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年轻的陈。
她还没从近卫学院毕业回到龙门,她还没经历过那么多的坎坷与挫折,不如说,即使经历了,她的性格也不会让她的选择发生改变,只是变本加厉,也更让人觉得难以应付。
她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有朝一日她能去改变,而不是无能为力吗,既然如此,她又怎么甘心看着自己为了,再一次在面前发生。
……
【塔露拉犯了一个错,她注定会犯下这个错,那是她犯的错,而不是你。】
【很多情况下,犯错是不该被责罚的,我们不仅会犯错,还会犯很多错,有的错我们一定会犯,躲不开,避不掉。】
【严苛的统治,严苛的人民,严苛的土地,它们什么都不在乎,好像对错才是它们的生命,而不是呼吸和吞咽……】
【晖洁,听好,正确行事值得你努力一生,但纠正错误,却值得人押上性命,塔露拉的离去是一桩错误,这桩错误带来的后果,我都会承担。】
【晖洁,快快长大吧,长大后的你……就能改变一切。也许,或者说,你相信,它就是真的。】
“不,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一走了之。”陈忽然拽住了他的手臂。“你说的不对!”
陈默回过头。
“你说你犯了一个错,你说你杀了很多人,你手里染着血,你身上背着债,你不配去弥补,只有你的死才能偿还。”陈摇着头,她的声音决然:“但不对,不该是这样,人怎么可能不去犯错,人怎么可能每件事都做的正确,如果犯错就需要你拿自己的命去偿还,如果你的错,就让你一辈子难以逃避,那很多人都该死,魏彦吾该死,那些统治者,奴隶主,压迫者,那些历代的君王,权臣,贵族,他们都该死!”
“但他们都还活着,活的更好,寿终正寝,甚至被歌功颂德,但这并不能否认,也无法遮掩他们曾也犯下过这些错,那些丑陋的谋杀,那些恶毒的奴役,那些腐朽的权贵。”
她直视着陈默的眼睛。
“你比我更清楚那是种什么感觉,你比我更明白,那些人究竟有多该死!但这片大地上,犯错的不止你一人,也许今后我也会犯下相同的错,我也会遇到和你一样的人,人怎么能肯定自己这辈子都在做正确的事,又怎么敢确定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不会被人认为是错的。”
陈说着,她轻轻喘了口气。
“你这是逃避,逃避自己曾经所做的一切!”
“它的确没法像跌倒了再爬起来那样简单,它当然没那么简单,纠正自己的错误,弥补自己的过错,它当然很难,难的要人用一生,甚至去押上自己的生命。”
她拽着陈默的手越发用力。
“是,也许我们是在各自长大的时候活成了彼此不熟悉的样子,也许过去的日子再也不会重来,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再次分别。”
“可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什么,口口声声说着自己错误的你,从来没想过要去纠正,要去弥补,你只不过是想一死了之,你只不过是在逃避。”
她呵斥道:“你不过是不敢去想你的未来,不敢去面对自己身上的错!”
陈停顿下来。
“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只要你想,只要你愿意,那些过去的错没法再去纠正,可你的路一样可以很长。”
【这可真是……精彩。】狗蛋的话语在陈默脑海内响起:【事实上,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虽然她不过是舍不得你,但能在短短的时间里想到这些,我低估她了。】
陈默像是没有听到狗蛋的聒噪。
如果一番话语就能改变人的想法,那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人犯错。
他只是看着说出这番话的陈,连串的话语让她呼吸急促,陈默不否认自己和狗蛋同样惊讶,他们都低估了陈。
“你以为我会因为你的这番话语而改变?然后告诉你,我错了,我该鼓起勇气去面对你说的那些,我的……未来?”
“我没那么蠢!”
“那你……”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相同的事,告诉你我心里的想法,再去帮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借口。”陈轻呼了一口气:“也许我不过是想说服我自己,不然我没法踏出那一步。”
“我不能,也不允许你再这么轻易走掉,我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相同的事情发生在我眼前,却什么也不去做。”
她仰头望着陈默的脸:“哪怕是错的,那就让他一直错下去,我不想再去想那么多了。”
第八十五章 默守陈归(十一):篝火
【晖洁,快快长大吧。】
【长大会怎么样?】
【长大后的你就能改变一切。】
【……长大好难。】
————
风笛拦住了陈的去路。
这姑娘的来意是如此明显,她站在伦蒂尼姆外环的荒道上,远远张开手,酒红色的长发在清晨的光和风中纷扬,背着赤霄的陈不得不停下车。
“你怎么会……”
陈意外地问,她的疑惑被风笛打断。
“我跟着你来的,你和那个人的对话,我都看到了。”
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就好像她一直在学院里给人的那种冷漠的态度,让人习以为常,不过比起那时还要坚决的多。
风笛看着座在机车上陈,她收起手,她想要故作轻松,可却发现自己没能露出那种表情。
“一定要走?”风笛问。
陈犹豫着点头。
“是。”
“那你,陈陈,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
“果然。”风笛没有太意外陈的回答,她只是轻吸了口气:“虽然知道陈陈你会这么回答,但听到你这么说之后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失望呢。”
“抱歉,但我一定要去。”
“我不是在责怪你啦。”风笛摇了摇头:“我只是可惜,自己没法和你一起去,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才对。”
她忽然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
“啊,本来想说几句不那么难过的话的,不知怎么的,说出口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陈陈你千万别笑话我啊,给我几秒钟就好,只要几秒。”
“……”
陈张了张口,没有话语落下,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实际上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做下这个决定之后,往后等待着她的到底是什么。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后悔,她只是觉得自己不这么心里永远也没法安稳。
陈只好移开目光,她望着这处荒凉的下城区,倒塌的废墟,破败的街道,远处繁华的城市,它的高楼,维多利亚繁华而又古老的建筑,在阴云散去后逐渐露出它的繁盛。
她一生都活在像是这样的城里。
陈轻轻叹了口气。
风笛忽然抱住了她,抱住了坐在机车上的陈,女孩的怀抱来的如此突然,让陈有些猝不及防,她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随着这个怀抱打湿了她的衣领。
风笛的肩膀轻轻颤抖着,陈犹豫了一下,她抬起手,抱住了眼前的姑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慰的话语没法说出来,可情感的厚重却比任何话语都要来的真实。
陈心里忽然涌起些遗憾。
“好了,别哭了,像什么样子,别忘了你可是超越了维多利亚百分之九十八的近卫学院精英,你不是说自己还想改变维多利亚吗?”
“我只是没想过居然这么快,快的就像是昨天一样,本来以为就算陈陈你要走,也要等到毕业以后,谁知道忽然之间你就要离开。”风笛的手紧了紧:“我知道自己留不下你,要是我这么做了,反而会让你难过,可是……”
“我,抱歉。”
陈轻声说,她垂下眼睑,风笛缓缓松开抱住她的手。
“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啊,陈陈,不然我一定会担心你的,你又不会烧饭,而且还受伤了从来不重视,要是在荒野里,一定会生存的很难,生病了怎么办,又没有医院和药物。”
“我也是上过求生课的好吗?如果我没记错,好像每次都是我在帮你。”
陈无力的反驳,尽管她知道风笛是担心自己,可她不想让人这么担心。
“所以,总之,陈陈你虽然优秀啦,我还是……”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别担心我。”陈说:“倒是你,我离开以后没人帮你补课,借讲义给你抄,你别教授们上课又在下面打瞌睡,每次考试都擦着及格线过了啊。”
“那里是每次……”风笛轻声反驳。
“行了。”陈说,她看着风笛:“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只要还活着,总有我们能再见的一天。”
一【}
——————
篝火在夜晚里燃烧着,驱散了空气里的寒意,可篝火能提供的温暖有限,又何况是因为剧烈奔跑而寒冷交替后的现在。
潮湿的树枝在火焰里噼啪的燃烧着,背风处的摇曳火光照亮了两个单薄的身影,相距一米的他们再也没有什么交谈声在这个夜晚里响起。
篝火上架着便携水壶,壶里的水还没来得及沸腾。
他们似乎都在等待,却没人率先开口打破沉闷。
陈身上披着防寒毯,她坐在倒下的枯树上,陈默坐在她的对面,他只准备了一个人的野外物资,陈的到来像是意外。
一个没法阻止,事到如今措手不及的意外。
陈看着他在储藏点找出准备好的物资,染血的手探入溪水,凝固的血液化作血丝在清澈冰冷的水中荡开。
地处大陆中央谷底的维多利亚冬季算不上寒冷,可那是相较于温暖的城市,而在荒野上的人,他们的生活要比城里艰难的太多。
每年的冬天都像是一场噩梦,一场许多人倒下就再也无法爬起和醒来的噩梦,也许死亡算不上难过,也许对于那些连活着都艰难的人而言,它相反成了一种解脱。
陈猩红的目光看着沉默不语的他,看着他身侧那把收回刀鞘里的长刀,他的目光盯着摇晃的火焰,火焰仿佛印入了他的眼底。
陈忽然感觉,他仿佛对这种生活习以为常,仿佛这种处境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她从来不了解这个谎话精,小时候就是这样,她不了解那个脸上总是一副笑嘻嘻的谎话精心里在想什么,长大后,她同样不了解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谎话精,他心里又藏着什么。
不外乎又一个谎言,陈已经见怪不怪。
她小时候没去想过这个问题,可现在,等到她回过神开始去思考时,才忽然发觉坐在自己对面的他,对自己而言早已变成了一片空白。
一片让陈难以接触的空白。
他后来的生活,他后来的遭遇,他见到了什么,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陈不知道,尽管用这种尽乎蛮不讲理的方式将他留了下来,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在不断拉远,即使在伦蒂尼姆的时候,陈也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
这些都是自找的,明明一个心安理得的分别,可陈不愿意,偏偏要自讨苦吃,以至于才会变成像是现在这种沉默寡言,再也找不到话题的局面。
似乎连争吵的余地都不再剩下,似乎连他们之间仅剩下的那点东西,都被陈残忍的撕的支离破碎。
【……算我求你,在你回龙门之前,不要让我最后变成你眼里的罪犯。】
陈脑海里想起了这句话,可残忍的她,却没答应这个卑微又渺小的奢望。
【源石病……得了这种病的人大多没几年活头了,如果是这样,你还想追上去?】
【提醒你一点,陈小姐,如果你还有想做的事,还有没能完成的梦想,就尽量别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也尽量……别去碰这些恶心的石头。你和我这种人不一样,和我们这种人不一样,你想做的,如果你肯,总是要容易许多,但前提是,你不要犯错,不要去犯一些你以为自己能够承担却没法去承担的错。】
【可很多时候你的资本不能让你依仗一辈子,陈小姐,我也见过和你一样的人,那家伙以前也和你一样,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后来……他不再那样了,说不清是好是坏,可有时候我也会怀念那时候的他,那时候的他和我,在那座城市里我们一样天真,抱着一些幼稚可笑的美梦,我以为这就是一辈子。
后来我长大了,成了猎狐犬之后,就和所有长大后的人回头看着小时候自己会觉得可笑又愚蠢一样,我忽然明白,原来这不是一辈子,原来人和人从来没法守着彼此一辈子,守着过去的美梦直到长大】
【就算让你跟上去了,你也只能成为累赘,这词不好听,但很贴切,这里是维多利亚,龙门的手伸不到这里,你能够置身事外,这是最好的结果,你不知道他身上背着什么,别给你自己,也别给龙门惹麻烦,你考虑过自己的行为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了】
【他已经不再是你认识里的那个人了,想想你手里那把剑,那不叫一辈子。】
陈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猎狐犬说的,不知为什么,她的话语此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只不愿意接受自己帮助的沃尔珀。
她说的那些仿佛就像是她已经猜到了这一幕的发生。
陈那时回答说,她知道。
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也不会硬着头皮跟上来,以至于变成如今双方都陷入困顿的下场。
你以为的,终究是你以为的。
天【>}
陈脑海里划过这个词语,她紧了紧披着的防寒毯,轻轻叹了口气,看着陈默撕开压缩军粮,他倒出沸腾的水,食物在沸腾的水里煮开,荡出浓郁的香气,陈的肚子不争气的发出了声音。
“饿了?”
于是她终于听到了长久的沉闷以来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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