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33章

作者:一隅屋檐

第四十五章 暗伤

  是刀切割血肉的手感吗?还是一次次超越常人极限压榨身体的训练与搏杀?又或许不过是杀人后那片刻短暂的宁静?

  陈默渐渐麻木了。

  052很好的作为一名盾卫牢牢地护在陈默身边,他记住了陈默那天对他说的话,这个丰蹄族的男孩的确很有当盾卫的天赋,他高大强壮的身材本身便是一面坚固的盾牌。

  他是整座黑墙里唯一能和自己说话的人。

  老实说,如果不是因为这座黑墙,像陈默这种人是不愿意和他有太多交集的,他不喜欢这种太过天真善良的人,过于天真不叫天真叫愚蠢,而善良,或许不一定是正面词。

  善良如他,成为了陈默的帮凶,他以为他不去杀人便少了许多罪孽,但陈默知道,不会的,他也知道,可他不愿意相信,陈默也很愿意保持现状。

  于是就维系成了现在一番样子。

  每天的搏杀,训练,他们被迫完成超越成人量的训练,被迫在极短的时间内记忆需要记住的东西,然后一片混乱里将所记住的东西找出来。

  他们教导着这些人各式各样的技巧,杀人术,驾驶,熟练每一项必要的程序,每一种武器,每一种载具,每一样可能的方案,每一个能够干掉他们的方式。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漫长而看不到边际的训练里倒下,越来越多的人在一次又一次生存训练中死在不知名的山林里,越来越多的人死在他们的陷阱下,尸骨无存。

  可他们还是不能停下,每一天,每一天,被迫着学习自己原本不能掌握的东西,压榨着身体的每一丝力量,极限。

  在那些人眼底陈默看不到一丝的情感,对他们而言,这群人仿佛就是工具,尸体,一堆烂肉,被扔进这个无底的监狱里。

  他们也确实是这样对待这些人的,在他们的手下,一个个成为他们想要我们成为的东西。

  陈默的感情越来越淡漠,周围没有人愿意和你交谈,你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称的上是人的家伙,活在这里的,都是野兽,和正在渐渐变成野兽的家伙。

  可陈默还是会想起052,这个自己的队友,他却能一直保持笑容,尽管他的笑容一直都在渐渐变少,但还是会时不时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对陈默说:他要记住他母亲说的话,他母亲不会骗他。

  陈默不知道那种强迫自己该哭的时候要笑出来究竟是一种什么感受。

  或许某一天,陈默也会像是那些站在高墙上睥睨着自己的野兽一样,用失去全部感情的眼神盯着下面每一个人的举动。

  但不会是现在,因为052.

  在这种过程中,052和陈默之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好像被绑在他们彼此手上的锁链一样,真正的被绑在了一起。

  他们不得不将性命托付与彼此,又在维持这种被迫的信任中逐渐真正的信任了对方。

  因为当只有一个人能和你对话的时候,不管你愿不愿,他都会不可避免的让你产生好感。

  陈默不得不承认,当初052这种人成为自己的队友是对自己的一种幸运,即使他眼里在看向杀人后的自己会不可避免的露出怜悯。

  但陈默已经习惯了这种怜悯,习惯后发现,或许自己真的需要这种怜悯。

  不是因为自己可怜,而是告诉自己,自己还活着,还没有成为一头只知道疯狂杀戮的野兽。

  欢笑,在这里连哭泣都成为了一种奢侈的事情,任何无意义却又浪费力气的事情都是奢侈的,不被允许的。

  可052,这个傻子,他一遍又一遍用自己难看的笑容提醒陈默,提醒他,别沉沦在地狱里,保持住你的人性。

  陈默不知道这样的训练要持续多久,每一个黑夜白天就像是没有概念一样,慢慢的在他生活里失去了它本来应该存在的意义。

  或许有人会开始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什么会选择来到这里,又或许后悔自己没能死在来这里的路上。【+}

  死亡,这种原本简单的事情,在这个地方都不被你自己所掌握。

  唯一能被你掌握的,只有你的手,你的身体,只要还能活着,还能动,就必须去做。

  陈默越发的适应起来,并越发的发现,自己的脸好像被寒冷的冬雪冻住了一样,那些肌肉都像是死了一样不再动弹。

  而是不断地在一个个泥潭里爬过,又在布满野兽和地雷的密林里战战兢兢的前行,在斗兽场内宛如野兽般挣扎搏命,又或者在一个个被惊醒的睡梦中,被从窗外扔进来的源石炸弹炸的粉身碎骨。

  “他们想杀了我们!”052惊魂未定的脸上声音在颤抖嘶吼。

  “他们不想杀我们,咳咳……”

  他们刚从被源石炸药炸的塌的营房里逃出来,依靠在倒塌的承重后。

  “他们想让我们自己杀了自己!”

  “我不能死。”052左手紧紧地捏住自己盾牌的把手,刚才如果不是他逃出来的还记得带上自己的大盾,他们现在可能已经被爆炸的余波震碎了内脏。

  “我们都不能死。”陈默平静的说。

  有什么还能让自己动容的了?

  许是没有了,陈默想。

  他只能日复一日的这样活着,在周围的人越来越少的时候,尽力不让自己成为其中的一员,又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你还是个人。

  回想起曾经的那些记忆,记忆里最为温馨的片段,回想起塔露拉和陈的样貌,这样的样貌又在自己越发破碎的记忆里开始被自己一点点的消磨,宛如磁带一样。

  可笑的是,陈默那变得越发良好的记忆能力,却不足以让他记住这些。

  他说着类似的谎话,催眠自己好让最后一点坚持不至于落进黑暗绝望的深渊。

  这成为了他最后所能决定的事情,而这样的“自由”又能持续多久呢?越是想起过往的片段,陈默所处的周围就越发的寒冷与孤独。

  从自己决定要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否会知道自己会处在今天这样的处境,如果知道,自己是否会开始悔恨自己当初所下的决定。

  陈默不再敢去回忆与塔露拉和陈的过往了,因为他开始感到恐惧,感到后怕,害怕自己最终会变的扭曲,变成一个自己所不认识的人。

  他怕自己会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里,渐渐滋生出对陈和塔露拉的怨恨。

  他总要去怨恨一个人的。

  精神和肉体的高度紧张让他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而052,成为了抑制他崩溃的关键。

  或许这才是这条锁链真正的意义,因为他们知道会有人崩溃,于是就找出了这样一个办法,可等到你发现自己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情感时,你的情感越发凉薄时。

  锁链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陈默自以为自己成熟的灵魂能够坚持住各种的磨难与折磨,可他始终高估了自己,因为他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伟大与坚毅。

  甚至比不过一个可以随意被改造的孩子,因为什么都不懂,才会单纯的任人涂改。

  他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普通的灵魂,普通的三观,普通的人性,他已经见过太多人性的扭曲。

  陈默不能容忍自己成为那样一个人,他要活着从这里离开,而这些让陈默开始被迫的,不舍的,不心甘情愿的,将塔露拉和陈慢慢的从自己的脑海里遗忘。

  因为她们成为了陈默最致命的软弱,成为了他看不见的暗伤。

  他违背了自己的初衷,他为了那个约定才选择来到黑墙,也因为黑墙,他要被迫的,极不情愿却甘心将之遗忘。

第四十六章 沉沦

  其实暴风雪远远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当你坐进钢铁打造的机械里,寒风就再也吹不到你身上时,你就已经获得了对抗它的资格。

  陈默坐在雪地装甲车内,履带平缓的压着雪原上的冰雪离开黑墙的范围,引擎的轰鸣和灼热融化了车前的雪花。

  挡风玻璃外的世界是一片苍莽的白,白色里看不尽头的风雪。

  这是他们第一次从黑墙里走出来。

  052坐在陈默的身旁,同一个车厢的人坐在两侧盯着彼此,对面的人腿上同样放着一根铁链,铁链在雪地装甲车时有的颠簸中轻轻碰撞,发出哗哗的脆响,成为了继车外的风声和引擎呼啸后第三种声音。

  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只有鼻腔窜出的热气还在告诉车厢内的人,这些人并不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而是活着“人”。

  但很可惜,如果你能有幸注意到他们的一双双眼睛,你会怀疑,他们是否还能算是一个“人”,完全不符合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性子,僵硬的脸,淡漠无光的眼神,眼中是冰雪覆盖之后的一片寒霜,看不出一丁点生气。

  他们安静的坐在座椅上,身体随着颠簸轻轻摇晃,谁都没有开口有过交谈,这种冰冷的气氛里,即使是坐着都让常人觉得压抑和沉闷。

  你会看到他们时不时落在你身上的眼睛,尽管他们并不是想要看到你,可你还是能从那双眼睛感觉到,他们正在考虑如何杀掉你,切碎你的那块肌肉,斩断你的那条手臂。

  在他们眼里,你和一具即待宰割的肉块没有太大的分别。

  但在场的所有人里,包括052都没有对这种眼神感到太大的不适。

  人是一个很擅长于习惯的动物,看的多了,也就不再有什么感觉,更别说在陈默斩开别人躯体的时候,052就站在陈默的身旁。

  漫天飞洒的血雨淋湿了陈默的身体,血雨溅到了052的脸,他不过是伸手擦了擦。

  车到达了目的地。

  高大的落叶林外,在车外这群人被集中起来。

  带领他们出来的人将一柄柄长刀插在他们面前。

  “听好了,拿起你手里的武器,在这片林子后面又一个聚居地,你们只有15分钟。”

  他捞起表。

  “现在开始。”

  他想让这群人做什么不言而喻,他没有告诉这群人是什么聚居地,又为什么只有15分钟的时间,他甚至没有说15分钟没有做完会有什么下场。

  但对陈默这群人来说,其实告不告诉都没有分别。

  因为他们唯一会的,也唯一能做的就是杀戮,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没有学会,而下场,在黑墙内向来只有一个。

  052没有看到他想要的盾牌,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看过去时,陈默已经拔起了插在他身前的长刀。

  “013……”

  “走了。”陈默说,脚步踏入了雪里。

  052急忙拔出长刀跟在陈默身后。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穿过针叶林,林叶上的积雪在他们走过的时候簌簌落下。

  “他们要我们去做什么?”052还在问。

  “我们能做什么?”

  一群人快速向着目标地而去,052看了一眼和自己同样穿着的人从自己身前急速跑过,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自己手里的刀身上,沉默不语,只是咬着牙强迫自己不要再去问陈默。

  他不想去听那个答案。

  聚居地位于针叶林深处,距离装甲车停留的地方只有一公里的距离,他们用了不到3分钟就跨过了这段路程。

  而回去,就意味着同样只有三分钟的时间,留给他们的只剩下短短的九分钟。

  如何在短短的九分钟内靠20人杀光一个小型聚居地内的200名感染者呢,更别说他们还会跑,而不是乖乖等在那里任由你屠杀。

  没谁会喜欢任人宰割,也没人会等死。

  这个聚居地里的人远离了城市的庇护,独自艰难的生活在这个广袤的林子里,过着野人般的生活。

  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他们衣衫褴褛,他们灰头土脸,可他们还活着。

  只因为他们是感染者,所以他们就不被人所接受,只因为他们是感染者,所以他们不配活【>*

  但他们却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他们只不过是躲在这里。想要……活下去。

  长刀斩断粗劣的长枪砍断那个男人的脖颈是如此的干脆利落,流畅的就像用热刀轻而易举的划开黄油,飞溅起来的碎裂的源石碎片,深深的嵌入了血肉里。

  黑色的结晶染着血落入白色雪地。

  陈默甚至没时间来告诉他,为什么要杀了他。

  他应该很清楚的,因为他是感染者?

  感染者就该杀,就要被迫等着别人来砍断你的头颅?

  “他们是……感染者?”052睁大了眼睛,提着长刀的手指不由握紧。

  “他们是感染者。”陈默说,他跨前一步,迈过失去了生息的尸体。

  “我们是来杀他们的?”052愣愣的盯着陈默脚下的尸体。

  “我们已经这么做了。”

  陈默的视线里是被火焰点燃的简陋聚集地用木枝和树叶搭建的屋子,屋子外挂着等待风干的几个肉块和鱼干。

  哀嚎和血染红了这片白色的雪地,碎裂的残肢,临死前无济于事的反扑,孩子,老人又或者妇女,在面对那一双双恐惧,仓皇和迷茫的眼神时,陈默眼底没有半点情绪划过。

  他只是看着刀没有阻隔切开单薄的兽皮和烂衣,斩断一个又一个感染者的身体,在尸体还没来得及倒下前,从黑墙出来的恶兽们就扑向了下一个人。

  就好像在收割一茬又一茬稻草那么自然和理所当然,又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嗜血与疯狂,被血引燃的欲望和杀戮的快感。

  刀锋砍开骨骼和肌肉时的感觉理所应当容易让人沉迷,恐惧和哀嚎就仿佛世间最美好动听的音乐。

  他们主宰了他人的生命,就像是黑墙那群高高在上的人也能主宰自己的生命一样,成为了他们的救赎,足以抚慰在黑墙内一颗颗千疮百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