从幽谷疾驰而来,手持大剑的暗杀者在天命的指引下,再度以冠位暗杀者的职介被召唤,要为这个新诞生的灭世主送上命定之死。
最后黑暗的太阳已经出现在空中,连绵起伏的黑暗山脉里,传来四风、四火、四雨的哀叹声,昏黄而暴虐的太阳光从世界的残骸中升起,来自南美的第一太阳已经睁开了眼睛,那是不断重复着灭亡、血祭和重生的文明,而现在他将要裹挟着这文明毁灭的力量从空中坠下。
强,很强。
七位冠位的力量,足以让他们游刃有余地解决世上几乎任何一个敌人,而就算是刚诞生的灭世主,也无法在他们的进攻中适应过来。
看上去她不仅无法追击已经远去的妖精国,还有可能会被冠位们困杀在这里。
但这个结局真的有可能出现吗?
不,不会。
双角斧的忿怒在巨大的坚白墙后迸发,其忿怒犹然不止,而是深入到星之内海,在各大异闻带中,在每一处泛人类史的死角里......那带着分割意味的光正沿着太阳移动的日躔而流淌,石源神的忿怒化作力量从灭世主的身躯中迸发。
世界像是一只正在燃烧的蜡烛——也许可能已经快接近燃尽。各种从未想象过的颜色从灭世主身上出现,火焰随着战争的激烈化而愈发明艳,而伴随着战争进程的加剧,更加光怪陆离的现象也开始产生。
一个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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