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368章

作者:一隅屋檐

  白发的鹿回过神。

  “有事?”

  “我听村里人说村子里来了一位画家。”

  “我没见过你。”

  “我是从隔壁村子过来交换东西的村民,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

  “这样。”

  双方再次安静下来。

  阿丽娜轻轻抽了抽鼻尖。

  “你在煮什么东西吗?”她问:“好像糊了。”

  “是我的苔麦粥。”陈默说:“有什么事进来说吧,对了,你吃饭了吗?”

  阿丽娜犹豫了一下,将拖车栓在木棚下的驼兽旁。

  “不是很好喝,你也知道,糊了。”

  房间内,阿丽娜最终没有拒绝他递过来的木碗。

  的确糊了,但糊的不是很严重。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递过来时的手指上,那只手很粗糙,骨节粗大,虽然修长,但不像是一名画家该有的手指。

  “谢谢,真是不好意思,没打过招呼就过来,还麻烦你招待我。”

  “没什么。”对方不在意的回答:“你是因为那些画过来的?”

  阿丽娜捧着木碗,她听到男人这么说,他没有看向自己,而是背身拢了拢篝火的木炭,烧上一壶冷水。

  “你很喜欢画吗?”

  “是很喜欢。”

  “那想必你也能看出,我其实不是什么专业的画家。”

  阿丽娜愣了愣,她没想到对方会回答的这么坦诚,她的确有些困惑,因为那些画的笔触如果不是对这方面有些了解以村民的见识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阿丽娜心里有些不安。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就这么因为好奇而过来。

  “不过这么说,好像也不对,我勉强也能算得上一个业余画手。”他说,又问:“怎么称呼?”

  “……阿丽娜。”

  “阿丽娜小姐,我叫列夫,列夫-格曼,一名从乌萨斯南方正计划四处旅行磨练技艺的……嗯,画家学徒。”陈默说:“我想,有一天我或许能称得上一名真正的画家,当然前提是我能坚持到那天的话。”

  “列夫先生觉得自己坚持不到那天?”

  “……你这个问题很尖锐啊,一般不是都问为什么我要告诉你这些吗?”

  “那,列夫先生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理想总是需要找人倾诉,而我看你应该不会到处去和别人说,所以我不必担心会被人笑话。”

  阿丽娜觉得他的话语像是在开玩笑,当然他的脸上说的很认真,但不妨碍阿丽娜认为这是个幽默的人。

  “原来是这样啊。”

  “你们村子离这里很远吗?我看你带着东西过来交换。”

  “倒不是太远,不过前几天雪很大,大家不怎么往来。”

  “是很大,那天大雪我迷了路,等到快天黑才见到这个村里的火光,兴许如果不是走了另一个方向,我可能就去了你们的村子。”

  “列夫先生为什么会想到要来雪原来?”

  “啊,事实上雪原并不是我旅程的开始,不如说雪原应该是我旅程的最后一站了,在来之前我其实已经去过很多地方。”

  “像是莱塔尼亚?”阿丽娜试探着问,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又解释道:“我之前见过您一张画像里莱塔尼亚的尖塔。”

  “不止莱塔尼亚,我去过很多其他地方,维多利亚,萨尔贡,哥伦比亚,叙拉古,卡兹戴尔,这些地方的每座城市,山脉,河流,都有着截然不同属于自己的风景,那些埋藏着过去历史的建筑和不被人所知的景色,令我向往。”他说:“如果这趟雪原的旅程顺利的话,我大概会回到自己家乡,将这一路上的见闻整理下来,重新纪录在画纸上。”

  等到阿丽娜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她和这个名叫列夫的画家已经聊了很久时间,可诧异的是,阿丽娜并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或许是因为列夫很健谈,或许不过是因为这么久以来,阿丽娜终于遇见了一个和她有着相同爱好,理念又十分接近的人。

  像是知音,阿丽娜不知该如何形容,但有些人,明明此前从未有过任何结识,偏偏令人奇怪的是,当你和他交谈时,却好像是久别不见的朋友。

  这对阿丽娜而言是从未遇到过的事情,列夫很有教养,而且不像是阿丽娜认知中的乌萨斯人,她没有多少乌萨斯人固有的观念,不如说,或许是因为在这片大地上四处旅行的经历,让他变得和乌萨斯人不同。

  他的某些观点往往能令阿丽娜内心觉得赞同,事实上,他的某些观点和阿丽娜所想的一拍即合。

  阿丽娜没有感觉到列夫的恶意,而当她不经意间和列夫谈起感染者时,列夫的态度让他想到了塔露拉,列夫认为,感染者并非天生就有着恶意,是事世的残酷让感染者沦落为如今的地步,他既不对感染者抱有过多的同情,也没有任何偏见,他的认知不带有任何乌萨斯的主流观念,却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阿丽娜忽然很想将这个人介绍给塔露拉,他觉得也许塔露拉能和他聊的来,但只是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阿丽娜打消在了脑海,她不能单凭一个人此刻的说辞,就暴露出大家的位置。

  也许塔露拉说的没错,出尔反尔的事已经够多了。

  阿丽娜也没有想过要将自己是感染者的事情讲出来,因为她觉得,或许当知道自己是感染者后,列夫可能会是另一番态度,阿丽娜对此不抱有太大的期望,她也不准备去尝试这种指望他人的行为。

  但这样就很好,今天的村姑阿丽娜遇到了一个她觉得不错的人。

  对陈默而言,延续一个较为完美的谎言已经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往往他只需要改变几个词语和经历,就能塑造出一份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个名叫阿丽娜的姑娘的确叫陈默有些意外,意外于在乌萨斯的村落中还能遇到一个拥有着相当程度自己见解和眼界的姑娘,倒不是说陈默认为荒野外的人大多数愚昧的,只是认知和知识的不同,的确会限制人们的想法。

  仿佛在一片白色的雪原上,突兀的见到了一抹不同的颜色,她不一定会是黑色,但她必然将与这片白色显得略微不同,引起人们的注意。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晚了,你要回去了吗?会不会不安全,我送送你吧?”

  屋外,望着天际逐渐黯淡下来的天光,陈默看着准备离开的阿丽娜。

  “不用了,忽然过来打扰了列夫先生这么久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们村子离这里不远的,我来过好几次了,一个人回去没关系的。”

  阿丽娜牵起带来的驼兽,笑着摇了摇头。

  “我还是送送你吧,毕竟这段时间不太平,前几天村民们还说在西部见到了纠察队的影子,你一个姑娘带着一堆东西,很不安全。”

  “真的不用。”阿丽娜回答:“如果再让列夫先生送我的话,我心里会很过意不去的,而且列夫先生不觉得这时候要求和一个才刚见过面的女性一起同行,会让女性觉得担忧吗?”

  陈默愣了一下。

  他望着对方脸上的笑容,这头鹿似乎是故意这么说的,陈默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面。

  “这我可没想过。”

  “所以您是一位好人。”

  “那……好吧,路上小心。”陈默说:“我大概还会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如果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到时候可以再过来。”

  “好,那我走了。”

第三章 命运之外也是命中注定

  【晖洁:

  按照我们的约定,每隔半个月我会给你写封信让你得知我的平安,不过我想,等到我将这些信寄回龙门之后,应该已经不只一封了。

  接着我们上次说。

  我在乌萨斯北方的雪原打听到了关于塔露拉的线索,似乎在一群名叫游击队的感染者组织中流传过这个名字,我不知道这个塔露拉是否会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小塔,不过这目前为止是我取得唯一的进展了。

  我来到了北方,一路打听关于游击队的线索,但受限于乌萨斯民众对于感染者的态度,这一路收效甚微,而感染者们也大多对外来人抱有很大的警惕,在我试探着向他们问起关于感染者组织这个话题时,他们往往会选择闭口不谈,我也无法威胁或者逼迫一群可能一无所知的人去回答一个他们根本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不过这一路来,也并非没有任何收获,至少感染者纠察队就和这群人打过不少交道,我计划如果开春之前还没有找到关于那伙人的踪迹,我想我必须想办法和乌萨斯军方取得联系,这方面我在南方结识的一个组织或许能为我提供一些帮助。

  为了这个计划我暂时停留了下来。

  离我所在村庄十公里的位置就是乌萨斯第四集团军的岗哨驻地,在卡兹戴尔那段时间我曾收集过关于乌萨斯相关军队的情报,为了应对一些可能产生的突发情况。

  第四集团军是乌萨斯主战派手下的两大集团军之一,原本与第六,第八集团军同属与旧贵族阵营,不过在乌萨斯内部新旧派系的争斗中受挫之后,这支军团两次投向了改革派,除了已经覆灭在权利斗争中的第六集团军外,如今这只军团处境尴尬,且两次更换旗帜也不被双方所信任,因此被排挤到了乌萨斯北部担任边境防卫,无论是出于地理,还是其他因素考虑,如果我想借用乌萨斯军方的情报网络,这只军团是最好也最容易的突破口。

  嗯……你大概也不想看我写的这么详细,像是任务简报一样,那就来说说最近的事吧。

  我今天认识了一个名叫阿丽娜的埃拉菲亚,一个挺有趣的姑娘,她给我的感觉不太像是一名乌萨斯村庄外的普通村民。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晖洁,最让我诧异的是,她和我这一路遇到过的乌萨斯村民不同,她居然会主动与我谈论起关于感染者的话题,尽管我们只是很简单的聊了聊就停了下来,但我感觉她似乎在这方面有些不同。

  也许她曾和感染者打过交道,也或许她的村子里就藏着几名感染者。

  我打算跟过去她的村子里看看,其实即使今天没有遇到她,我也准备在西边活动的纠察队离开后将附近的几个村子也走一遍。

  看到这里,你一定会想,我这是在急病乱投医了。

  是有一点,但北地太大了,晖洁,想在这里只靠名字找到一个人不是件容易事,我手里唯一的线索就只有感染者这三个字,我跟着他们的线索一路来到这里,可迄今为止依旧还是没能找到关于他们的下落。

  所以我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兴许的可能。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做相同的事了,因为感染者们大多不会对一个结识不久的陌生人透露即使是他们可能知道的任何线索,乌萨斯的迫害使得他们习惯于用怀疑来打量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但我却不能暴露自己同样也是一名感染者,因为假使我以感染者的身份行事,或许没有几个村子敢让我稍作停留。

  也许这次还是不会取得任何进展,不过没关系,起码对我而言,需要搜索的范围再次缩小了一些,在乌萨斯雪原地图上已知大大小小的村落,每次将范围缩小一些,总不会是件坏事,我唯一需要的担心的是自己的疏忽,导致预定行程范围出现偏差,从而错过重要线索,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是尽可能避免疏漏。

  ……】

  陈默合上信笺,这封信会和之前的几封一起寄回龙门,前提是陈默能找到一座拥有信使驻地的城市。

  那大概会是开春之后的事了。

  他将信放回包里,熄灭篝火后提起长盒,披上那件厚厚的斗篷后离开了屋子。

  屋外的天色更阴暗了些,村子里已渐渐升起了炊烟,飘向灰蔼色天空,雪原上总是天黑的很早,兴许今天晚上还会继续下雪。

  陈默拉上斗篷的兜帽,他心里出奇的平静,一件事重复太多次总是会变得平静,也许一开始还有些不切实际的期望,但随着每次的失望之后,就只剩下了习惯,而唯一还没有放弃这个行为的原因,大抵还是出于一丝侥幸。

  陈默觉得,她或许有些理解凯尔希了。

  这么想着的陈默,快步走进了雪地里。

  “这不行,必须吊死他们。”

  房间内,盾卫双手按在长桌上,严肃的望着塔露拉大声反驳:“大尉他现在不在,如果他在这,一定会这么下令。”

  “游击队的战士,我们不是军队,至少现在还不是。”

  塔露拉直视着严肃的盾卫,目光在其他几名游击队战士身上扫过。

  “影响太差了,他们本是因为信任而加入我们,然后再因饥饿而产生怀疑,最后才犯下了错。”她说:“但这些的前提是,我们根本没有兑现承诺。”

  “承诺让他们吃我们本就所剩不多的食物?”

  “我们承诺让感染者有容身之处。”塔露拉回答:“……不要指望所有人都是为了崇高的目的而来到这里,这不现实,如果我们能早点交付那批机器得到这些粮食,就能增加他们的信任。”

  “哈,你的意思,错的是我们,塔露拉,你将错归结在我们身上。”盾卫难以置信的看着塔露拉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为他们提供任何东西,塔露拉。”盾卫大声说:“我们尊敬你,所以愿意听你的命令,但这并不意味这你是我们的领袖。”

  “游击队一直在救助感染者,这是大尉教导我们的事,我们不求回报,但我们也不是蠢货,在加入这个队伍之前,他们就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不求他们同舟共济,但起码要为他们的行为得到应有的惩罚。”

  “这样的后果只会造成其他人不愿意再信任和加入我们,我们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塔露拉试图说服盾卫。

  “不,塔露拉,在这之前你的做法会先令我们的队伍出现漏洞,没有纪律的队伍只能溃散,赏罚不明将令更多人效仿。”盾卫坚决的说:“无论如何我都不同意他们继续留在我们的队伍之中。”

  “那就流放他们。”塔露拉回答:“但不准使用额外的暴力,而且给他们一周的口粮。”

  “不可能!我们的战士都没有这个待遇!”

  “……”

  塔露拉沉默下来。

  她看着盾卫的眼睛,又看向其他人。

  盾卫们没有避开她的视线。

  “这点我们绝不会退让,不是因为功绩什么的,而是因为他们的作为根本不配。”

  塔露拉明白了盾卫们的态度。

  她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