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隅屋檐
那块许多年没再有人问津过得墓地。
墓碑上的照片似乎比以往变得更加模糊了,一如脑海内的记忆,有些事想起来,明明知道它发生过,发生在那里,却记不清当时的场景,也记不清具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岁月更替的时候,记忆也在一次次被不断翻新,像是涂层,将那些老旧的,破碎的故事遮掩覆盖在一层又一层新的新染料下,回过头时,你只能看到现在自己如今的模样,你只能看到如今的喜怒哀乐,至于过去,逐渐就被遗忘掉了。
可即使被人遗忘,它依然还在那里,半生的喜怒,半生的辛酸,就像远处这座崭新的龙门城,时常还是能在恍惚间忆起它过去的模样,一草一木,坡道码头。
陈默的手缓缓抚摸过墓碑被风雨侵蚀的棱角,也许只有当站在这里的时候,他才能真正平静下来,像是离家的游子,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归所。
那个装着骨灰的盒子被他埋在两座墓碑旁,三座墓碑紧挨着,似乎多年前本该在这里的那家人,终于在此刻一家团聚。
那,我又算是什么呢?
如今再回想起来,长眠在此处的三人,他们都是因我而死。
一瞬间陈默有种错觉。
自己正站在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听见目光不能及的远方传来低低的呼唤,仿佛在呼喊自己的名字。
*【(]
他刚想回应,却张口无言,因为他看到他们三人渐渐远去的身影,那旁边似乎没有留下自己的位置。
他那天说了很多话。
他说他们不该带着自己来龙门,他说他们不该做这些蠢事,他说自己杀死了他。
他说他回龙门来了,他们应该会想念他。
他说,你们要恨要悔就恨吧,他不会否认。
他说他结婚了,有了一个孩子,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会带着她们来见你们。
他说他这些年在外面交了许多朋友,有一只懒散的阿斯兰,他挺喜欢那姑娘。
他说他的右眼已经看不见了,病情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他说这趟离开,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还能回来,他说也许他会回大炎,有机会他会过去看看。
他说,说了这么多,你们肯定也听烦了,我知道你们一家团聚不容易,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和你们说说,说说之后心里会安稳许多。
也许陈也曾在心里想过这个场景。
想过当自己推开家门,陈默和小默会在家里等着她回来,在夜晚亮起温暖的灯光,落在她如今最为深爱的两个人身上。
“你把小默带回来了?”陈问。
“我见了文月女士。”
“你见到她了?!”陈忍不住大声问:“她……你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只是聊起了一些关于你和小默的事,我不在龙门的这段时间,一直是她在照顾你们,我很感谢她。”
“只是这样?”
“她还和我聊了聊今后的打算。”陈默说:“我告诉她,我准备去一趟乌萨斯,她知道我过去做什么。”
陈抿着嘴唇,她的目光落在陈默身上,似乎在考虑他嘴里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直到小默对她张开手,呼喊着陈的名字,陈才终于收回了目光。
温柔的陈晖洁,她身上有着少见的母性,在目光落在小默身上时,那样温柔的陈令陈默一生也无法忘怀。
他本该给陈更好的生活,他本该陪伴在陈晖洁的身旁,在小默长大的岁月里,随着他们一起经历生活的点点滴滴。
陈默似乎又想起了那间老旧的公寓。
头顶皲裂的天花板,在冬日的清晨,从阳台落进屋内明媚灿烂的阳光,她站在光里,模样已变得模糊不清。
难道我这前半生经历的坎坷和挫折还不能为我换一个平稳的生活吗。
难道我付出的,还不够赎清我身上的罪孽吗。
不能,陈默知道不能。
发生过得事注定是无法回头的,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人若是还想往前走,就必然会经历更多磨难和坎坷,对和错无法也不能相提并论。
望着陈在厨房的身影。
抱着小默的陈默轻轻抚摸着在自己怀里睡着的姑娘,她小小的手紧紧抓着陈默的衣袖,依偎在他怀里。
陈默黑色的眸底倒映着这间公寓里的温馨,他想将这些都记在自己脑海深处。
这一次,他不再怕被人忘记了。
从厨房出来的陈注意到了睡着的小默,她的脚步下意识放轻了一些。
“睡着了?”
“睡着了。”陈缓缓伏下身,她蹲在陈默身前,轻轻伸出手指去抚摸小默的侧脸,目光和陈默对视着。
“你准备出发了吗?”陈忽然开口。
陈默愣住了。
他明明没有告诉过陈,甚至没有露出过任何自己即将离开龙门的动向,他不知道陈是怎么知道的。
可从陈晖洁的眼里,陈默似乎明白了原因。
陈很不安,她在努力说服自己,可她还是无法避免自己的不安,无法避免自己心里的不舍和自私。
也许很多事陈心里其实一清二楚,她毕竟是龙门的陈晖洁,她没有提起,不代表她想不明白,只是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
陈默张开口。
“别对我说谎,至少这一次,我不想在听你的谎话了,谎话精。”
“文月明天会来接小默。”陈默说。
“……我知道了。”陈回答,她红色的眸子在灯光下微微闪烁着,错开了和陈默视线的她温柔的望着熟睡的小默。
陈的反应来的太过平静,平静的让陈默惊讶,平静的让陈默心里泛起了刺疼和愧疚。
“晖洁……”
“我在听。”
“我很抱歉。”
“……”
陈抬起头,她望着陈默,望着那头黑发下那张让她爱着,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去恨的脸。
她轻轻伸出手,纤细的手指触摸在陈默侧脸。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下来。
静止中窗外龙门的高楼大厦,窗外龙门不夜的城市夜景,弥散的灯光中,陈缓缓靠近陈默的脸庞。
蓝色的发丝垂下,陈的嘴唇轻轻贴在了陈默的唇上。
好几秒后,陈才重新和他分开。
“你要回来。”她说,语气强硬的像是一道命令,可红色的眼里却是自己掩饰不住的不舍与留恋。
龙门很大,可龙门也很小,龙门繁华昌盛,龙门也冰冷凉薄,龙门的陈晖洁是个从小没人爱的孩子。
“我会回来。”
“那我会等你,一天,一个月,一年,十年,我都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回到我身边。”
第一章 北地
【假使有一天,我不幸离你而去,不必悲伤,更不必流泪,因我曾来过,做了自己能做的,恰如我如今离去,不过是在你后来的生活里少了一个我,少了一个你已经能够学会去面对失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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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村子里的人都说,那个人是从很远的南方来的,一般人们想要编出一个精彩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大多都会说是从很远的地方来。
他步行而来,一手牵着载满杂物的黑色驼兽,从被积雪覆盖的泥泞小路走进村口,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那是傍晚时分,所有人都已经回到了村里,包括外出打猎和劳作的村民。
有好奇的孩子和村民在打量这个外来人,他披着厚厚的斗篷,与纠察队老爷们一样的黑色,听说纠察队刚去过西边的村庄,所以他的出现格外引人瞩目,但他明显不是那些黑虫子,黑虫子们是不允许村民打量他们的,他们只会颐气指使的命令村子里的村民接受检查,并想发设法刮走他们所剩不多的财产。
那人走进村子,在还没来得及熄灭炉火的铁匠铺前停留了一会,对穿着肮脏皮革围裙的老铁匠说了些什么,十二月份乌萨斯北方的天气寒冷难耐,那人肩头和斗篷外凝结着薄薄一层冰霜。
他指了指马匹侧边挂着的包裹,铁匠摇了摇头,伸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并不陌生,那是村长家的方向,从村口的铁匠铺往东走不远就是村长的房子,说是房子,其实只是用木头和草皮搭建的棚屋罢了。
他们又聊了些什么。
那人点了点头。
铁匠放下手里的工具。
他离开了自己简陋的铁匠炉,带着那人朝刚才指的方向走去。
那人牵着驼兽跟在铁匠身后。
没人知道这个陌生人那晚上和村长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留在了这个村庄,住在原本属于根纳季一家的屋子。
根纳季家原本还剩下两个人,根纳季和他的父亲老根纳季,前些年驻军征召劳役修建驻地,黑虫子来将根纳季的父亲带了过去,就再没见他回来过,后来根纳季去了矿场,染上源石病后,他家的屋子就彻底荒了下来。
于是那人就这么住在了根纳季家。
等到第二天人们再看见他时,他已经脱掉了那身厚厚的斗篷,站在他那头驼兽前,给驼兽喂着干草,他很年轻,有一头黑发,但他不是乌萨斯人,因为他没有乌萨斯人的特征。
他说自己叫列夫,是从乌萨斯南方来的一名旅行画家,想了解乌萨斯北方的景色就只身带着画笔来到了北地。
他没来过北方,雪太大了,封住了他的路,他不知道该往那里走,索性在途中遇到了他们这个村子。
从他的言行来看,他应该是个城里人,但他却没有城里人的傲慢和偏见,他很健谈也很和善,当村民因好奇而和他交谈时,他往常表现的很有耐心,这让村里人对他产生了些许好感。
他还会邀请孩子们坐上他的驼兽背,带着他们在村庄外的雪地上闹腾,比起大人,孩子更喜欢这个名叫列夫的陌生人,很快就和他熟悉起来,偶尔他会从包里拿出几颗糖给孩子们,偶尔他也会展开画纸,纪录村民们的生活,而当有人装着胆子来问他是否能为自己画一张画像时,他大多不会拒绝。
他向村民们买了些食物,从铁匠的铺子借来一口锅,根纳季家的屋子再次亮起了火光。
虽然只在村里呆了短短几天,但村里的人们很快就熟悉了这个外来人,有时当村庄燃起篝火,村民们坐在一起交谈时,他也会成为其中之一。
把土豆埋进篝火的火星里,他和村民们坐在村子平地上燃起的篝火前,火里燃着平时囤积晒干的木柴,天空飘落小雪,篝火的火光映照的每个人清瘦菜色的脸上一片通红。
这时候连孩子也不会打闹。
烟熏过来时,坐在那个方向的人会被呛的赶紧换个地方,引起大家的笑声。
他说他不会在这里久留,或许过些时日等路好走了他就会离开,他告诉村民,他翻过了乌拉山嵴,过来时索列沃尔河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人们可以靠步行跨过那条大河,他就是这么过来的。
他还说南方没北方这么冷,他没想到北方会这么冷,所以来时他没带多少衣裳就踏上了路程,这让他在路上差点被冻成冰疙瘩。
“那你为什么不去城里?”有人问他。
“唉,城里画画比我好的人太多了,去那里没有我的生意。”
他一脸苦恼的这么回答。
他是个没架子的人,所以他说的话往常会引起大家的笑声,村民们不懂得这叫做幽默,但在他们看来,列夫是个很有趣的人,虽然他们不理解画家啊,诗人啊,这些吃饱了没事做的老爷的想法,可不妨碍他们喜欢和列夫这样人的相处。
列夫很会讲故事,他的那些故事对村民们而言很有吸引力,只是他的乌萨斯语说的不是太好,在北地的方言里,有时他说的和人们想的不是同一回事。
但对冬日里的枯燥烦闷与生活的艰辛困苦而言,列夫口中的故事是另一片世界,一片他们没去过却不妨现在可以去想象的世界。
也许列夫是在说谎,毕竟他们从未离开过北地,可对他们而言这些并不重要,谎言和现实,对于只能留在原地的人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毕竟去不了,也没想过要去。
因为醒过来后,他们依然坐在篝火前,分享烫手无味的土豆,必须为明日的生计殚精竭虑,但这才是属于他们习惯的生活。
没人能注意到说这些事时,列夫笑容里眼底深处掩藏的那抹无奈。
暗鼠们在北地的雪原上打听到了关于塔露拉这个名字的线索,于是他一路来到了北地,在雪原上晃荡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从当地驻军的口风里得知一伙名为游击队的感染者正在朝着南方而去,于是来到雪原的他又不得不跟着这个线索折返。
等到他四处查找到线索时,时间已经从九月到了十二月,三个多月的时间,他的脚步从未停下,但依旧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乌萨斯雪原的雪越下越大,大雪淹没了道路,野兽们在冬季饥肠辘辘,道路越发难行,也许开春会好些,等到了融雪之后,道路能更好走许多。
……塔露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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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晖洁:
我不知道我还要走多远。
我偶尔会听见冬羽们清脆的叫声,那代表什么?是不是春天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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