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第三十八章 今夜,无人入眠(二)魏彦吾
后来我逐渐明白,告别与离开是常常发生的事情,我们会不断长大,不断认识新的人,也会跟一些重要的人说再见。
很多时候没有正面冲突,大家也不是故意的,但回头时,彼此已经隔得很远,远的甚至已经快要忘记了彼此的脸庞和声音。
我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停下来后,才发现自己早已变得面容模糊。
所以我宁愿靠自己的力量打开我的前途,也不愿有力者来垂青,又或者将其视为对我的怜悯,我那可笑的尊严早已千疮百孔,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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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迈的鼠王为年轻的陈默讲述一段不怎么新鲜却又带着热血与希翼的往事。
站在一名下城区黑道头子的角度上,对二十多年前那位只身带着妹妹与少部分追随者前往龙门并仅凭一己之力合纵连横拿下这座城市的年轻人那发自内心的赞赏,感叹与敬佩。
他的骨气,他的志向,他的雄心壮志与刚正不阿,无一不证明了这位出生高贵,前途曲折坎坷的年轻人,面对荆棘的谈笑风生,面对苦难的洒脱自傲。
那段二十年前的往事。
那个胆气过人的青年,义气正直,令人敬佩而又憧憬的领导者,他曾有过所有炎国年轻人所向往的一切特质。
年轻,高贵,睿智,坚韧,见识不凡,雄心壮志,义气无双。
那个在鼠王眼中早已死去多年的……魏彦吾。
他曾像极了所有炎国故事小说中最正面的那派人物。
鼠王原本精明的双眼在讲述这段故事时蒙上了一层老人才有的浑浊与迷蒙,他的声音低缓,带着一种老人特有的悠长,仿佛印证了岁月在其身上流淌的痕迹。
面对着坐在面前的陈默冷漠的视线以及包围了这处住宅几十名萨卡兹人沉默无声的眼光,他却轻声笑了起来。
“那时我们合力战胜了科西切,把他彻底赶出龙门,龙门就停在数十里外,那座充满希望的城市在夜里亮**点灯火,我仿佛看到未来在等着他们,等着我们这群人。”
“他们坐在龙门外的荒原上,不顾身上的伤势,饮酒,做乐,畅谈,大笑,我和他们一起,我看到那两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眼里美好的畅享和明亮的光,他们笑起来,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我们手上干干净净,从没沾过血,笑的好像那段在龙门暗斗厮杀的光阴是如此的美好,笑的……我们都成了没有烦恼的少年人。”
“你可能想象不到,年轻人,我老了,却忘不了那段记忆。”鼠王笑着沉声说:“这辈子也忘不了。”
“可惜啊,他后来变了,变得陌生,变得孤傲。爱德华少爷的死毁掉了他所有的向往,这人心坏了,没了志气,人也就失去了精气,守着这座不变的龙门,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不得寸进。”
鼠王感叹着,那笑容看起来无奈又惆怅。
“那时,我还记得,我问起他发生了什么,他一言不发,但我和老病虎都知道,他杀了二少爷,也许不是他杀了二少爷,而是二少爷自愿死在了他的手上。”鼠王说:“他是被从大炎赶到龙门来的,他自愿放弃了大炎皇城那场可怕的争斗,带着他的护卫和妹妹来到这座城市,炎命令势单力薄的他拿下这座龙门,他们没想过他能做到,但他做到了,大炎却没想要放过他,尤其是爱德华,他们的身份太过复杂,无论是维多利亚还是炎都不可能看着两人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两人不会做些什么,即使他们愿意承诺偏安一隅,但这种承诺往往是最没有价值的,年轻人。”
鼠王的双眼望着坐在面前安静的陈默,那双眼睛太过平静,平静的仿佛在听到这个故事后没有泛起任何波澜和情绪。
老人微微垂下目光。
“他夹在炎和维多利亚的压迫下,龙门太小,也太脆弱,那时他甚至没能彻底掌握住这座城市,科西切留下的势力仍旧在寻找着反扑的机会,一旦让他得逞,这座城市,包括坐在你面前的我,老病虎,我们这些跟随着他的人,都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所有人的生死都握在他的手上。”鼠王叹了口气:“炎和维多利亚也不会给他选择的余地,所以二少爷死在了他的手上。”
“我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他恐怕在想,龙门还是太过脆弱,他手里的力量还是太过弱小,他无力,却没法挣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鼠王说:“爱德华因他而死,可爱德华的死,也带走了他所有的志气,他开始变得现实,变得寡情薄义,凡事处处都要握在自己的手里,独断,专横。”
“他忘了,现在的他和当初的科西切又有何分别,他把自己营造成了一个威严的统治者,谁也看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这座城市做了太多,最终,把自己也困了进去。”
鼠王说着,轻轻地叹着气:“他没问过我们,是否愿意和他们一起对抗炎和维多利亚。但我是清楚的,即使我们愿意,也有许多人会退缩,像是老病虎,像是那时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问不问都没有分别。”
鼠王讲述的故事不算太长。
只是站在他的视角里,将一个正直到心高气傲的青年如何变成一位刚愎自用,薄情寡义的龙门执政者的过往讲述给了陈默。
包括他的两难,他的无力,他的挣扎,以及在鼠王看来,他是如何死去。
那是二十多年前,来自两个国家的压力让这位年轻的皇族无力反抗,那是来自科西切的注视和报复,誓要将被他们夺走的城市重新拿回手里。
在炎和维多利亚看来,一座龙门比不上这两个勾连在一起的年轻人,所以他们中的一个必须死在那里。
魏彦吾不能死,他的死换不回什么,他的死没有任何意义,只有爱德华死去,维多利亚才会善罢甘休,而即使他死了,这座他们用尽一切夺下来的龙门也会重新回到科西切的手上。
魏彦吾明白这个道理,爱德华也明白这个道理,魏彦吾得活着,他活着才能守住他们的龙门,爱德华得死去,他死去才能守住这座城市。
爱德华用他的死保住了龙门,也保住了魏彦吾。
他的兄弟,就这样死在了他的面前,他没有什么可殉葬的,于是他将那个二十多年前心怀理想,雄心大志的魏彦吾也葬进了墓地里。
那时的龙门真的太过弱小,即使是现在,也没法挡住两个国家的审视,龙门不过是一座移动城市,况且还是一座根基不稳的移动城市。
陈默不对此发表任何评价。
他没见过那个二十多年的魏彦吾,也没见过那两个一拍即合的年轻人是如何在当时被其他人统治的龙门里如何纵横,如何步步谋划,最终一点点将这座城市夺到手里,最终将这座被他们寄以期望的城市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爱德华……就是塔露拉的父亲?”
陈默只是忽然想到了那个站在孤儿院门口却从来不敢踏进一步的男人,想到了塔露拉对家庭那股深重的厌恶,想到了陈小时候的期待和胆怯。
“爱德华死后,他将妹妹许配给了炎国的贵族,为了保护爱德华留下的后裔和他的妹妹,也为了隐瞒下这个消息。”鼠王的手指轻轻摩擦着手杖:“他知道,他的这个决定会有什么后果,他的妹妹到死都在恨着他,恨他杀了她的丈夫,恨他将自己嫁给了一个根本不爱的人,于是后来有了晖洁。”
“晖洁的出生给了小塔的出现一个完美的借口。”鼠**静的道:“但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她的母亲不爱她,父亲也因为这段被人操控的婚姻而对她不满。”
这个故事对陈默而言太过可笑。
他没想过原来那个被他忌惮了十多年的魏彦吾,原来也不过如此,原来也不过是个在夹缝中被人随意操控着人生,不甘却无可奈何的可怜虫。
原来高高在上的魏长官也曾如此软弱不堪,狼狈落魄。
陈默很想笑,笑那个可怜的魏彦吾,笑那个咎由自取的龙门最高行政长官,可他扯起嘴角,却发现自己的笑容是如此的牵强和扭曲。
十多年了,那块压在心底沉重的石头忽然被人掀开,没有如释重负,也没有酣畅淋漓,有的只是空虚,空落落的心底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陈默必须承认的是,鼠王的这个故事对他造成了触动,而触动的根源不是他故事里那个狼狈无力的魏彦吾,触动的根源不过是那个可笑的在压迫中变得面目全非的青年。
他像条被人牵着左右的狗一样可悲可笑,但他却自以为能掌控住自己的未来。
不过是那段被陈默快要忘记,如今想起来,恍然大悟的十岁以前的生活。
陈晖洁的求而不得,塔露拉的望而却步,以及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么,你告诉我这个故事的原因又是什么呢?老人家。”
“我只想告诉你,龙门不是你的敌人,年轻人,我知道你身上潜藏着某些秘密,或许你将来有可能轻易毁掉这座城市,但龙门不是你的敌人,我没有从你的眼里看到歇斯底里的恨,你并不恨这座城市,若非如此,站在你面的不该是我一人。”鼠王的话语里带着淡淡的警醒:“我知道,你和那两个孩子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可能的确做错了什么,所以我今天才会站在的你面前,而你也清楚,凭你的人没法拿下这座城市,你若是真的想,便不会现在动手。”
“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个只为一腔怒火而不顾后果的人。”
鼠王低声说,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打量在陈默的脸上,又望着外面林立的萨卡兹:“我不知道你和他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才会让他放任你们来到这座城市,但也许这也是个机会,对我们这些有话但没法开口的老朋友而言,我们不能做,你却可以。”
“他把赤霄交到你的手上,应当能猜出我会告诉你这些,也是在告诉我们这些老家伙,别多管闲事。”
鼠王抬脚缓缓走出房间,陈默转过身,看着老人佝偻的身影在萨卡兹人中缓缓穿行而过。
他的话语传到耳畔。
“帮我们一个忙吧,年轻人。”
第三十九章今夜,无人入眠(三)怪物
魏彦吾会后悔吗?
陈默不知道。
但如果是他,他也许会后悔,不可能不后悔,若是会想起来,无法不对这些无法挽回的往事不产生悔意,但却同样无法回头。
早已发生的事,如同落下的雨水,是无法回头的。
陈默想起了鼠王话语里,二十多年前魏彦吾亲手杀死了爱德华,爱德华的死让他性情大变,令他意识到了自己软弱和无力,于是他变成了一个瞻前顾后,权衡利弊的执政者,像是大多数政客那般,用利益与数字来考虑得失。
他不再抱有虚幻而又不切实际的理想了,他的理想早已被狠狠的践踏,践踏的体无完肤,连带着他所憧憬的那座满是希望的龙门,也消失在了遥远的美梦里。
而剩下的是,是一位威严冷漠,刻薄寡恩,高高在上的龙门长官,宛如泥胎雕塑,坐在云端,俯瞰龙门。
这难免不令陈默想起黑墙里的那段往事。
他也曾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兄弟,看着他死在自己的怀里,看着他伤口流出的鲜血,看着他一点点灰暗涣散下来的眼神,没了呼吸,没了脉搏,没了心跳。
可还是会时常想起。
想起他还活着的时候,于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了这么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
陈默想,也许他和魏彦吾是一样的。
当初他心里那么多可笑又幼稚的幻想,那些关于在龙门美好的梦,没有被摧残和磨灭的天真,于是在进入黑墙后,在052死去后,他的一部分也跟着埋葬在了黑墙那冰天雪地的积雪下。
他曾如此的擅长为人讲述故事,他曾如此的喜欢和人拌嘴吵闹,他也曾无数次在小的时候有那么多可笑又幼稚的说辞。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从黑墙出来之后,他变的沉默寡言,变的冷漠狠厉,打量一个陌生人时通常只盯着人身上最脆弱的致命点,和人开口时,为何变的如此陌生和生涩。
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法完全去相信任何一个人,也没法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展现在脸上,变成了斯菲尔特嘴里的闷葫芦和杀胚。
变成了一个计较利益得失,做事瞻前顾后,权衡利弊,而没了一腔少年人本该有的胆气和一往无前的勇气的人。
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没了天真可笑的美梦。
活下来的陈默,那个从黑墙内走出来的陈默,是否也变成了魏彦吾后来的模样,会考虑做这件事对自己有何后果,能够眼睁睁看着向自己求救的人死在面前,对别人的苦难和挣扎视而不见,寡情薄义,凉薄淡漠。
可为什么?
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一个人了呢。
明明我也曾心怀希望,明明我也曾有着那么多美好的向往,我也想成为一个正直而良善的好人,但为何后来,却变得自私自利。
即使是对狐狸崽,对这个好多年不见但依然对自己全心全意,依然如此在乎和重视自己,甚至甘愿放弃前途的朋友,也变得怀疑,冷漠。
也许,自己也变了。
陈默想,自己也变了,从杀死052的那天起,从黑墙走出来那天阳光落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的那天起,自己就潜移默化的发生了改变。
不再去相信这片大地上的美好,对美好的事物憧憬而又忌惮,因为计较得失所以成了一个冷淡的人,因为权衡利弊所以变得越发自私。
为了活下去而开始不折手段。
终于还是没能顺顺利利的长大,终于还是成了一个卑鄙自私,又冷酷凉薄的冷血的蛇,即使表现的再如何亲切,伪装的再如何真实,可还是免不了会变成这样。
在卡兹戴尔时,因为求生而向着彼时的特蕾西娅刻意卖弄自己脑海内那些可笑的记忆,又因为在那时看到了特蕾西娅的困境,以及自己身上的能力,于是借机将自己与萨卡兹串联在一起,以特蕾西娅与自己的关系,以朋友这份廉价的感情,来借用萨卡兹人的力量,为自己攥取利益。
所以凯尔希才会用那种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可殿下,无论说的再如何直白,殿下依然是那副温和的笑容,仿佛并不在意。
第一次见到特蕾西娅是如何想的?
哦,是这样的,觉得她是刻意伪装出来的亲和和温柔,刻意装出的体恤与善意,好让那群跟随着她的萨卡兹人愿意为她冲锋陷阱,用善意和廉价的亲民温和来让萨卡兹人感恩戴德,或许觉得那是个虚伪至极的阴谋家。
这是对特蕾西娅的第一印象,难免不用如此阴暗的思想去考虑一个在自己面前展露出来的如此格格不入的君主。
可后来,特蕾西娅的良善和温和的确是她的本性,她的确是个没有君主才能的,与这片大地上任何一位君主所格格不入的软弱的家伙,可笑的理想主义者。
又是如何来看待凯尔希的。
因为得知了凯尔西的身份,以及自己有她需要的诉求,所以直言不讳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以此来理平自己和凯尔希之间的关系,又处心积虑的成为了殿下的护卫,让凯尔希找不到对自己下手方式,而后来,更是在察觉到凯尔希对博士的忌惮和怀疑后,趁机拉入了博士的战线,以图得到博士的帮助。
原来加入巴别塔并不是被他们的理想所吸引想要为这些萨卡兹人做些什么,原来在巴别塔的那段时光过得提心吊胆,处心积虑,原来后来所做的一切,那些义正言辞,冠冕堂皇的理论和拯救萨卡兹的愿景,都不过是攥取利益的手段和说辞。
原来我这二十多年都活在权衡利弊与阴谋诡计之间,早已变得面目全非,自私自利。
陈默想着想着突然无声的笑了起来。
在夜色里,他带着那群萨卡兹人,那笑容看起来是如此的狰狞,狰狞的像是一只扭曲的恶鬼。
可他心里确是如此的高兴。
因为他正在否定自己原先十多年的人生,不,或许从睁开眼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来没有安稳下来过。
他一直活的如此胆战心惊,与这片大地格格不入,他试着融入……却从来将自己当成了一个外来者,一个闯入这片大地的人,这里的一切都对他如此陌生,这里的一切如何不叫他不安。
握着刀柄的手越来越紧。
漆黑的鳞片在轻甲和护手上蔓延上了整只手臂,他眼里渐渐亮起了金色的光,暗金色的光如同火焰一般在剧烈摇曳。
陈默想起了当初的龙门。
他想起了那位陌生的父亲,想起了因他而死的母亲,想起了公寓外那颗枝繁叶茂的玉兰,想起了那天夜里大火过后,龙门铅灰色的天空,空中飘荡的尘埃和灰烬。
他听见了脚步声。
近卫局的警员从白色的雾中走来,将站在街道中央的他抱起,他手里紧紧捏着那枚伤痕累累的警徽,在警员温暖的怀抱里,看着曾经的家在一点点远去。
他想起了,第一个夜晚在体育馆里听到的嘈杂,想到了排着队领取食物时,自己夹在人群中瘦小单薄的身影,想起了警员的疲惫以及医生披在自己身上的毛毯,想起了他们温和的笑容。
他想起了随着这座城市的迁移,在无人问津的数个日日夜夜,跟随无家可归的人流在龙门四处流离,想起了安置营里的阴暗与斗殴,想起了人的自私与冷漠,也想起了躲在帐篷后独自抹掉眼泪的狐狸崽。
他想起了,安置营那段枯燥的时光,那个总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沃尔珀,想起了他厚着脸皮拿着警徽装作乖巧的骗女警员的糖果和贪小便宜从王叔那里顺走的香烟和生活物资。
那时候他明明那么狡猾,天真,机敏,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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