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回忆录 第449章

作者:一隅屋檐

  “那可不行。”陈默拿过手铳,插回原处:“不是舍不得给你,我是怕那天你为了这东西弄丢小命。”

  “有这么严重。”

  “说不好。”

  “……你别告诉我又是哪个女人送给你的。”狙击手斜斜的盯着陈默好一会,突然脱口而出,陈默没想到他会猜的这么准。

  “谁告诉你的。”

  “嘁,你都写在脸上了,乌鸦一直在队里说起你的事,现在大家都在讨论你到底和多少女人有一腿。”

  陈默沉默下来,这次是真的沉默了。

  他没想到自己的风评远在千里之外居然被害到了这个程度,不过话说回来,乌鸦这人向来对这些五花八门的八卦的小道消息尤其热衷。

  陈默半天没有回答。

  狙击手又推了推他的肩膀。

  “这次也是一样对不对,你们队伍里那只龙女,她看你的目光瞧着就不对劲,我就说你怎么会好心到和一群感染者混在一起。”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嘴碎了,我记得以前你还没这个习惯,和乌鸦待的久,所以被她影响到了。”

  “你能不能别总提这事。”狙击手苦着脸:“搞得我大老远跑过来,像是刻意在躲着她一样。”

  “我可没这么说。”

  “你话里就是这个意思。”

  “那是你自己说的啊。”陈默接口道,狙击手盯着他的侧脸,过了一会,他移开目光。

  “所以你已经不打算再回哥伦比亚去了?”他忽然问。“来之前,队里几个家伙虽然没直接说,但我知道他们都想问你这事,塞雷娅女士托我告诉你一声,伊芙利特的病情已经稳定了许多,她希望你能抽空回去一趟,公司的很多事务,缺了你这个主要负责人。”

  在小雨后尚且阴霾的天空下,坐在风尘仆仆的货车厢后,狙击手说这话的时候没再看着陈默,而是盯着不远处的人群。

  “知道了。”

  “我原以为这次再见到你,应该还是和过去没差两样,但现在的你却让我感觉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以前你很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老是副队长的做派,虽然我也没怎么承认你这个队长,可现在,说真的居然也有点怀念当初小队在萨尔贡的日子。”他说:“我原以为染了病被分配到萨尔贡去,自己这辈子可能也就守在那边了,哥伦比亚对待感染者的方式是不错,可我还没想过要去做一名拓荒者,其实黑钢对感染者干员的待遇在业界内已经算是很优渥的了。”

  “这些话留着以后再说也不迟,我听着感觉有点别扭,像是你在交待遗言一样。”陈默掏了掏耳朵。

  狙击手直直看了他一眼,又轻轻叹了口气。

  “大家……都挺想你的。”他犹豫了一下说。

  陈默没有回答,狙击手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盒,抽出香烟后却迟迟没有点燃,等到自己发现时又将香烟重新塞回包里,手却不知道该放在何处,只好搭在膝盖前。

  “想我做什么。”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回答:“大家现在不都过的挺好的,哪怕是成了感染者,我们也还有一条活路。”

  他说,望着车下方正在试用武器的感染者,看着他们换上新的装备,看着他们脸上露出很少再看见的笑容。

  “但他们不一样。”他搭在膝盖的上的双手微微交叉:“他们和我们不一样,我们从黑钢出来,所以哪怕是成了感染者也还有一条路可走,成了感染者我们至少还有能力去保护自己,他们不行,这片大地上许多的感染者也不行。”

  “你也不可能帮的了所有人,我们看过的还不够多,哥伦比亚城市边缘的拓荒地上,萨尔贡的野外,那些领主手底下的矿产和村庄,到处都一样,连我们自己也一样,我以为在我们这群人里你心里最清楚这些,因为大家都叫你蛇,说你冷血又凉薄。”

  “我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为了感染者的命运和遭遇而和他们站在一起,即使我也成了感染者,可我还远远没伟大到拥有拯救其他人的理想。”

  他转过头,看着狙击手,风尘仆仆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笑容。

  “以前也是一样,我们在萨尔贡和哥伦比亚的时候,我也觉得感染者的遭遇和我无关,因为他们的生活,城市对他们的不公,我们管不到这些,说到底我们一群只是小小的佣兵,寄人篱下,拿钱卖命,在帮别人之前,我们都得先顾好自己这条小命。”

  “可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谁也说不清楚,我们到底会为了一件事做到那种程度,谁也说不清,我们是不是会在某个时刻脑子一热,就做出了自己以前绝不会去做的决定,我知道有时候一些决定做下以后再难回头,可我也知道,如果不去那么做的话,我永远也没法原谅自己。”

  狙击手还想再说些什么。

  陈默已经站起身。

  他跳下货车,望向留在上面的狙击手。

  “走吧,我带你去认识认识这里的人,先说好,别对伙食抱太大期望。”

  狙击手轻呼了口气,他不爽的嘁了一声,放下折叠弩从车上跳下。

  “总不能比黑钢的单兵干粮还难吃。”

  “还是要好一些,不过营养就没那么全了。”

  陈默的话语里带着些许遗憾,不久后,望着手里端着的土豆汤和苔麦干饼,狙击手才终于醒悟过来,陈默之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自己还是对这群打扮五花八门的感染者们抱了太大期望,尽管狙击手自己很清楚,别说是面对乌萨斯军队,哪怕是黑钢的几个中级小队,也能轻松将这群装备落后且丝毫没有合格作战素养的感染者歼灭。

  可他的队长却好像已经适应了现在这种生活,不如说,在队伍里,他一直是适应最快的那个,除了作战计划和部署以外,狙击手从没见过他对任何事情挑剔,兴许也是因此,他不太像是一个合格的队长。

  他还在想着陈默之前的话,又在看着手里干涩难以下咽的食物前变得有些出神。

  不明白一个自己曾经以为很熟悉的人,熟悉他的性格,熟悉他会做什么的人,只是几年不见,就忽然变成了另一幅模样。

  他不知道陈默只是命不好罢了,他们这些感染了源石病的人命都不太好,但如果要去比较的话,他们还不会是最命不好的那些。

  可人最怕的就是比较,人也最喜欢去做比较。

  萨卡兹们没做多少停留,武器和物资的交接只用了两个小时,连带着萨卡兹战士们教会感染者基本的操作和保养方式。

  他们来得快,去的也快。

  第一批援助考虑到感染者队伍的规模,事实上并没有多少,但双方先期交接的地点和方式确认之后,接下来的路线就会因此顺利许多。

  两百多柄形制不一的武器,轻重护甲与作战服,加上三十几箱各式弹药与长短程无线电通讯器和配置小型电池,十几具侦察无人机以及各种型号的配套维护工具,几箱通用施术单元,十几箱救护医疗药品包括其中虽然稀少但珍贵的镇痛剂与源石病抑制剂。

  以卡兹戴尔的体量来看,这些东西稀少的可怜,可从质量而言,仅仅是这批装备的价值就已经远远超过了队伍里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至少感染者们没有任何不满。

  虽然没有机床,没有燃料,没有轻重武器,没有工业设备,但他们也不指望那些,他们不奢求那些太过遥远的东西。

  现在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虽然依旧是杯水车薪,可陈默却从这些感染者灰暗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明亮的光,一种难以用语言去描绘的景象,只有当亲眼见过以后,才会明白,原来人的眼睛真的能看出许多东西。

  也许独眼狼说的没错。

  他们这种人已经见惯了感染者的这些遭遇,甚至连他们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再回过头来,他们已经很难对这种惨事而抱有其他太多的情绪,不是因为习惯,而是因为在顾及别人之前,他们也得先让自己活下去。

  但别人这个词太大也太小。

  当你认识了一群人,和她们不可避免的产生了难以割舍的交集,别人这个词也就从此离你远去。

  以前的陈默懂这个道理,所以以前的陈默被人叫做蛇,所以以前的他没几个朋友。

  现在的他也懂,但遗憾的是,虽然懂这个道理,可他却没法,也不允许自己再逃开。

  哪怕前路漫漫,哪怕已经能够看到自己的终点,但人这一辈子,也总要为一两个人,一两件事去心甘情愿赌上自己的性命。

第八十一章 一艘破船向南去

  南下的最后目的是为了重新回到雪原。

  这是陈默第一次正式提出这番想法,考虑到感染者如今在整个乌萨斯帝国内的处境,分布,生活状态以及乌萨斯人对待感染者群体的态度,想要在南方取得长效有利的发展在现有基础上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在南方,越靠近乌萨斯核心工业城市群和重要商业城镇联盟,感染者群体所要面临的风险和威胁也越发巨大,这不是一个初步发展起来的团体所该在现阶段去面临的问题。

  在陈默看来,现如今的最好的方式之一便是在联络南方城市感染者团体,取得一定技术人才和资源设备的前提和过程中,在保证具有初步开发北方冻土大片资源的手段下,退回雪原,开始初步发展属于感染者们自己的轻重工业与军事力量。

  当然,这有一条漫长的路需要探索,在这个过程和方向中随时准备面临乌萨斯军队的威胁永远是放在第一要务去考虑的问题。

  关键在于,乌萨斯是否会放任感染者在穷困的雪原发展属于他们自己的城市,在于感染者们是否能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保持对抗乌萨斯帝国以及面对各种威胁的决心,也在于这次南下是否能顺利联络上乌萨斯南方城市群内的感染者并取得他们的信任和支持。

  陈默觉得有些好高骛远了些,但塔露拉不这么看。

  陈默的话像是给了她一些启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部分想法和塔露拉不谋而合,可奇怪的是,塔露拉的这些理论来自于长久艰苦的和感染者们一起战斗而总结得出的经验,来自于她对乌萨斯帝国政坛体系的一定了解,也来自于她在乌萨斯城市外联络各方感染者那好几年来所亲自得出的结论。

  而陈默,好像小时候就是这样,明明他自己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却总是能说的头头是道。

  塔露拉不愿意去想,为什么那名叫做赫德雷的萨卡兹军人对陈默的态度会如此怪异,她也不想去想,为什么单凭陈默一个人就能让他们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感染者队伍得到卡兹戴尔的援助。

  很多事其实不是塔露拉不明白,也不是她猜不出,而是她没让自己去想的太过认真,她没去问陈默没有对她提起的事情。

  对塔露拉而言,他既然没有主动向自己提起,那就说明那些事对现在的他们而言并不重要,塔露拉也不去执着他藏起来的小秘密,尽管她清楚,如果自己一定要知道,在找出好几个借口无法说服自己以后,陈默总会让她接近一些真相。

  可那太耗费时间了,而且没有意义,而且对陈默而言,好像自己没有去信任他一样。

  谁也没法想到的他们这番对话一直延续到了几年以后,感染者们的确在南方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可他们也因此困在了乌萨斯南,而没法再继续回到雪原。

  当初的计划只走到了一半,而提出这个构想的人却早已离他们远去,他的离开带来了感染者再南方立足的机会,他的离开也让他们的计划从此停滞。

  而今后感染者们还要面对许多新的威胁和问题,对整个乌萨斯帝国,对广袤而又庞大的乌萨斯帝国和他的人民而言,他们的处境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改变。

  5月29日

  时间流逝的速度往往都要比人想象中的还要快许多,兴许只是一不留神之间,就又匆匆过去了一年,而回过头细想,却发现这一年来似乎都没发生过太大变化。

  有时没有变化是件好事,说明生活平淡,虽偶尔有波折,枯燥无味但至少安稳,但对塔露拉而言,没有变化却算不得什么好事,他们的处境和生活已经没法再去变得更坏了。

  狙击手在中途找了陈默一次。

  看来营地的生活的确不合他的预想,即使已经拿萨尔贡那段苦日子来做准备,可现实的情况还是大大跌出了狙击手的预期。

  在这点上,他不是个好狙击手,因为狙击手的第一条件就是学会适应。

  但适应不是指一直都是这副模样,好吧,他只是心里觉得有些不爽,所以特意找陈默发发牢骚,即使这样什么也不能改变,即使他没想过要回去,可总也得让自己心里平衡。

  以前黑钢国际优秀雇佣兵的眼光,狙击手对整个感染者小队得作战素养基本不抱有任何期望,连哥伦比亚的民兵都要比他们训练出色,他私底下原话说的比这要更刻薄一些,但也从侧面反应出,现在整个营地的战斗力量究竟是种什么水平。

  除了游击队稍微有些许看头,而且还是那套老古板的作战思维以外,其他人根本没法被称作是战士,要是人更多一些,他们就像极了过去小队负责镇压过的暴徒。

  尽管狙击手没说的这么直接,但陈默还是知道了他想表达的意思。

  他告诉狙击手,这很正常。

  因为他眼里看到的这群人,他们虽然手里换上了新的武器和装备,但在几个月前,他们还只是一群无处可去的流浪者,农民,矿工,其中大部分人根本没有接受过正规军事训练,他们中甚至很多连字都没法认全。

  乌萨斯对待感染者的态度和方式残酷的近乎让人绝望。

  这些感染者战士们身体羸弱,他们没学习过该怎样去战斗,就连使用手里的武器也需要很长时间的摸索。

  他们当然比不起卡兹戴尔的雇佣兵群体,至少萨卡兹在法术方面有着其他种族难以企及的天赋,长时间的战乱几乎让每个生出卡兹戴尔的萨卡兹都拥有一定程度的作战意识,尤其是佣兵的横行,更是让那片土地上的萨卡兹几乎拿起武器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成长为一名出色的战士。

  战争永远是训练士兵最快也最直接的方式,因为失误的人早早就被淘汰出去,所以活下来的人都很优秀。

  但乌萨斯不一样。

  在乌萨斯,感染者不过是一群边缘人物,他们备受这个国家的苛责蹂躏,他们甚至没法拿起武器去反抗,而即使拿起武器,他们也敌不过乌萨斯的军队。

  他们还不足以被称为大多数,在乌萨斯人民这个庞大的集体称谓里,他【}=

  真是让人绝望,也的确足以称得上绝望,当一件事变得太大,牵涉到的事物过多时,个人的能力往往就显得尤其渺小。

  当下还有太多问题继续解决。

  不说食物补给的问题,训练合格的战士,制定南下路线,再联络其他各处感染者,取得信任到足以让他们响应。

  每件事都迫在眉睫,每件事都需要时间。

  过去塔露拉所带领的队伍一直被困在这个阶段,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在训练战士的同时,不断转移路线,也因此得不到补给和喘息的时机,而这所导致的后果是他们一直无法获得有效的发展,所以整个队伍才会一直处于散乱状态。

  塔露拉没有时间来整合这些。

  也许某种程度上,爱国者觉得她有些不切实际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塔露拉心里想着南下,似乎在她看来,南下之后他们才能有机会,一点点再去解决这些困境,而在雪原,即使他们解决了这些问题,却依然还是需要面对南下引发的更多问题。

  她想的太过遥远,对雪原没有太大寄望,而雪原的感染者是她北上的目的,为了获得爱国者的信任和认同,她又因此在雪原上不得不困顿了好几年。

  她显得有些急切。

  陈默能够理解塔露拉的急切,能够理解作为一个年轻的感染者斗士,她急于希望改变现在处境的想法,也能够理解,对于时日无多的感染者而言,每前进一步都是巨大的收获。

  塔露拉有理由急切,或许她也在担心,当她不能将感染者团结起来,当她所做的一切无法取得进展时,她曾所为此做出的所有努力,都将失去意义。

  她没法将期望寄托在下一个人身上,下一个和她有着相同想法的人,而即使如此,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在那个人出现之前,让感染者们意识到更多他们自己的命运。

  让他们坚信自己并不孤独,让他们相信,当他们决定拿起武器反抗时,就能用自己的方式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陈默喜欢这样的塔露拉,却又会因此而太过担忧。

  事到如今,他仿佛终于明白了赫德雷那副整日里愁眉苦脸的缘由,因为即使知道了问题出在哪儿,即使自己需要什么,自己该怎么做,却没法,也没能力去做到那些。

  6月1日

  战士们带着物资终于返回了在乌拉山脊附近的营地。

  和离开时并没有多少变化,只不过当随着装载武器的雪橇和车辆驶入村庄后,还是引起了感染者们的注意。

  这算是好几年来唯一一件遇上的好事了,起码不比当初得而复失的那座残破的小型移动城市要差多少,他们根本没能力去建设和修复那样一座移动城,而那只会让他们的目标变得更大,令乌萨斯更方便的解决掉聚集起来的感染者。

  大抵不能算作庆祝,至少在陈默看来,伙食根本没有半点好转,可感染者的欢呼还是清晰的响起在耳畔,而欢呼与喜悦的最中央,在战士们中间,陈默理所当然看到了塔露拉的身影。