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你在抱怨近卫局。”
“我怎么敢。”猎狐犬无所谓的摆动着筷子:“我只是希望这座城市能好点,但这些我说了不算,我们大都不能决定自己能做什么。”
猎狐犬说着说着就喝醉了。
他的酒量不是很好,陈默知道,应该不是很好,但他不会说胡话,也不会拉着人发酒疯,他只是慢慢就趴在了桌上,安静下来。
他的话语饱含着一名年轻又正直的警员对近卫局未来的担忧,以及在现实的打磨下渐渐变得无奈的惆怅。
陈默分不清他到底是真的在重视龙门,还是不过都是他临时构筑出来的一面之词,他似乎在自己面前放下了警戒,又或许他觉得自己不会对他动手。
他那里来的这种自信。
回去的路上,陈默背着猎狐犬走在夜色里。
雨终究还是停了下来,他的手搭在陈默的肩上,平缓的呼吸声响起在耳边,他不算重,比想象的要轻许多。
嘈杂渐渐远去。
雨后的夜风扑面而来,陈默能清晰的感觉到从自己背后传来的温暖,沃尔珀的尾巴耸拉着,尖耳垂下。
楼道的声控灯没有亮起,陈默只好摸黑爬了上楼,脚步声在黑暗的楼梯里很清晰,一只手掏出放进包里的备用钥匙打开铁门。
高架上的灯光照过来时已经黯淡了许多,远处城市遥远的灯火辉煌,夜色里只能听到风声。
将猎狐犬放在床上后,陈默轻轻的呼了一口气。
他低头看着床上的男人,终究没有好心的替他脱掉身上的衣服,只是盖好被子,关上了门。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黑暗里,猎狐犬紧闭的双眼睁开,他看着门口的方向,抬起的手按在额头,橙色的发丝散乱在枕上。
有些记忆在脑海里的划过,却又不是那么清晰。
陈默又打开了装着赤霄的长盒,猩红的刀身摆放在他的面前。
他想起猎狐犬说的话。
龙门并非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
他觉得自己始终会知道魏彦吾的用意,等到卡兹戴尔的消息传回来,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他已经告诉过魏彦吾他的来意。
他们本可以用最平淡的方式来做个了解,但高傲的龙门总督似乎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低下头颅。
这很正常。
因为他站的太高了。
统治龙门的这些年让他过得太过顺畅,他需要有人帮他回忆起,他也不过是个凡人。
第六章 往事
【一个人的死对这个世界而言不过是多了一座坟墓,但对相依为命的人而言,却是将整个世界都埋入了墓地】
——————
后来,苏离总是会回想起和陈默的相遇,她差点被当成上门推销商品的销售,虽然他们都知道,那大概不过是一个玩笑,足以说明陈默对猎狐犬这个陌生人的不信任,他抱有相当大的警惕。
时隔十多年的再见,陈默没能认出自己,苏离不免在感到些许失落的同时,却也觉得有些庆幸,庆幸这十年的分别里,自己还能活着再见到他,在这片大地上,这是难得却又罕见的故事,哪怕,他兴许已经忘记了自己。
忘记了那个城市角落里小小安置营的点点滴滴,忘记了有个耸眉塌肩的沃尔珀小鬼总是喜欢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他向来是有些嫌弃的,可绕不过嘴硬心软。
龙门是一座好大的城市,它的巨大对两个小小的孩子而言是绕不过的天堑,即使他们都知道彼此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即使他们都知道,一旦分别,想要再见的机会恐怕渺茫的可怕。
可那时候苏离并不在乎这些,她只是等着陈默给自己写信,等了一个秋天,等了一个冬天,等了一个春天,等过了春夏秋冬,等过了一年,两年,三年。
她从来没有放弃过。
她喜欢坐在孤儿院门口旁的阶梯下,有时她会忽然恍觉,似乎有人在念他的名字,叫她狐狸崽,可当她看过去时,铁门后却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个人的身影。
他应该已经忘了当年的事情,又或许,他只是失去了自己消息,小小的狐狸总是习惯如此安慰自己。
她就这样在孤儿院里度过了自己童年,童年孤儿院里交到的朋友,也有大孩子会欺负她,因为她看起来很容易欺负,她不喜欢说话,所以人家叫她哑巴,她其实不在乎这些孩子的看法,孤儿院的生活对她没有多少留恋。
十三岁那年,一对龙门的夫妇想要收养她,他们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安静的沃尔珀女孩,因为那对夫妇也是一对沃尔珀。
可苏离并不想被收养,她不想离开孤儿院,这是他唯一能找到自己的机会了,苏离不知道等到自己离开了这里,在这座庞大的龙门里,她还要如何去找到当初那个男孩。
那是她第一次发表自己的看法,第一次表现出自己的抗拒,好在孤儿院的院长是个不错的人,可她还是语重心长的对苏离说,劝她跟着那对夫妇离开,因为十六岁之后,不管她是否愿意,都必须离开孤儿院,而到了那时,截然一人的她又该如何在这座城市里活下去。
她是个女孩,她会活的很辛苦。
苏离没有想过这些。
“我想找一个人。”她那时是这样问的院长:“我该怎么做?”
求助的目光让院长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面前这个小小的姑娘那种坚定的眼神依然令她觉得惊讶。
“是你的朋友吗?”
“嗯,可我们后来在安置营的时候分开了,我知道他也在这座城市里,我不知道要怎么找他。”
“所以你想留在这里等她,对吗,小苏。”院长神情温和:“可是小苏,龙门是座很大的城市,你的那个朋友他兴许也和一样,已经被人收养。”
院长终究还是没能忍心,告诉面前的小狐狸,你的朋友大概已经忘掉了你,是啊,怎么可能不会忘掉呢。
一年,两年,如何能比不过安置营那短短的几个月。
苏离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院长,那个弱气的被欺负后一声不吭的小姑娘,却表现出了比那些大孩子更强烈的勇气,或者说倔强。
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如果自己也认同了院长的话,可能就要失去一些东西,一些她不想却又没法留住的东西。
她是一只无家可归的狐狸,她失去了最后的家人,可孤儿院并不能成为她的家,她只剩下唯一一个念想了。
有时候,人都只需要一个念想,然后紧紧抱住。
于是后来,院长告诉她,近卫局掌握着这座城市里所有人的信息,包括当初孤儿院安置营的人员分配,只有近卫局有着最详细的备档资料。
但几乎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孩子在那时已经将这试做了唯一的希望,可能连她自己也觉得,那个人不会来找她了,即使她等了那么久,可她是个执拗的孩子,她心底藏着庞大的执念,这些执念很容易就能化为勇气。
她在孤儿院没能留下多少值得怀念的回忆,她只是按部就班的活着,一直活着,没人会去在意这个沃尔珀姑娘的想法,孤儿院里有着太多的孩子,她身上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去在乎的。
她普通,可怜,和这里的许多孩子别无二致,除了他不爱说话,看起来很容易欺负。
那些离开孤儿院的孩子们牵着养父母的手离开,他们离开前有的会带走自己留下的物品,有的会将物品送给朋友。
苏离也有一个朋友,一只温柔又胆怯的小菲林。
她走的时候将自己唯一的儿童手表送给了苏离,廉价的手表戴在手上,在失去了电池后早已停止了走动,显示屏上一片漆黑。
时间被永远的停留了下来,又仿佛没有,时间从来没有停止过走动。
她得到了纪念品,却又失去了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她没上过学,念过书,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
后来她才知道,那叫羡慕,也叫不舍,但比起这些,更是孤单。
从那以后。
不爱说话的狐狸失去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总是喜欢谈天说地的猎狐犬,她用那些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加上自己的胡编乱造很快成为了孤儿院孩子们的明星,孩子们喜欢听她说的那些故事,因为那是除了孤儿院里唯一一台电视上播放的动画片外唯二的乐趣。
十三岁的狐狸第一次打了架,把那个平时总是喜欢欺负人的孩子王按在地上打的抱头鼠窜,即使她身上也留下了对方拳头带来的伤痕,可狐狸更狠,她无所顾忌,同年龄的女孩总是比男孩要发育的快些。
从此以后,她成了孤儿院新的孩子王,那些平时喜欢欺负她的男孩们看到她时的眼底带着畏惧,没有人来讨好自己,她还是按部就班的活着,但此时的她已经成为了孤儿院里不太受待见的那批。
她偶尔会溜出孤儿院的围墙,低矮的墙壁拦不住一只跳脱的狐狸,也拦不住她心底的好奇和向往。
可龙门太大。
大的狐狸离开孤儿院的墙壁后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大的她坐在长椅上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却束手无策。
她不知道那些汽车通往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该向着那里走,没人在站在她的面前,让她跟着脚步,不用再去考虑这些。
没人来为她遮风挡雨,没人来关注她是否会去喜欢,也没人会时不时的带着她跑到近卫局的警员面前蹭些糖果。
可她还是时不时就会出去。
秋天,冬天,夏天,春天。她觉得他们总会遇到的。
她不在乎时间,用一年,两年,她有一张小小的日记本,上面画着年幼的狐狸对这座龙门的探索和认知,上面有着院里的老师为她讲述龙门市区的分布。
她想要找到那间藏在龙门某个角落的孤儿院,将那些每年都会写下的信寄到某个人的手里。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想找的那个人早就消失在了龙门。
十四岁那年。
她离开了孤儿院,其实她已经留的够久了,久到新的孩子进来,旧的孩子出去,久到他认识的孩子就剩下几个,连带着还有一个她,成为了孤儿院里的滞销品。
她总是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去讨好那些来孤儿院的义工和学生,兴许从那时候起,狐狸崽就变成了猎狐犬。
她可以狡猾,可以机警,也可以油嘴滑舌,阿谀奉承,但同时也能沉稳,冷静,甚至严苛冷漠,她总是能够表现出和人相合的一面,但正因如此,从来没有人去真正的了解过她,也没有人会去了解她,了解一个孤儿院里的孩子她心里又在如何的考量。
她看起来那么欢乐,她每次都能给人留下好印象。
靠着这些和五六年的探索,好险她没再踏出孤儿院大门的那一刻失去方向。
没能再能保护她了,也没能再能陪着她,她得自己保护自己,自己在这座龙门里想办法活下去,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的更好,好到当有人找到自己的时候,好到她有能去找到那个人。
她没有想过找到之后要做些什么,还是和往常一样,跟在他的身后,又或者到了那时,他已经忘掉了自己,彻底成为了一个陌生人。
她没有考虑过这个结果,甚至说不上喜欢和爱,她不懂那些的,她只是懂那个人对她而言很重要,重要到她如果找不到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她总是那么的傻,又傻又天真,还不爱说话,只是苦大仇深。
十四岁的苏离离开了孤儿院的庇护。
独自在这座城市里过活,就像大多数流浪无依的孤儿们离开时做的那些,隐瞒了自己年龄,她做过很多事。
龙门从来不缺做事的途经,哪怕只是一个孩子。
她剪短了自己长发,打扮的像是一个臭小子,学着男孩子的语气,弄脏自己的脸。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学会了伪装。
做过小工,服务员,捡过垃圾,去过超市,起初的一段时间住在贫民窟的窝棚里,靠在菜市场的烂菜叶为生,那是相对于某个小巷的角落和别人的门前而言不错的住所,当然如果可以,偶尔她也会躲进边缘城区的废楼,或者是某间早已失去了主人的老公寓。
在龙门这种地方很常见,或者是某天悄无声息的失去了踪迹,被人活活打死在夜里的巷角,或者是惹上了黑帮被随意杀死,又或者源石病已经到了晚期,痛苦的失去呼吸。
龙门的治安很好,但那是相对于上城区,而下城区过活的人总是有着这种门道,偷窃,抢劫,贩毒……
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大城市的繁华总是和她这种小角色挨不到一点边,她谨小慎微的活着,不去惹上任何人,认那些帮派的马仔做大哥,在人前拍嘘遛马,也不为任何人出头,希望他们别看自己不顺眼揍自己一顿。
她越来越会说话了,也越来越适应这种黯淡无光的日子。
没有多少本事,也没有父辈留下的依靠,甚至营养不良而干瘦无力,她是龙门最底层的那批人,连一部分感染者都比她混的舒服。
如果她可以,她完全可以放下一切跟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帮派厮混,她一样能够活的不错,她有这个能力,但她没有,因为留下的黑料和案底让她不愿意去接触。
她宁愿如此活着。
没人瞧的上这个在龙门勉强活着的小家伙,活着看似自由,却只有她自己明白有多【#}
有时候蜷缩在黑暗寒冷又恶臭的窝棚里,她也会想,如果被人收养会是什么一种景象。
兴许现在她应该正躺在柔软又温暖的床上,抱着洁白的被褥,想着明天上学时该和朋友和同学说些什么,兴许会聊起最新的电影,杂志,衣服,又或许谈论某间甜点店的甜点,约好下午放学去试一试。
她不该穿着这身好几年没有换过的旧棉袄,戴着一只换上电池也无法启动的烂手表,走过橱窗前停留在外面羡慕的看着里面好看的俯视和作为样品的糕点。
她已然许多年没有尝过甜是一种味道,她不过吃尽了辛酸和苦辣。
后悔吗?当然,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后悔,不后悔才不正常,可如果再来一次,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苏离知道的。
她没办法再去认两个陌生人做自己的父母,她也没有把握,她怕自己一旦沉浸进了那种温柔里,就会忘记很多事情。
她很怕忘记的,因为那是她能自己决定留下唯一的东西了。
十六岁后,生活变得越来越好,不仅仅是因为她长大了一些,更重要的是,她已经适应了下城区的这种生活。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该如何去学习,即使她已经错过了好多年的学习的时光,也没有太多的闲暇能留给她。
世上总是有许多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但的确有人能够做到。
她就是那种人。
她在下城区学会了市侩,学会了说假话,学会了如何让自己笑容看起来真心实意,如此,她戴上了太多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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